所谓“相台岳氏”《九经三传》,前人皆以为南宋岳珂所刻,经张政烺考证,始知此岳氏乃元代荆溪(宜兴)岳浚。张氏《读〈相台书塾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一文于“岳本”之刊刻年代、刊刻者、所刻经数、底本来源等问题考证精详,可谓定论。然张文毕竟以《九经三传沿革例》为中心进行考察,仍有一些“岳本”的问题需要补充研究。 一、天禄琳琅八经之流传 乾隆内府旧藏《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论语》、《孝经》、《孟子》八经,前人均视为岳本。 《周易》、《尚书》、《毛诗》、《礼记》、《春秋》五经即“五经萃室”所藏,乾隆四十八年以之覆刻。其中《春秋》见于《天禄琳琅书目》(前编)卷一,入藏较早,原与天禄琳琅各书一并庋藏于乾清宫昭仁殿。其后复得《周易》、《尚书》、《毛诗》、《礼记》四经,乃于乾隆四十八年“撤出昭仁殿之《春秋》,以还岳氏五经之旧,仍即殿之后庑,所谓慎俭德室者,分其一楹,名之曰‘五经萃室’,都置一几。是旧者固不出昭仁殿,而新者亦弗阑入旧书中”。嘉庆二年十月,乾清宫大火,昭仁殿之天禄琳琅藏书及后庑“五经萃室”之岳本五经皆被焚毁。《论语》、《孝经》、《孟子》则见于《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三,乃嘉庆三年重建昭仁殿“天禄琳琅”后续入之“天禄继鉴”书。此三经现均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其中《论语》、《孝经》已经《中华再造善本》影印。 图一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岳本《论语》(书影出自《中华再造善本数据库》) 图二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岳本《孝经》(书影出自《中华再造善本数据库》) 高宗《五经萃室记》云:“至于收藏家,则《易》、《书》、《诗》盖同经七八家而略有异,(《易》、《书》、《诗》三经皆有晋府书画之印及徐乾学、季振宜、陈定书、李国寿、陈氏世宝、敬德堂诸印,《尚书》又有覃怀李氏印,盖大同小异云。)藏《礼记》者四家,(晋府书画印、李国寿印、覃怀李氏印、敬德堂图书印。)藏《春秋》者三家。(宋本印、项氏万卷楼图籍印、季振宜印。)”现据乾隆武英殿翻刻岳本五经所摹藏印及《天禄琳琅书目后编》所载《论语》、《孝经》、《孟子》三书藏印,略考诸经流传情况如下。 以印章位置判断,李国寿藏印“李国寿印”朱方、“覃怀李氏”白方最早钤盖。《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三“论语”条云:“覃怀李氏,宋参政李曾伯之后,见前。”卷一“御题班马字类”条云:“(李)曾伯字长孺,覃怀人,后居嘉兴。”盖据籍贯推之。 《内务部古物陈列所书画目录》第五卷著录“元李士行《江乡秋晚图卷》”,有李国寿行书三行,署“覃怀李国寿”,钤“李国寿印”(朱文)。此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据何传馨文,图卷拖尾二十七则题诗经考订,顺序依次为:陈深(1260-1344)、柯九思(1290-1343)、郑元祐(1292-1363)、王时、李国寿、郭畀(1280-1335)、姚文奂(?-1348以后)、曹鉴(1271-1335)、赵由辰、萨都剌(约1300-约1350)、李淳、刘致(?-1328以后)、龚璛(1266-1331)等等。其中龚璛题署元文宗天历二年(1329),萨都剌题据推知亦在此年,则此前包括李国寿在内的数人,题诗时间当在同年或略早。 又朱存理《铁网珊瑚》载《雷雨护婴图》诸家题咏,中有署“青㫠李国寿”者。同时见于《雷雨护婴图》、《江乡秋晚图》的题咏者有李国寿、郭畀、曹鉴、龚璛四人。至正二十六年二月十六日汉嘉杨基题《雷雨护婴图》云: 乡先生题其卷者凡八人,而基之先大父处士府君、外祖中斋龚先生(谦按:即龚璛)手泽在焉。其六人,则响林陈先生者,先大父之忘年交;克明曹先生(谦按:即曹鉴)、天锡郭先生(谦按:即郭畀)、君辅青阳先生、用中俞先生、子泰尧先生,皆大父之友,而尧又先人授业之师也。……欲考题咏岁月,无所引据,抚卷灯下,徘徊久之。忽祖母惊视曰:“此予在京口时,汝祖尝持以示我,其时汝父犹在襁褓,去今六十年矣。” 以此推之,龚璛、曹鉴、郭畀的题咏时间大致在成宗大德十年(1306),李国寿同此。据以上所考可知,李国寿生于元初,元代中期主要活动于江浙一带,应与上举龚璛、郭畀、曹鉴等人有交游。据张政烺考证,岳浚刊刻《九经三传》在大德(1297-1307)末年,正与李国寿活动时代相同。又郭畀、郑元祐等人均与岳浚有交往,李国寿或亦如是。要之,岳本行世不久即为国寿所得。《周易》、《尚书》、《毛诗》、《礼记》、《论语》、《孝经》、《孟子》七经皆其所藏。 “晋府书画之印”朱方、“敬德堂图书印”朱方、“子子孙孙永宝用”朱方皆明朱钟铉藏印。《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三引朱谋玮《藩献记》:“晋庄王钟铉,宪王之子,高皇帝曾孙,好博古,喜法书,刻《宝贤堂集古法帖》,今世所传书画多晋府章,即其人也。”李国寿旧藏《周易》、《尚书》、《毛诗》、《礼记》、《论语》、《孝经》、《孟子》七经皆为晋府所得。 “陈定书印”朱方、“陈氏世宝”朱方二印钤盖时间次之。检《石渠宝笈》卷十“宋诸名家墨宝一册”有“陈定印”、“陈以御”、“陈定书印”、“陈氏世宝”、“陈定平生真赏”诸印。此外,卷二十二“歷代名绘一册”有“陈以御鉴定”印,卷四十四“元钱选秋江侍渡图一卷”有“陈定画印”。《石渠宝笈》所载藏品时有陈氏藏印,乃知陈定字以御,富于书画之收藏。 又顾复《平生壮观》卷一“神龙兰亭”条云:“金陵陈以御从太平曹氏得之。”卷二“黄庭坚”条云:“《赵景道帖》……此季弟(谦按:即顾维岳)物,为陈以御所豪夺。……壬申春复得一见,顿还旧观,忽忽若昨日事,屈指不觉二十九年,已四易其主矣。”徐乾学为《平生壮观》所作序、顾复《平生壮观引》均署康熙三十一年,壬申即当此年,则陈定豪夺事在康熙二年。因知陈定为明末清初江宁人。所藏有《周易》、《尚书》、《毛诗》、《论语》、《孝经》、《孟子》六经。 《孝经》曾经武进唐辰(良士)收藏,“毗陵唐良士藏书”朱方、“晋昌秘笈记”白方、“唐”朱圆、“于辰”白方、“唐辰”白文、“良士”白文皆其藏印。唐氏与季振宜为姻亲,彭元瑞《知圣道斋读书跋尾》卷二《尽忠录跋》云:“余获见季沧苇所藏正德年初印《尽心录》……有沧苇手跋。其夫人唐氏乃毘陵孝廉孔明父(谦按:唐宇昭字孔明,良士父)之女,荆川(谦按:唐顺之)四世孙也。以是书见贻,朱墨皆荆川笔云。”此《孝经》当亦为唐良士赠予季振宜。 其后陈定旧藏六经均为季振宜所得(其中《孝经》当得自唐良士)。季振宜《延令宋板书目》(嘉庆十年黄氏士礼居刻本):“岳倦翁《周易》(三本)、《诗经》(六本)、《尚书》(三本)、《孝经》(一本)、《论语》(一本)、《孟子》十四卷(三本)。”以藏印证之亦然。此后季振宜又得项笃寿万卷堂旧藏《春秋》。 徐乾学所得有《周易》、《尚书》、《毛诗》、《论语》、《孝经》、《孟子》六经。《传是楼书目》经部天字上格:“周易注,上下经六卷,晋王弼注,略例一卷,唐邢璹注,系辞三卷,韩康伯注。三本。”当即岳本《周易》。 又《藏园群书经眼录》著录清金凤翔校明末毛氏汲古阁本《十三经注疏》,《周易兼义》、《毛诗正义》、《论语注疏解经》为“校岳刻本”,皆有识语。其中《论语》识语云:“康熙丁酉(1717)九月二十二日、二十三日两日,借相台岳氏所刻校于乐安志雅堂。”所校他本识语中,有“丙申(1716)冬日贮书楼主人质得东海《纂图互注礼记》”,“玉峰徐氏以宋椠《春秋正义》质于乐安贮书楼”云云,所谓东海、玉峰徐氏皆指昆山徐氏。徐乾学已卒于康熙三十三年(1694),质书者当为徐氏后人。贮书楼主人为长洲蒋杲,其子蒋元益(1708—1788)官至兵部侍郎,有《志雅斋诗钞》。金氏校书时,元益尚幼,故知乐安贮书楼、乐安志雅堂为蒋氏父子沿用之斋名。金氏未明言所校岳本是否亦为徐氏质于蒋氏者,仅将此事拈出备考。 诸经递藏情况如下: 《周易》、《尚书》、《毛诗》、《论语》、《孟子》:李国寿→晋府→陈定→季振宜→徐乾学→内府。 《孝经》:李国寿→晋府→陈定→唐良士→季振宜→徐乾学→内府。 《礼记》:李国寿→晋府→内府。 《春秋》:项笃寿→季振宜→内府。 附:天禄琳琅藏八经诸家藏印表
二、现存岳本五经 现存有“相台岳氏刻梓荆溪家塾”木记、确然为岳本者,仅有《周易》(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周礼》(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残本)、《春秋》(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卷十九、二十配他本;日本静嘉堂文库藏,残本)、《论语》(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孟子》(中国国家图书馆藏)五经。其中《周易》为四库底本,说详下文。《论语》、《孟子》即上举“天禄琳琅”旧藏。 台北故宫所藏《周礼》残本原为民国国立北平图书馆旧藏(即所谓“平馆书”),蝴蝶装,存卷三二十八叶半,《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著录。此残本亦见于《文禄堂访书记》、《中国善本书提要》,卷末有“相台岳氏刻梓荆溪家塾”十字亚形木记。 此外,《旧京书影提要》收录“宋刻零叶,行款与相台岳氏刻五经同。旧清内阁书,见藏大连图书馆”。似无卷末叶留存,故不知有无相台木记。《旧京书影》收录卷四第二十叶左,亦为蝴蝶装,经与《四部丛刊》影印明翻岳本此半叶对比,虽无异文,但个别字形略有差异,零叶或亦为元刊岳本。 民国间,史语所清理内阁大库残余档案,得《礼记》三叶(卷九《玉藻》第五至七叶)、《周礼》四叶(卷七《夏官》上第八至十一叶,刻工:王圭),虽皆残叶,无木记可证,张政烺以其“楮如玉版,墨如点漆”,定为岳本“原刻初印”。 清代内阁大库所藏分为六库,其中礼、乐、射、御四库为档案,书、数二库为书籍。宣统元年(1909)大库屋坏,移藏于文华殿两庑,凌乱不堪。张之洞奏请以大库书籍设学部图书馆,成为后来的京师图书馆、国立北平图书馆藏书的重要来源之一。当时曾委吴县曹元忠(君直)、宝应刘启瑞(翰臣)整理,编有《内阁库存书目》、《内阁库存残本书目》、《内阁库存图籍》。今检此三目及《清学部图书馆善本书目》、《京师图书馆善本简明书目》,并无岳本《周礼》,盖此本于大库档籍移动散乱之时混于档案之中,故未能随大部书籍入藏学部图书馆。大库档案于清亡后几经转手,现在主要保存在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原属历史博物馆,存于故宫午门楼上的部分)、中研院史语所(购自李盛铎,为罗振玉转卖的部分)、大连图书馆(罗振玉留存的部分)。此外,经手者如同懋增纸店、李盛铎等都曾留存、转卖少量档案。之所以回顾内阁大库档籍播迁的历史,是因为笔者认为以上岳本《周礼》残本、残叶皆内阁大库旧藏之一本而星散者。此本最初混于档案之中,其时当已残阙零落,其后随档案辗转各处,其中卷三残本流出,故王文进得见,或经其手卖与平图,时间当在1933年(《北平图书馆善本书目》出版)之前。其馀残叶则随档案播迁分藏于史语所及大连图书馆。史语所购入档案在民国十八年(1929)八月。罗振玉于1928年冬迁居旅顺,前述《旧京书影》拍摄于1929年,罗氏捐出残叶当在此间。 国图《春秋》清末藏于临清徐坊处,其后各册分散,为周叔弢自庚午(1930年)春至丁亥(1947年)正月陆续收得,后捐北京图书馆(今中国国家图书馆),《中国版刻图录》收录,《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各卷末多有相台木记。检藏印有“玄同子邵桂子一之父章”、“睦邵桂子”白方、“桂子”白方、“邵伯子”白方、“寿乐老人章”白方、“云间寿乐行窝”朱方、“寿乐行窝”朱方、“寿乐”、“寿乐堂”亚形印、“玄同/邵子”连珠印、“玄同”椭圆印、“玄同”鼎炉形印、“玄之又玄”朱方、“守吾玄”朱长方、“天光云影”朱方、“甲戌/辛未己未/甲子”朱文亚形印(以上邵桂子印)、“徐健菴”白方、“乾学”朱方(以上徐乾学印)、“浦祺之印”白方、“浦氏扬烈”白方、“浦玉田藏书记”朱白文相间方印、“浦伯子”朱文椭圆印、“留与轩浦氏珍藏”朱方(以上浦祺(1733~1795)印)、“袁印廷梼”朱方、“五砚主人”朱方、“五砚楼”朱长方(以上袁廷梼(1764—1810)印)、“严杰借读”白方(以上严杰(1764-1843)印)、“定府珍藏”朱方、“曾在定邸行有恒堂”朱方(以上载铨(1794-1854)印)、“古逸生”白方(印主不明)。 邵桂子字德芳,号玄同,严州淳安人。本姓吴,鞠于所养,因从其姓。宋咸淳七年(1271)以博学宏词登进士,授处州教授。国亡不仕,娶华亭曹泽之女,因家小蒸,为斯文领袖者四十年,八十二卒。戴表元曾为“古睦邵德芳”(谦按:北宋宣和三年改睦州为严州)撰《寿乐行窝记》,知“寿乐行窝”等印亦邵氏藏印。“甲戌/辛未己未/甲子”之“辛未”乃其登进士第之年。邵氏印记均钤于各卷末,且多在木记之上,部分藏印形状为与相台木记类似的亚形、椭圆形等,如“寿乐堂”、“甲戌/辛未己未/甲子”等均为亚形印记。邵氏入元后所居之华亭与宜兴临近,李致忠认为“可能正是汉阳君岳浚延致的名德巨儒中的代表人物,参与校刻群经”,当为合理之推断。 此本卷十九、二十末无相台木记及邵氏藏印,仅首叶钤“古逸生”、“曾在定邸行有恒堂”二印,刻工(卷十九:袁、黄、吴、奎、武、郑、高,卷二十:曹、吾、左、何、赵、于、刘、孙、吴、孟、文、马、梁、朱、晏)与其他各卷不同,显非岳本。经核,此二卷刻工与台北故宫博物院藏元旴郡重刊廖本《论语》、《孟子》,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元刻《周礼》残本(卷三末有钟形墨记,未经刻字)均无相同者,而字体颇似岳本,惟精整稍逊。《北京图书馆古籍善本书目》、《中国古籍善本书目》定为明刻本。 日本静嘉堂文库藏本存下半部十五卷,其中卷十六至十八、二十三至二十六、二十九、三十为元刊岳本,馀以明翻本配补。卷十七、二十四至二十六、二十九各卷末有木记。黄丕烈、汪士钟、陆心源递藏。黄氏收藏时尚有卷一至六及卷十五,《百宋一廛书录》云: 其收藏图书有“☴”一印、“沈士称”一印、“沧浪渔隐”一印、“东父子”一印。卷下有墨书一行,云“吴兴沈巽士称题”,前所载图书皆其印也。通体涂抹不堪,其于卷端标明云:“凡抹朱,文章;青,义理;黄,辞命;墨,大纲。”……又有“大章”一印、“冒鸾”一印,是收藏家非评阅之人矣。 按“沈士称”当作“沈士偁”,《画史会要》卷四:“沈巽字士偁,号巽翁,吴兴人。山水宗吴廷辉,稍变其法,尤工杂画。”《吴兴备志》卷二十五“书画徵第二十一”引《吴兴画苑》:“沈巽字士偁,精于绘事。尝为曹孔章作《水晶宫图》赠贝琼,琼作《水晶宫诗》。子孟均亦善画。”沈巽编有《皇明诗选》二十卷,洪武三十年刻本,卷端题“吴兴沈巽士偁编集/文林郎前太常典簿吴郡顾谨中校选”,有洪武三十年建安曹孔章序、檇李贝季翔序及沈氏自跋,沈跋后附刻“水晶宫”、“沈氏士偁”、“沧浪渔隐”三印,知沈巽为明初吴兴人,“☴”、“沧浪渔隐”皆其藏印。又此本有韩应陛手书题记:“咸丰八年六月朔得之苏州黄氏滂喜园。”知此《皇明诗选》亦曾为黄丕烈收藏,宜黄氏知其人也。 《艺芸书舍宋元本书目》云“岳板,零配覆本,三十卷”,岳本原刊存卷不详,至《皕宋楼藏书志》则仅存卷十六以下。据阿部隆一调查,藏印除黄、汪、陆三家外,尚有“沈士林”、“沈士林氏”白文、“☴”、“沧浪渔隐”白文、“大章”朱方、“冒鸾”朱方、“宪奎”白文、“秋浦”朱文、“平阳汪氏藏书印”、“吴氏之章”、“名山”白文、“东□子孙”白文等。“沈士林”似为“沈士偁”之误。“宪奎”、“秋浦”、“平阳汪氏藏书印”为长洲汪宪奎藏印,汪氏字秋浦,乃汪士钟族人。又书眉有手书评注,傅增湘谓“审其笔势,当是元人”,以黄氏《书录》观之,当即沈巽所批。 《论语》、《孟子》二经皆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递藏情况已见于上文。《天禄琳琅书目后编》卷三著录二书,其中《论语》明言“每卷末印记‘相台岳氏刻梓荆溪家塾’”,《孟子》则仅云“岳珂荆溪家塾所刻”,未言木记之有无。故张政烺谓“若《孟子》亦无相台木记,疑与《孝经》为同类,惜乎若存若亡,不可考验矣”,误以《孟子》无木记,非岳本。今检此本胶卷,凡十四卷,六册,除卷八(末叶刻满)外,序及各卷末均有相台木记(图一)。版心刻“孟几”。书前《孟子题辞》颇有残损,未印入《中华再造善本》。 图三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岳本《孟子》序后木记 现存岳本(《周易》、《周礼》、《春秋》、《论语》、《孟子》)刻工,如何永言见于元大德间刻《碛砂藏》(刊于平江路碛砂延圣寺),朱子成、赵坚、叶子明、翁天祐、王圭见于元前至元中后期刻《普宁藏》(刊于杭州路余杭县普宁寺),可证张政烺所考确为不刊之论。 附:现存岳本刻工 周易:子、方、毛、范、孙、杞、祀、章、张、王、拱、叶、弓、子明、圭、仲明、赵坚(赵、坚)、翁福(翁)。 周礼:王圭刊、守中、凌、史、忠、顾、吴、伯恭、金拱(金、拱)、何永言(何、永、言、永言)。 春秋:叶子明(叶、子明)、王圭(王、圭)、翁、子、方、范、朱、拱、李、翁寿昌、仁、赵坚(赵、坚)、日新、日、忠、盛忠、盛允忠、翁天祐(天祐)、朱子成(子成)、拱昌、马良、奇、才、陈大有(陈)、凌、李生、毛。 论语:子、范、拱、翁福(翁)、王圭刊(圭)、何、永言(永)、王、方、仁。 孟子:范、翁、天祐、王圭刊(王、圭)、伯恭(伯、恭)、史、张守中(张、守中、中)、凌拱刊(凌、拱)、子、金、從善(從、善)、何、永、永言。 三、天禄琳琅旧藏《孝经》刊刻年代 《天禄琳琅书目后编》著录《孝经》,谓“亦岳珂荆溪家塾刻”。张政烺《读〈相台书塾刊正九经三传沿革例〉》则云:“《孝经》今归建德周氏……虽非岳刻,确出廖本。” 《孝经》民国间为周叔弢所得,民国十七年影刻,其后又用珂罗版影印,卷末确无木记。《四部丛刊初编》初版影印缪荃孙藏传是楼影抄本,二次印本则改用周叔弢藏刻本。二本皆传是楼故物,现均藏于中国国家图书馆,影抄本即从此刻本出,但于卷末臆添相台木记。张政烺考证云: 天禄旧藏《孝经》今归建德周氏者,行款字体虽似岳本,而卷尾无牌记,每叶栏外无耳题为异。《天禄琳琅书目续编》按藏书印记《论》、《孝》、《孟》三书多相同,知流传出一家,因定为岳版,实则未碻。今考其版心所记刻工为“翁”与“寿昌”二种。按世綵堂《韩文》刻工有“翁寿昌”,屡见不鲜,亦或分离姓名为“翁”与“寿昌”,其签字体式与《孝经》完全相同,因知此《孝经》出于廖刻,其原本必翁寿昌一手雕成也。相台、旴郡重刻廖氏各经,版框外皆有耳题,必廖本本来如此。 又廖刻《左传》每卷后有牌记,此皆无之。廖刻韩柳文版心下方分二层,下记刻工,上刻“世綵堂”三字,所开《九经》当亦如此。此《孝经》刊工上层界格虽存,而无“世綵堂”三字,且宋讳全不避,故不敢定为廖刻原本。 按,廖氏世綵堂刻《昌黎先生集》刻工确有“翁寿昌”,或作“寿”、“翁”等(图四1A-1D)。然岳本《春秋》卷二、卷五、卷六首叶刻工均为“翁寿昌”(图四2A-2B),亦有单作“翁”者,签字体式有二,一与《孝经》同(图四2C与3A),一与《论语》同(图四2D与4)。与《孝经》同者为翁寿昌,与《论语》同者为翁天祐(图四2E)。《春秋》既为岳本无疑,则不得以翁寿昌与刻《孝经》而否认其为岳本。廖刻《九经》当在宋咸淳间,去大德末不过四十年上下,翁寿昌或并与廖本、岳本之刻。 又上文所列岳本各经,并非每卷末均有木记。如《春秋》卷二十三末馀一行,卷二十一、二十二末馀二行,均无木记。《孝经》全书十六叶,卷末正文与尾题“孝经一卷”间仅馀一行,或因空间逼仄而未刻。且《孝经》亦有李国寿藏印,李氏所藏他经均为岳本,《孝经》当亦如是。 图四 世綵堂本《昌黎先生集》及岳本《春秋》、《孝经》、《论语》刻工 覆刻本将原本刻工照刻,仅见于明正德、嘉靖以降复古风潮兴起之后。《四部丛刊初编》影印明翻岳本《周礼》,“影覆工细,逼真原本,虽每卷末岳氏牌记不存,其版心所记刊工与静嘉堂文库所藏相台《左传》残本同(如盛允忠、王圭、拱昌等,皆两书互见),知确出于岳氏本也”。台北故宫藏岳本《周礼》(图五),卷末有相台木记,行款、版式、刻工确与明翻本(图六)相同。王重民先生以此本校翻本,知翻本小注、音义多形似之误。除《周礼》外,未见有现存翻岳本将原本刻工照刻者。《孝经》亦有明代翻刻本,白口,四周双边,卷末有“汤仁甫刻字”一行。明翻岳本《春秋》为白鱼尾,版心刻“左传卷某”,与原本不同,最易识别。 (图五 台北故宫藏岳本《周礼》残本) (图六 《四部丛刊》影印明翻岳本《周礼》) 四、《四库全书》本《周易注》 《四库全书总目》经部易类著录“周易注十卷,浙江巡抚采进本”。《四库总目》于其馀各经仅著录注疏本,惟易类著录此经注本,比较特殊。翁方纲曾为此书撰写分纂稿: 周易注并略例十卷 眉注:每节下圈外小注之音是岳氏所增,非王弼所为也。注中间有音者,则在圈内。 谨按:周易注并略例,凡十卷,宋相台岳珂刊本。每卷后有“相台岳氏刻梓荆溪家塾”十字亚形方印。每页末皆有“某卦”、“某篇”字,是倒折旧式也。每半页八行,行十七字。珂之自述谓,证以许慎《说文》、毛晃《韵略》,视廖氏世綵堂本加详。今世綵堂本罕见,而岳氏此本之精善,应存以为校核之资。其中缝书“易一”、“易二”之卷数,则通《九经》为一书之式也。应先存此一部之目,以俟岳氏《九经》刻本彙于一处,而或刊、或抄之。纂修官翁方纲恭校。 翁氏所撰提要其后虽未被采用,而底本当即此岳本。文溯阁本书前提要(署“乾隆四十七年十一月恭校上”)与文津阁本书前提要(署“乾隆四十九年八月恭校上”)相同,较为简略。文渊阁本书前提要(署“乾隆四十六年三月恭校上”)颇详,与《总目》提要亦有较大差异,后者盖在前者基础上复加删改而成。惟文渊阁本书前提要有涉及底本之处: 吴仁杰《古周易》称弼以《系辞》上下“传”字,施之《説卦》前後二篇(原注:案仁杰主《隋志》《说卦》三篇之说,然今本从宋岳珂荆溪家塾本翻雕,《系辞》以下实无“传”字。)……弼及康伯注皆无音,此本之音全同《经典释文》,疑岳珂采摭《释文》散诸句下。今取便省览,亦兼存之。 所谓“今本”非“此本”之意,此篇提要“今本”另凡四见,皆泛指今日通行之本,此处亦当如此。取文渊阁《四库全书》本《周易注》与乾隆武英殿覆岳本略加比对,可知库本确是据岳本抄录,且未经校改,殿本改字之处在库本中一仍岳本之旧。此岳本并非天禄琳琅所藏,而是经浙江巡抚採进,入四库馆之本。 民国间涵芬楼收得一岳本《周易》,《涵芬楼烬余书录》著录,藏印有“吴门周公瑕氏”朱长方、“六止居士”白方、“羣玉山樵”朱方、“袁枢之印”白方、“袁伯应珍藏印”朱方、“翰林院典簿厅关防”满汉文朱长方印。因知此本为明太仓周天球、睢州袁枢旧藏,乾隆间入四库馆,藏于翰林院,即上揭各阁《四库全书》据以抄录之本也。陈红彦谓此本“卷三、六、十末叶有剜印处”。 孟森曾以涵芬楼藏岳本与铁琴铜剑楼藏宋经注释文本对校,撰《相台本周易校记》。此《校记》有几处失误,今拈出如下。《校记》: 归妹卦首注“少阴而承长阳”,“承”十行本讹“乘”,阮校,宋本、古本、足利本作“承”,岳作“永”,亦“承”之误。今检岳亦作“承”,“承”字字体微与上下文不类,可知为翻刻时就原板所修改,与原板相台本不同。而武英殿翻岳本亦作“承”,后又无校语及之,又知武英殿刻相台本,亦未必相台原刻,恐与此修改之相台同一本也……但小过九三注“小过之世”,据阮校,十行作“世”,岳作“时”。今此相台本亦作“世”,殿翻相台作“时”而无校改之语,可知殿翻之祖本,正同阮氏所云,而此相台本已属翻刻校改矣。又既济彖注“以既济为象者”,“象”十行误作“安”,阮校,岳亦作“安”,而钱本、古本、足利本作“象”,宋注疏本作“家”,“家”即“象”之误云云。殿翻相台则校此文云,“象”,武英殿注疏本作“安”。是祖本又实作“象”,而非阮氏所见之岳本。又归妹彖注“嫁而系姊”,“姊”字原误,殿翻校改作“娣”,而十行阮校则云,岳同十行作“娣”,宋注疏本及古本作“姊”。此亦同殿翻祖本,而异于阮据之岳本。又繋辞下阴卦多阳注“阴卦一阳”,殿翻校改“一”作“二”,十行作“二”,阮无校语。此则今相台本同殿翻祖本,阮或漏校,未能定其必与今本异也。总之,此相台本与武英殿所祖之相台本、阮文达所校之岳本,皆非一本。又宋讳全不避,可断定为宋以后一种翻刻。 谦按:孟氏偶失检殿本,如“承”殿翻岳本实作“永”,此其误一。阮元《周易注疏校勘记》所用“岳本”为殿翻本,偶有不合,乃因阮校失检殿本考证(如“象”字、“姊”字),误以改字为原文,孟氏以为阮校另据一岳本,并以此为据进行推论,此其误二。孟氏所举涵芬楼藏本与殿翻祖本不同之处,经核对,实际仅有两处,即“少阴而承长阳”之“承”、“小过之世”之“世”。世,武英殿注疏本作“时”,翻岳本或据改而未出考证。孟氏云“‘承’字字体微与上下文不类”,今以影印本观之,未能分辨。“永”为明显误字,或岳本后有挖改,或殿翻岳本误刻,难以论定。 五、武英殿翻岳本及其再翻本 乾隆四十八年正月,高宗于昭仁殿后庑建“五经萃室”以贮岳本五经,并作《五经萃室记》以纪其事。高宗随即于正月内下旨,令永璇等“选员仿写刊刻,并令校订群经,别为考证,附刊各卷之末”。至本年十一月,武英殿翻刻五经完竣,装潢呈览。 其刊刻步骤是,先选派四库馆缮签处的费振勋、罗锦森、王锡奎、王鹏、金应璸、胡钰、吴鼎颺、孙衡、虞衡宝九人据岳本原本摹写,再交武英殿上版刊刻。武英殿翻岳本各卷末均于版匡外下方刻一长条状书耳,内刻“内阁中书臣费振勋敬书”、“进士臣王鹏敬书”、“举人臣金应璸敬书”等字样。《周易》书前刻《五经萃室记》,各经前刻高宗为各经所题诗。翻刻本将原本所钤包括天禄琳琅诸印在内的历代藏印一并摹刻,行款、版式、点画一仍原本之旧。惟原本版心所标书名、卷数极为简略,如《周易》作“易几”,《春秋》作“秋几”(亦有作“某(公)第几”者),殿本改作“周易几”、“春秋几”,并于版心上方刻“乾隆四十八年武英殿仿宋本”。 高宗下旨时即令“校订群经,别为考证”,但岳本考证似成于翻刻完成之后。以《春秋经传集解》为例,卷一考证:“十年,翚帅师会齐人、郑人伐宋。注:明翚专行,非郑之谋也。〇‘郑之谋’当作‘邓之谋’……原本‘郑’字乃‘邓字’之讹,依殿本改正。”卷五考证:“十四年,沙鹿崩。注:平阳元城县东有沙鹿土山。〇案《晋书·地理志》元城属阳平郡……原本及诸本讹作‘平阳’,今依殿本改正。”卷五考证:“获晋侯以厚归也。注:君将晋侯入。〇案此乃秦伯自言,不当用‘君’字,盖系‘若’字之讹,据殿本改。”卷六考证:“晋侯在外十九年矣。注:晋侯生十七年而亡,亡十九年而反,凡二十六年。〇案,十七年、十九年合之得三十六,‘二’字乃‘三’字之讹,依殿本改。”正文均有明显的挖改痕迹。(图七)今检《中华再造善本》影印岳本《春秋》,此四处均与未挖改前文字相同。 图七 武英殿翻岳本正文挖改痕迹 岳本考证参校之本有北监本、汲古阁本(考证或称“阁本”)、武英殿本、永怀堂本等,且多参用毛居正《六经正误》之说。岳本书前所附《春秋年表》、《春秋名号归一图》则校以通志堂本,并参考《钦定春秋传说汇纂》。各条考证出文均为岳本原文,凡经考证岳本有误者,翻刻本均改字(即《五经萃室联句序》所谓“较岳刻而扫叶无讹”),且多有考证未明言改字而正文已改者。阮元校《十三经注疏》,岳本五经用武英殿翻刻本,即有因此而误以翻刻改字为岳本原文者。如《周易·归妹》彖注“嫁而系姊”,岳本考证“诸本作系娣”云云,未明言改字。阮校云:“岳同十行本作娣。”误信翻岳本,未核考证出文。 据《书目答问》,殿本有江南、贵阳、广州、成都四种翻本,《补正》又有南昌熊氏影印本。《郘亭知见传本书目》云:“道光中,贵州、广东皆有翻本。”《藏园订补郘亭知见传本书目》整理本录佚名眉批三条:“福建翻本有玺印而不精,近日印本尤漫漶。”“江宁书局翻本无玺印,颇佳。”“戊戌岁在京,见厂市各书肆俱有厂刊本五经,价十金一部,而印本漫漶,据说为道光年间所印。” 据此则翻殿本凡六:道光贵阳书局、道光广州书局、成都书局、福建书局、琉璃厂、江南书局(即佚名眉批之江宁局)。光绪二年江南书局翻本与原殿本的差别主要是:一、版心无“乾隆四十八年武英殿仿宋本”字样;二、卷端无李国寿、晋府、季振宜、徐乾学、天禄琳琅诸印;三、字体较殿本秀丽;四、卷末无书人姓名(如“进士臣王鹏敬书”等)。(图八) 中华书局影印《四部要籍注疏丛刊·尚书》,其中岳本断版与江南局本相同,则底本可知矣。更有甚者,此本竟将匡外书耳修掉。 图八 岳本《周易》原本、乾隆翻刻本、光緒翻刻本對比 六、结论 张政烺之后,学界对“岳本”一直缺乏深入细致的版本研究。以往对“岳本”的认定,多着眼于相台木记的有无,并无对刻工的全面梳理考察,藏印的著录更是阙漏极多。而刻工、藏印恰恰是考察岳本刊刻时间、判断是否岳本的重要因素。岳本刻工见于元大德间刻《碛砂藏》及前至元中后期刻《普宁藏》。收藏者李国寿、邵桂子均与岳浚同时,且所居临近,很可能与岳浚有交往,皆足为张政烺结论的重要佐证。天禄琳琅《周易》、《尚书》、《毛诗》、《礼记》、《论语》、《孝经》、《孟子》七经皆李国寿所藏,六经皆有木记,《孝经》虽无,仍可定为岳本。如此则岳本原本现存《周易》、《周礼》、《春秋》、《论语》、《孝经》、《孟子》六经。其中《周易》为四库底本,《春秋》为邵桂子旧藏。《论语》、《孝经》、《孟子》为李国寿旧藏,后入“天禄琳琅”者。《周礼》为内阁大库旧藏,当为明文渊阁之书。《尚书》、《毛诗》、《礼记》三经虽无原本存世,尚有乾隆武英殿翻刻本可供利用。殿翻本虽极力描摹原本,但有改字处,必须检核卷末考证出文,以免误以殿本改字为岳本原文。今日研治版本之学,条件极为便利,前人无法寓目的版本多经影印,众多数据库可供检索,故而应该综合利用文献记载、藏印、刻工、文本校勘等手段,从细节考证入手,复原版本的真实情况。 (作者简介:张学谦,北京大学文学博士,现为北京大学中文系博士后。本文原载《中国典籍与文化》2015年第3期。限于篇幅,分为两次推送并省略注文,引用请以原刊为准,本文公众号内容转载自历史文献平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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