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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爱情长篇小说——《红玫瑰》(4)

 钟奋生 2019-05-27
文/钟奋生
4
山腰有一圈挺诱人的乳白色的雾带,一只苍鹰在雾带下惬意的盘旋。山风吹来,人多高的冬毛倒向一片,叫人联想到麦子收割的季节。朱美秀好生兴奋,紧跟着我直喘着粗气,一个劲地往上爬,我们稍不留神就将吴希玉甩在老后。爬到山腰,上面冬毛草不多了,而是显露出成片成片的野杂树。到了砍柴的地方,我们放在扁担美秀就兴致勃勃地问这块宝地是怎样发现的,吴希玉把经过告诉了他。
“琼明灿, 我看你还有些藏而不露, 不仅会钓鱼,砍柴也还有两下子!”
我受到了她的表扬,心里乐乎乎的。砍柴开始了,我先观察了她一阵,看了着急。一根不太粗的野杂树,她要砍十多刀,砍起来还显得格外费劲,树象起弹性式的,好容易将其砍断,柴的刀口处还要拖出一条长长的树皮,很不美观。
“朱美秀,你看我!”
我一刀砍下,就将那根比她砍的还粗的柴砍断,而且呈现出一个挺漂亮的斜刀印。
“琼明灿,我服了你!你砍柴象在砍萝卜!”
“朱美秀,你那个样子不要砍啦。”吴希玉道,“干脆帮琼明灿打杂算了,由他砍两担柴,比你这样还快些。”
“行!行!我还巴不得呢!”
朱美秀放下柴刀,就开始围着我转。我砍好一小堆柴后,她就与我搬到一个地方去码整齐,多余的时间便兴致勃勃欣赏着我砍柴。欣赏了一阵子,便与我闲聊起来:
“你是好久学会砍柴的?”
“小学五年级。第一次砍柴我是带把菜刀去的,南昌山起了火,城里人好多到火烧山去砍柴,我是跟大人去的,我砍了一根干杉树回来。当时砍掉树枝我还不会弄,我倒着砍树枝,大人都来笑我。下山,我懒得扛,就用绳子拖,大人夸我这个懒主意打得好!”
“你们在城里砍柴要走多远?”
“和这里差不多,也有十多二十里,当然要砍干柴也有走过三十里路的。”
“你说这些柴,那种最重那些最轻?我觉得奇怪啵,砍同样多的柴,有时候重有时候轻。”
“柴确实有轻有重,比如说映山红,就很轻。刚砍下的湿柴,只晒个把太阳就能烧。杨梅树就不同了。它吸得水份多,同样的一担柴,杨梅树比映山红将近要重一半!”
“你说什么柴最好烧呢?”
“当然是干杉树。但不经烧。既好烧又经烧的恐怕就是野茶树了。它烧完后的炭火都是挺旺的。”
“看来你对砍柴还蛮有讲究。”
“我在我们那条街,称得上是‘柴王’呢,他们都听我的!”
“你这个样子能当柴王?他们都听你的?你在吹牛!”
“信不信由你,我从不吹牛。”
“这么说,我们读中学时,正是你砍柴的旺盛期?”
“可以这么说。你记得吧,那时我们只上半天课,下午休息。下午我都要上山去弄担柴来呢!我们砍柴确实有讲究。两捆柴要弄得非常好看,将一些大一点直一些的柴放到外面,那些弯头细脑的柴夹在中间。而且同来必须要同回,谁也不许先走。途中歇气也要在一块。砍柴也不能贪心,柴箍都要做得一样大。做好的柴箍先要由我过目,谁的柴箍做大了点,就要马上缩小……”
“听你这一讲,你在城里的砍柴生活,还是蛮有味的。要我当时知道,准要跟你去学砍柴!琼明灿,你除了会钓鱼,会砍柴,还有什么特长?”
她这么一激发,我到是记起了那桩往事,我望着她笑了笑说:
“我还会游泳。”
“你会游泳,哼,尽吹牛!我才真正的会呢?”
“我知道你会,老爱打赤脚,站在船头唱歌。”
“你这是什么意思?谁打什么赤脚,站在船头唱歌!”
“你还爱把你的鞋子放到船舷边,有一回还丢掉了一只,那个偷鞋的小孩就是我。”
她开始用目光盯着我,我也鼓足勇气盯着她。突然她放声大笑起来:
“哈哈哈!”她乐得什么似的,“原来你就是那个偷鞋崽!不错,是你这个眼神!”
我还是小顽童的时候,就爱听她赤脚站在船头唱着山歌,那时我几乎整天泡在城里的大河里。她生得漂亮,十分引人注目。我知道,那个摆渡的是她公公。她站在船头无拘无束,嗓门是尖细甜润的,象支百灵鸟在歌唱——
秧老那个田肥哟
出谷早齐
秧老那个田肥哟
抽穗整齐
秧老那个田肥哟
禾苗崭齐
她唱的山歌有的我也会唱,会唱的我就喜欢跟着她哼——
南风栽禾不要粪哟
北风栽禾不如在家困
南风栽禾如上粪哟
北风栽禾路路困
……
有一回,她唱得正起劲,我想与她来点恶作剧,一个猛子潜到船舷边,悄悄拿去了她一只小凉鞋,我仍潜水而游,当我刚露出头来时,就听她撕魂裂魄似的在喊:
“就是那个露头的野崽,偷了我的鞋!那里跑!”
她说罢,就的跃入水中,样子挺凶来追我,没想到她水性这么好!她公公只顾摆他的渡,望着我们笑。我到底有些怕,赶快将这只鞋抛还给她,她接过鞋也就不再追我了。只是狠狠的朝我“哼”了一声,就朝渡船游去了。以后许多年就没再见到过她。我读小学五年级时的那个暑假,她又在渡船上露面了。仍喜欢赤着脚,站在船头唱着歌。这个时候,她长得象个小姑娘样了。我也不敢再朝捉弄她的方面想了。尽管我还很顽皮。城里是没有见到过她的,不知她在那所小学读书,反正不在我们学校。只是读中学时,她竟成了我的同班同学,当然根本认不出了我。因为当时在江里游泳的顽童有许多,加上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或许都忘记了那桩事呢。
“你也还是怕我,我跳下水去一追,你就赶快把那只凉鞋抛还给了我!”
美秀又兴致勃勃与我聊起过去的事,我们一下子就显得很亲近了。
“那个时候你确实很调皮,皮肤都晒得腊肉似的。”美秀这时与我讲话的语气,丝毫没有那种盛气凌人的味道。“那一帮在河里游泳的小孩,看得出你是个头!那天你还爬到对岸那棵大树上去掏鸟窝,你们有两个人上树,你爬在前面,你后面那个人爬到中途掉下来了。”
“他是抓到一节枯树枝桩,桩子一断就掉下来了。头上摔了七个洞,被一个过路的老人一震脚,喷口气血就止住了!”
“那是我叔外公呀,那天他正在我公公渡船上玩!”
“朱美秀,你那时蛮会唱山歌的,现在还能唱几首吗?”
“怎么不能!那都是我公公教我唱的。歌词都是根据农谚语编的。”
“朱美秀会唱山歌?”吴希玉一个人在那边底耐不住性子,奔过来了。“快来一首!”
“来就来,唱支山歌有什么了不起的!”
她清了清嗓门,真的唱起来了——
雷打那个惊蛰前哟
高山可作田
雷打那个惊蛰后哟
高山种黄豆
雷打那个惊蛰前哟
高山好种田
雷打那个惊蛰后哟
高山好种豆
雷打那个惊蛰前哟
高山也是田
雷打那个惊蛰后哟
烂泥巴里种沤豆
……
她现在的嗓门变得宏亮起来,她的歌声在山谷中回荡,十分动听。吴希玉听得入迷,神态都变呆了。想必他又在构思什么作文了。她唱完歌,我也砍好了两担柴。美秀一担她说有个五十来斤就够了。我自己一担则要百把斤。柴砍好,我就边将那些长棍砍短,美秀也边与我将砍的零散柴搬拢来。她搬柴正在兴头上,突然见她尖叫“哎哟”一声,她在那个岩石边一脚踏空滑了一跤,左脚在岩片上划了一个寸把长的口子,血直涌了出来!我见此景,赶快奔过去,脱下我的那件白衬衫将她的伤口捂住。吴希玉也奔过来了。他急得什么似的,不知如何是好。我要美秀不要慌,捂住伤口不动,我目光开始向四周扫射,在与她寻找阻血药。猛然,我眼睛一亮!我发现了那个吊在松树上的蚂蚁窝。我一阵惊喜,赶快用一根柴棍将它挑下,一瞬间那块地方简直成了蚂蚁的世界。我顾不得这么多,又将它连挑过两个地方,这时里面的蚂蚁不多了。我就迅速动手撕开它。蚁窠里面是深黄色的,一层一层撕下来象薄纸一样。我弄了那么几大片,就奔过来将它捂在美秀的伤口上,血立即阻住了。
“这是最好的阻血药!”我自豪地告诉他们,“过几天你们看,她脚好了,连伤疤都不会有!”
“这玩艺有这神?”
“下次去问你叔外公,他也准知道!”
几天后,美秀的伤好了。果然没有伤疤!自从这次砍柴以后,她投向我的目光变得柔和了。
七二年二月,我们将要离开母校,投入社会。共大毕业的前夕填志愿,面临着三种选择:一是县城的竹木转运站,要从我校招工19人。二是离县城六十华里路的玫瑰岭茶场,这里招工50人。三是立志赴农村,地方由你选,一般都会满足要求。填志愿其实对农村来的同学实际意义不大,因为当时总的政策是“社(指公社)来社去”。
吴希玉是在县城长大的,在我的印象中以前象见过他,很面熟。他父亲原是县城中学的一位很有名望的数学老师。讲起来他父亲还教过我大姐、二姐的,文化大革命初期,第一批下放到农村去了。很显然,吴希玉共大毕业后只有回农村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当时报农机吗?”吴希玉有些伤感的与我说,“我完全作好了社来社去的思想准备,我的理想是回去开拖拉机。我们那里一个搞兽医吃得开,再就是开拖拉机。象我这样的家底还能干什么?你知道我真正的理想吗?我想当一个作家!”
当时县城来的同学有将近四百人,我探听了一下,绝大多数学员都是填报前两个志愿。尽管校领导一个劲的动员、鼓励我们到“大有作为”的地方去,真正填报到农村的还极少。朱美秀却有意将志愿表给我看,上面填的竟是“龙港”,这是县里一个穷出了名的偏僻农村,还是远近闻名的腹蛇区。我见她填这个志愿,真怀疑她脑子是不是有问题。她看出了我的心思,挺神秘的悄悄告诉我,真的到那去“扎根”?她还不至于傻到这个地步!她父亲在那里当公社书记,是去年调去的。我趁机赶快告诉她,我二姐也正下放在那。她眼睛一亮:“那你也填龙港!”快毕业了,看得出,她对我明显改变了态度。她见我在志愿书上真的填了“龙港”,便俯耳与我说:“怕什么,你明年就可以报名去参军!有我爸在,这个后门不是小菜一碟!这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讲……”
从中学到共大,我几乎年年都报名去参军,但年年都没有录取。头一年是身体没检查上,医生讲我心跳太快,怀疑我有心脏病。第二年,一位学友告诉我控制心情紧张的绝招,那便是心里唱着歌。这一招果真灵,那天我心里在默唱着《东方红》。这支歌还没唱完,这一关就顺利通过了。身体体检上了,还是竞争不过人家,身体合格的有二十多位同学,而只招走三个。
记得小学毕业的前夕,那个经常帮助我的,稍发现有人欺服我,就毫不犹豫挺身而出为我伸张正义的同学参军了,令我伤感了好长一段时期。他叫朱大鹏。他父亲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他五岁那年父亲就病故了。父亲病故后,他母亲一直没改嫁。他有三兄弟,他最小。他公公还是革命烈士。有这个家庭背景,老师和同学都很敬重他。加上他为人仗义,不畏强暴,能够有勇气将班里那位称王称霸的个子比他整整高一个头的同学打翻在地,更是令众人肃然起敬。他爱带着一身豪气,与班里一些弱小的同学结在一起,他自然是我的好朋友。他参军走后,在我心目中也升腾起了强烈的报名参军的欲望。进初中后,我年年报名参军,每次都轮不到我,一直坚持到共大毕业。情况大抵都是报名的人多,录选的人少。
经她这一讲,我全身的热血沸腾起来,光明的前途在向我招手呢!不久,我们就毕业了。吴希玉家乡的一部拖拉机专程开来接他,天色渐渐暗下来了,寒风直往人骨子里钻。他非得要晚上赶回去,开车的是他叔叔。他清理东西时,将他箱里那本厚厚的还是五十年代出版的《应用文的写作》的书送给我。
“这本书对我来讲,是最珍贵的。”吴希玉讲这话时声音都有些颤抖,“我的作文成绩好,与这本书的帮助分不开。现在根本买不到这样的好书。你没事时将它好好看看,对你会有很大帮助的。这本书是城里中学熊校长送给我的,他与我爸关系好。城里人没人不知道熊校长的。他的学问最高,他的命可以说是几次检来的。他比我爸晚下放!后来,他下在那个腹蛇区龙港,现在不知他是死是活。但我们家庭成份好,还可以硬一下子,他家庭出身是地主。”
我帮他将行李放上车,他抱拳向我告别:
“明灿,多保重!”
我眼睛湿润了。我愣愣地望着他,不知送他一句什么话好,泪水禁不住夺眶而出……拖拉机突突突地开走了,我目送着这位两年共大学习期间的知心学友,渐渐消失在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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