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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情深处,坐看云淡时 --塞尔维亚浮生记(下)

 sccdrchmjly 2019-05-27

我和塞尔维亚的故事

2019年1月25日中午时分,我拨通了一个当地号码,就在我乘坐的大巴抵达苏博蒂察车站的同时。还没等我开口,电话那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孩子,你回来苏博蒂察了吗?”

“是,我回来了。”

“来吧,我和Maria准备了自家酿的Rakija,等你回来喝。”

我挂断电话,径直走向了开往Palic湖的班车。

01 苏博蒂察

如果非常喜欢一座城,你会怎么做?

去探望她的夏,去探望她的冬;

在清晨,在凉夜。

于我,苏博蒂察就是这座城;

于她,我大概是一个长情的人。

2018年2月14日第一次来到塞匈边境的这座小城,我便深陷对她的喜欢不能自拔。于是后来不管行程多么紧张,我都会把苏博蒂察放在我的to go list里。

如果一定要说喜欢的理由,我想首先是她厚重的历史和多元融合的民族气息。最早见于史籍的14世纪以来,同为战斗民族的斯拉夫人、匈牙利人、土耳其人在这里纠缠不休。奥斯曼帝国、哈布斯堡帝国、奥匈帝国的强权接续统治数百年,后又在两次世界大战中夹缝求生,亲历了铁幕阵营的交迭无常。

如今终于迎来和平年代的苏博蒂察悦纳着三分之一的匈牙利人,三分之一的塞尔维亚人,以及三分之一的其他民族在这里安居乐业,和平共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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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有塞尔维亚“童话王国”美誉的苏博蒂察是塞尔维亚的建筑博物馆,这里汇聚了丰富的新艺术建筑宝藏,与匈牙利的赛格德并称art nouveau的“双子星”。art nouveau建筑艺术家对曲线相当狂热,誓要将水泥、混凝土、金属掰弯。取材自动植物和神话角色造型的装饰构件铺天盖地,在屋顶、转角、檐边、脚线,手工或工业化批量生产的玻璃、马赛克和铸铁构件让童话发生。

苏博蒂察没有辜负建筑艺术家们,他们在这里书写了童话。无论是著名的拉伊赫宫,犹太教堂、还是苏博蒂察市政厅、市图书馆大楼,处处彰显着庄重严谨又不失生命张力的现代艺术气息。尤其是由建筑师科莫拉和亚卡巴设计的苏博蒂察市政厅庄严肃穆大气磅礴,是伏伊伏丁那地区最大的同类建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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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次在苏博蒂察居住的公寓也成为了意外之喜。公寓位于有着布尔什维克风格的苏式职工大院一楼,大院四面为古典主义盒子,中央留一块开阔的公用空地。有着布尔乔亚情调的公寓素朴雅洁,在那个飘雪的冬夜给了我最好的陪伴,有如美丽的房东匈牙利小姐姐Livia的笑容,温馨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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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本耶夫奇小麦节的奇遇

2018年夏天,我第二次踏上了去往苏博蒂察的旅程。我随意挑选了一个星期三的上午从诺维萨德出发,计划在那儿待到周五直接回贝尔格莱德参加啤酒节。由于不是第一次造访,当时内心既不紧张也不亢奋,可以说并未对那两天的行程有什么很高期待。当然很快我便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一段奇遇正悄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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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苏博蒂察我还有一个必打卡之地:Boss Cafe,那是一家坐落于拉伊赫宫背后小院里的现代感十足的综合餐厅,不管是装潢还是菜肴出品在当地都首屈一指,Boss在苏博蒂察可谓家喻户晓。当天安顿下来已是下午两点。放下行李我便直奔Boss吃午饭。记得点的是一份烤三文鱼,服务员给我推荐了一款白葡萄酒做搭配。

对Boss的好印象全赖于第一次去时在那儿喝到的非常正宗的中国茶。大家如果问我对塞尔维亚有什么想吐槽的,那必须是茶了。第一是当地人居然只在生病时才喝茶,觉得喝茶是身体虚弱的表现,再有,他们的茶包quality差到居然经不起第二泡!所以在Boss喝到龙井时我的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大赞老板太有品味。

和服务员的闲聊中得知了Boss Cafe的渊源,便更加深了好感。据说Boss的老板是匈牙利皇室,他酷爱美食,多年来游走世界各地收集最好的食材,不断琢磨新的烹饪方法,所以在Boss客人可以品尝到世界各地的美食,更重要的是不是简单的拷贝,而是融合和创新。

我在早中晚不同时段光顾过Boss,而她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比如在阳光普照的早上,坐在露天的座位点上一杯香醇咖啡或冰淇淋,和朋友一起慢慢品尝和聊天,会感觉身体每个细胞都是快乐的。

吃完饭晃悠到街上大概是下午四点多,远远地看到广场上聚集了很多人,且穿着奇特。好奇心使然我三步并作两步加入了人流。定睛一看人群大致分两个部分:穿着传统服装的年轻男女和穿着素衣围观的老人小孩。

往广场聚拢的人群越来越多,没过多久乐队开始演奏传统音乐,人们有序列队朝市政厅方向慢慢行进,到达市政厅前坪广场时队列变换成了两个大大的同心圆,大家开始手牵手跳起舞来。舞蹈动作并不复杂,且节奏感极强。男孩女孩手上和脚上戴着的银铃,随着舞步发出的清脆铃声特别好听。

我试图找身边人打听情况,无奈围观的人群年纪普遍偏长,几乎不会英语。就在这个时候我听到身后一个略有口音的声音:' Do you need any help?',回头看见一位一袭白衣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用眼神向我示意,他便是Gabric老先生。老先生给人的第一印象非常深刻:面容慈祥,双目有神。我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点头说yes。随后我便毫无悬念地成为了老先生的尾巴,他走到哪儿我就跟到哪儿。

老先生告诉我这是本耶夫奇民族的丰收庆典,重要程度相当于我们的春节。本耶夫奇民族总人口不到10万,主要生活在苏博蒂察和松博尔地区。作为一个农根民族,本耶夫奇人跟自然和土地有着深刻联结,他们对小麦有很深的崇拜。因为小麦不仅是本耶夫奇人的主食,巧手的工匠们还用麦穗制作各种生活必需品,满足人们的各种需要。

作为本耶夫奇民族的盛事,当天的庆典得到了塞尔维亚政府和苏博蒂察当地政府的相当重视。“广场舞”后人流有序地进入了市政大厅二楼的议政厅,在那里举行了一个小型仪式。一众领导陆续上台发言致辞。年轻人们载歌载舞,把庆典的欢乐气氛推到了高潮。

仪式过后大家移步了一家传统餐厅,开始了一场持续到午夜过后的盛大狂欢。得益于老先生的陪伴,我亲历了庆典的整个过程。老先生说得一口流利的英语,我们所到之处全是绿灯,不断有人过来和老先生打招呼,包括刚发完言从台上走下来的苏市市长。不难看出老先生在当地很有声望。坐在老先生身边的我,无疑也是当晚的上宾。

故事听到这里,大家会不会感觉有点俗气?如果这只是一个狐假虎威的故事Joy肯定是不会拿来和大家分享的。哈哈,在揭开老先生真实面纱之前请允许我再卖弄一下。我很快意识到自己之所以得到那般礼遇,是因为我是中国人的身份,塞尔维亚和中国一直以来有着良好的邦交,普通老百姓对中国人非常友好。所以,不一定是我,我们中的任何人都可能会在塞尔维亚受到热情的款待。

凌晨时分舞会的人群才慢慢散去。我依依不舍地和老先生告别。老先生问了我第二天的安排,邀请我去他和太太位于Palic湖边的家做客,我欣然兴许。

03 Gabric老先生和dream house

第二天我如约来到Palic湖边老人的家,得以窥见那一对老人传奇的人生。我把老先生的家称为“dream house”。

那是一幢两层的独立小楼,老先生的妻子Maria是一位画家。老先生请妻子把自己梦想的房子绘在了纸上,然后夫妻俩合力动手把它建造完成。房子的一楼用作Maria的个人画廊,分主题陈列着Maria这些年的绘画作品;二楼是她的工作间。画廊工作日免费对外开放。如果大家来拜访时正好赶上老人在家,应该有幸得到老人的邀请参观“dream house”。

Dream house所处地域是苏博蒂察东部约7-8公里的一处自然风景区,全天免费对外开放。景区内有湖泊、湿地、动物园和运动场,周围酒店餐厅及其他娱乐设施一应俱全。夏季黄昏的Palic湖格外温柔。夕阳为本就色彩缤纷的大自然披上一层柔软面纱。林间微风徐徐,树影斑驳。无论是在湖边长椅静坐闲聊,还是沿着小路幽幽漫步,都可尽享自然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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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abric老先生今年已八十高龄,由于生活规律节制,老先生有着不输给年轻人的精气神。年轻时老先生曾是一名运动员,代表当时的南斯拉夫联合政府参加过很多世界级比赛。后面因为一些契机,老先生举家搬迁到了加拿大,开启了十几年的旅居生活。在加拿大老先生转行了商业,创办了一家出版公司,同时也做起来妻子Maria的经理人。

Maria从小酷爱绘画,在老先生的支持下Maria从铅笔画转为油画创作,并开始挑战油画肖像,且在当地小有名气。在加拿大期间老人们有了两个孩子,酷爱体育的哥哥长大后成为了职业体操运动员。妹妹比哥哥小5岁,继承了妈妈的艺术天分。老先生晚年出版了一本自己的传记,里面对他们的旅居生活有详细描述,还有很多他们人生重要时刻的影像记录。

老先生的人生在中年时有一个重要转折点:在两个孩子需要接受高等教育时,老人毅然决然举家搬回了塞尔维亚。完全融入了加拿大文化的孩子们对父亲的决定很是不解,老先生对此并未多做解释。我问他回到南斯拉夫后孩子们的感受如何,老人点点头说:“我一直都知道他们会为这块土地自豪。”

上个世纪90年代对于生活在巴尔干半岛的人们来说绝对是一个无比伤痛的时期:南联盟解体,科索沃战争,接二连三的内忧外患让当地人民从前南斯拉夫时期的繁荣昌盛直接跌落到了国破家亡的境地。也是在这个时期Gabric老先生痛失了爱子,当孩子正直25岁的最好年华。

我听到那里再无法平静,泪湿了眼眶:“怎么会这样呢,太不公平了。该怎么接受呢。”老人眼神转向了Maria为儿子画的画像,定了定说:“我安慰Maria说:你看,孩子再不会有苦难了。然后我们互相鼓励着慢慢接受了那个事实。”

面对国家的衰亡,老先生更没有坐以待毙。回到国内后老先生重操旧业,创办了新的出版公司。最繁盛时为70多人提供了工作。他还联合了身边的企业家,共谋重建南斯拉夫的大业,甚至还建立了一个雏形。虽然时代的齿轮不会因为少数人的执着而扭转,但正是他们的努力保存了民族的血性,虽败犹荣。

步入古稀之年的老先生把精力转投到了少数民族权益维护和慈善事业上。期间他还出版了一本介绍家乡苏博蒂察的书,从基础设施到宗教文化无不囊括。那是一本定向发售的书,面向的群体为散落世界各地的塞尔维亚游子。书籍出版后老先生挨家挨户走访了在加拿大的塞尔维亚人,呼吁他们回到家乡来安度晚年。一来是落叶归根,更重要的是希望那么事业有成的游子回来支持祖国的建设。

结束拜访之前,老先生请我在网球场边上的露天小酒馆喝了一瓶啤酒。老先生现在的生活简单而有序:早起打扫院子,上午去市场旁的咖啡馆和朋友们谈论体彩,他说那是他保持大脑活力的秘诀,也是自己和世界连接的方式。中午回到家Maria已经做好了午饭等他,下午帮着Maria接待画廊的访客,太阳落山前来到那家露天酒馆喝一小瓶啤酒,伴着Palic湖的宁静夜色踱步回他们的dream house,他知道Maria一定已经点上了灯火照耀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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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老先生许下过一个约定:冬季一定回dream house看望他们。于是这次当我拨通老先生的电话,还没来得及寒暄便收到了电话那头“回家吧”的呼唤。我在Palic公园门口下车,来不及仔细欣赏雪天里的壮观景致,三步并作两步奔向了dream house的方向。

老人热情地把我迎进门,端出自酿的李子白兰地给我暖身。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主要负责听老人们说话。他们说着读大学的外孙女分享的趣闻,说着雪天里给院子里的小鸟喂食的事情,说着我以后可以把苏博蒂察介绍给更多人知道的事情,说着他们曾经经历过的并不轻松但无比美好的点滴回忆......直到夜色深沉,直到我因为要赶最后一班回城巴士依依不舍起身。

老先生单独把我送出家门,他说Marija喜聚不喜散看到我离开会很难过。这张照片是我走出院子时回头拍的,也是老先生在我记忆里留下的最后身影。临别前我有问过老先生几个问题:

我说:“我害怕未来的不确定性。”

他说:“对于未来重要的不是害怕,而是经历。做好每个当下最想做和应该做的事。其他的交给命运。”

我说:“人生什么最重要?”

他说:“没有遗憾。”

我说:“如果我想您和Marija了可以打电话吗?”

他说:“不要害怕离别,孩子。你知道不管你在哪里,做什么,我们都会祝福你。如果你回来塞尔维亚,来Palic湖看看我们,陪我们聊聊天就好。”

我没有再提任何无理要求,只是在心里默默许诺。每次都要去苏博蒂察,去Palic湖,去dream house,虽然不知道还会不会有下一次。

  完  

作者介绍

JOY


Y,外国语言文学硕士;国内知名本科院校高级讲师;多年从事外国语言文化、跨文化比较、社会心理学、国际性别研究等相关课程的教学;主要研究方向为“东西文化比较”、“跨文化交际”;热爱旅行和公益,个性阳光开朗,知性睿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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