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詹德声 七都是一个乡镇,位于江浙交界处,北靠太湖,南临千年古镇南浔,西接湖州漾西的胡溇,像一个榫头般锲入浙江。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七都,因为地处偏僻,交通不便,受改革开放大潮的影响甚微。 说是镇,其实当时七都集镇居民也就只有七八十人,记得我刚到七都,领到的粮油供应证编号是七十多号,每个月可以凭证去粮管所领28斤代粮券,4两菜油票,还有四张或者也许是六张豆制品券,这就是农民和居民的区别了。 吴溇说是集镇,其实小极,镇区只有二纵二横四条短短的街路。主街吴溇街在北面紧靠太湖处,东起庄桥东的酱油店,西至中学,长不足300米,粮管所、百货店、药材店以及饮食店、电影院、邮电局等就在这条路上。南街沿吴溇港西岸北起庄桥,南至南庄桥,长约140米。南街有廊屋,可遮阳遮雨,沿河有茶馆、肉店、豆腐店、水果店等。 电影院西有条路向南通往“公社”机关大门口,“公社”大门向东一条路通到吴溇港,和南街相汇。这条路上有医院、食品工场和卖煤球等的生产资料部。 四条街路组成不规则的小小梯形就是集镇的全部。大凡有水有桥的集镇,桥头往往是镇上最热闹的地方,譬如震泽的大桥头,八都的贯桥头等,吴溇最热闹的地方无疑就是庄桥头了。成书于乾隆年间的《儒林六都志》说,“庄桥,在吴溇市中。因四安孙氏向有庄于此,故名。”——又有人作“粧桥”,据说明代吴溇富户钱百万钱皓的女儿钱如洁有梳妆楼建在桥西北,故此得名。可见明清之际的庄桥头就已经是闹市了。 每天天刚蒙蒙亮,四面乡脚的农户就挑着起早从地上收割的菜蔬到庄桥街头两侧摆摊贩卖。居民挎着竹篮赶早市,穿梭于菜摊间,一边讨价还价,一边挑挑拣拣,掰去蔬菜的老叶黄叶,偶或乘摊主不注意,扯几根葱顺块把姜放自己篮里。其时塑料袋尚未时兴,篮子里忽然多了点东西很是明显,不过摊主看见了也不会计较,大家都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老熟人了。 下午时候,是水产品的天下了。街路两面塞街滥摊的菱桶、鱼摊。菱桶是一种腰圆形的大木盆,过去用于採菱,可以载两个成人在湖中划着来去,小时候我们也曾经用菱桶作工具学游泳。渔民从太湖里捉得的鱼便养在菱桶里摆在庄桥头贩卖,不同的鱼养在不同的桶里,鲈鲤木木地贴在桶底一动不动,鳑鲏在桶里东奔西窜。昂丁头们翅开丁字形的三根刺,慵懒地沉在水里,虽然各自身上带刺,却互不侵犯,彼此间保持着最恰当的距离,呈现一派和谐景象——大约须得身上长刺,才是安宁和谐的保障?鲫鱼悠闲自在地摇头摆尾,浑不知红烧或者清蒸的命运正在前面等着它们。鲢胖头侧躺在桶里,嘴巴一张一翕苟延残喘着。只有黛青色的太湖虾,不甘心被拘囚在桶里,不时弓起身体弹起老高,徒劳地想跳出菱桶。 最有趣的当数鲃鱼,鲃鱼形似河鲀而小,体长三寸左右,呈圆筒形,尾不分叉,嘴小肚皮大,细鳞花背白肚。雪白的肚皮上有小刺,嘴里居然还有板状门牙。有说鲃鱼出海归来,就成了河鲀,这是有毒的鱼,但味极鲜美,故有“拼死吃河鲀”的说法。不过鲃鱼是没有毒的。仲秋时分,鲃鱼上市,孩童们往往围在装鲃鱼的菱桶边,渔民捉鲃鱼出水,糙哈哈地捏在手里,那鱼便咬紧牙关,发出吱吱的声音,肚皮迅速胀大如乒乓球,孩童们便欢喜得拍手大叫。用毛豆子加上胡葱红烧鲃鱼,那味道是拍一记巴掌也不肯放的。 买鲢胖头的人不多,因为没有其他的鱼好吃,而且腥气,除非鱼特别大,但大了又往往一顿吃不了。有时候也有鳜鱼,呲开着鱼刺,身上有花纹,有点怕人,大家都不敢去弄着玩,万一被戳到手,那是要痛个小半天的,价钱也贵,光顾的人自然稀少了。鳑鲏鱼椒盐的酥脆,清蒸的鲜洁,但椒盐的需油炸,颇为麻烦,多是清蒸了。杀起来也简单,不用剖肚,左手掐住鱼头,右手一挤,去掉肚什,也不用刮鳞,就可以蒸了,据说鱼鳞刮去后味道反而不鲜美。江南人有句话,说是“新鲜鳑鲏自家喫,烂肚鳑鲏请客人”,可见,即便是烂肚鳑鲏,还是味道鲜美得很。 那时候的鲈鲤鱼没有人工家养,个头比较小,买两三条,刮了厣爿,取出内脏,放进洋盆里拍一个鸡蛋,加上葱姜好酒,然后隔水炖熟,端上饭桌,青红黑白黄五色齐全,那味道是又香又鲜又嫩,不由人不食指大动。 2019-05-28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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