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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再无给我做鱼头吃的人了

 姑苏城外西北 2019-05-30

2018年12月15日这一天,零下23度。在猎猎北风中,我送走了岳母大人。

把岳母的遗像放在祭祀台上,摆好供品,燃烧起纸钱、金元宝等系列祭品,亲戚们哭做一团。一阵风裹挟着纸灰向天空散去。我想,岳母的灵魂也会随之前往西天极乐世界了吧。

我1988年第一次见到岳母。那一年,对象把我领进她的家门。我忘了当时见面的情景,只记得对象说:”我妈说你看起来脾气有点倔。”

但岳母并没有反对我与她女儿继续相处下去。

岳母是开明的,她尊重女儿的选择。她家三个孩子全都是自己找的对象。后来在交往过程中,了解到岳母人很好,极易相处。话不多,但温婉的外表中,藏着威严;不紧不慢的语速中,有着坚定与果敢。

岳母曾在全县联考当中,考过第一名,后来只做了一名小学老师。不幸的是,多年失修的校舍,一根房梁塌落下来。正在上课的她一下子扑到学生身上,而她的腰被砸坏了。岳父带着她辗转北京、青岛、哈尔滨各地大医院,做了多次大手术,她才重新站了起来。但不能再重返讲台,就办了离休,在家养病。

当年去治病时,医生看完片子问:”病人在哪儿?”岳母就站在他身边,说:“我就是。”医生大吃一惊,他不敢相信。他认为,这么重的病人,应该是被抬进来才对,没想到是病人自己走进来的。

医生取下岳母自身的两根肋骨,把她的腰椎绑起来。手术后告诉她说:”你能挺十年。十年后就会瘫痪。”

但坚强的岳母在临去世前也没有倒下,她坚持了30多年。

病休在家的岳母也没有闲着,那时岳父承包了一家砖厂,家里不时地有人来,岳母就要做饭招待来人。那时大舅哥的女儿从外地送回来,由岳母照顾。她拖着病腰,既要照看着孩子,又要招待客人,工作一点也不比干繁重体力的人活计轻。

有一天,突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他们并不是找岳父办事。一进屋,就把岳母和孩子逼到墙角。原来是抢劫的。

一个女人带着孩子,面对这一切,一下子就会惊慌失措,但岳母没有。她首先想到的是保护孩子,先稳住他们。她劝他们说:”你们是不是走投无路了?你们这么年轻,不然不会这么做。家里值钱的东西,你们随便拿,只要不伤害孩子就行,我不报警。”两个劫匪听她这么一说,抢走点值钱的东西就跑了。劫匪走后,她瘫坐在地上,给岳父打了个电话。

岳母爱孩子,尤其是对下一代。但她不是宠爱、溺爱,而是理性的爱。她来我家时,如果看到我女儿不乖,蛮不通道理时,她不舍得教训她,就叫来我爱人说:”这孩子你要管!”我爱人知道这话什么意思,就把孩子关进屋里教训。岳母自己躲到门外落泪。

她心疼孩子,但她更知道,孩子如果不教育,难以成人。

小姨子离婚后,孩子判给了男方,但岳母不舍得,她把孩子带在身边抚养,一直把孩子带到考上大学。

当老师的她懂得教育孩子的方法,从来不惯着孩子。在她的教育和影响下,她自己的三个孩子,以及下一代的三个孩子,都考上了大学。

岳母家族观念强,亲戚们她能帮助,就尽力帮助。弟弟妹妹,侄男外女,每当节假日,她都把这些人拢在一起,共同感受大家庭的温暖。

岳父朋友多,帮助过的人也多,年节少不了人上门带礼物道谢。岳母从不让人家空手回去。她讲究礼尚往来,乐于助人。这也许是和她祖籍是孔孟老家有关系吧。

在我与他相处的30年中,从未听她说过别人一句坏话。她说:”看人要看人家长处,不要在背后议论人,那不好。”也正因为这一点,不管多大年纪的人,都能和她谈得来。

小区里的老太太们,时常来找她聊天,向她倾诉,她总是能宽慰好他们,让她们高兴的离开。

岳母记忆力好,又与时俱进,我们看过的电影电视剧,名字忘记了,主人公扮演者是谁也忘记了,打电话问她,她保准能够告诉你。女儿常常打电话与姥姥聊天,我问女儿:”你们有话聊吗?”女儿说:”姥姥什么都知道。”

”姥姥什么都知道”,也正好说明岳母在孩子心目当中,是个知识广博的人。

我女儿出生那一年,她来照顾我爱人。爱人预产期已经过去了10多天,医生检查,说孩子可能是肠梗阻,生下来可能活不了。面对这种情况,她一夜之间头发就白了一大片。好在孩子生下来健康,她才长舒了一口气。

一个女婿半个儿,岳母从来就把我当个儿子对待。家里如果有什么好吃的,她马上说:”大女婿爱吃这个。给他留着。”

小姨子有时打电话来说,家里有只羊腿,妈说给你留着回来吃,话里不乏酸意。

岳母知道我爱吃鱼头,每次鱼头上桌,都交代一句,”女婿爱吃鱼头,给他吃”。别人就不好再动筷子了。

岳母特别能理解人,尊重人。大舅哥常年在国外工作,过年回不来,打电话告诉她。她说:”你放心工作吧,家里人都好着呢,也热闹,你不用惦记。”

其实,哪个当母亲的过年不盼望儿子回来呢?

我和爱人上大学都在安徽,毕业后到辽宁工作,虽然离她身边近些,但也是千里之外,也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去看她。10多年前,我和爱人又到了苏州,当征询她的意见时,她说:”只要你们好,怎么都行,我都支持。”其实她内心里是不愿意我们跑这么远的,但嘴上不说。

这样我们离家就越来越远了。爱人每天保持与她通话的习惯,以解想念之苦。每当过年时,我们回家看她。有时看到她发呆,问她,她说:”你们回来才几天啊,又要走了。”她这是舍不得呀。

前些年,每到离开的时候,她就站在窗前看着我们走。爱人一边走一边落泪,不敢回头。她知道母亲在窗前看着她,也必定是心痛落泪的。

近几年在离别的时候,母女故作潇洒。走时,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内心里的撕扯更是难受。

儿行千里,牵挂着母亲的心。我们离开她身边,给她留下留下了无限的牵挂与失落。在无数个我们不在她身边的日子里,她总是用忙碌来打发时间。

如今,岳母走了,永无再见之日。我们转身来送她最后一程。

前一天晚上,主持祭祀的司仪,带着我来到殡仪馆外面的空场地上,让我登上板凳,手拿竹竿,为岳母指路。他说一句,我学一句。

“桂兰,桂兰,向西南,宽宽的大路,足足的盘缠,你甜处安身,你苦处化钱……”

岳母吴氏,其名桂兰。这是山东胶东一带送葬的习俗,岳母老家,山东蓬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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