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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西札記\久望孤月\李 夢

 youxianlaozhe 2019-05-30

  圖:阿根廷鋼琴家阿格麗希 作者供圖

  近來重讀阿根廷詩人波赫士的作品,想到他的同鄉、女鋼琴家瑪莎.阿格麗希(Martha Argerich,一九四一至今)。兩人用來表意和抒情的媒介不同,性格脾性也不同,而其文字及樂音卻予我相似之感,細想,恐怕是其中的神秘與孤絕。拉美藝術看似奔放,內裏卻深藏憂鬱感傷,不信,去讀馬爾克斯的《百年孤寂》,便會明白。

  上篇文章中,我們講到得獎後遠離喧囂、拜在「隱士」米開朗傑利門下學藝的波里尼,阿格麗希與他不單是好友,亦師出同門,且都是蕭邦鋼琴比賽金獎得主。兩人都是天才,而阿格麗希的天分甚至更勝一籌。她十六歲那年,在三個禮拜內將日內瓦國際鋼琴比賽和布梭尼國際鋼琴比賽的兩座冠軍獎杯輕鬆收入囊中,在那之後成為音樂廳和唱片公司爭相追捧的明星。至今,阿格麗希在世界各地的演出從來不需要怎樣擔心票房(畢竟,她是能將柴可夫斯基第一鋼琴協奏曲彈得像霍洛維茲那樣好的女人),只是觀眾常常要擔心,今晚的瑪莎會否因為找不到演奏蕭邦夜曲的狀態而臨時取消演出。

  相比前輩女鋼琴家如優雅的哈斯姬爾與溫柔和善的瑪格麗特.朗,阿格麗希的個性實在是太「野」了。她那一頭波浪式的長髮、彷彿能看透一切的率直不羈的眼神,甚至她的三段愛恨交纏的婚姻,都是樂迷樂此不疲談論的話題,可偏偏阿格麗希是低調的人,絕少接受訪問,絕少在鏡頭前侃侃而談自己對於浪漫主義音樂的理解,甚至在一九九○年代之後刻意減少了獨奏音樂會的數目而專注於室樂演出……這位阿根廷鋼琴家可說是將雙子座的特點發揚到了極致:音樂廳中,她可以用奔放如火的姿態演奏普羅高菲夫或是拉赫曼尼諾夫那些十足炫技的鋼琴協奏曲;私下裏,她用羞怯的語氣談論自己鍾愛的作曲家,抱怨那登台前無故怯場的毛病,與舞台上張揚、果決和不羈的「鋼琴女祭司」(樂迷對她的愛稱)形象簡直判若兩人。

  法國記者貝利米在為她寫作的傳記《童子與魔法》中,曾不斷強調阿格麗希這樣不善與陌生人往來的羞赧性格,其實意味着她在內心深處仍是一個童心未泯的孩子,不懂修飾,不喜造作,自然而然。她的琴音也是這樣。瑪莎這一生,從來都是我行我素的,什麼時候想彈琴,什麼時候不想登台,統統由她說了算,甚至她為自己拒演而編造的蹩腳藉口,樂迷也全盤接受。她身邊的同行與愛樂人總是用包容甚至寵溺的態度來對待這個桀驁不馴的女子,絕不僅僅因為她生得美且琴技好,還因為囿於沉悶現實的你我,總能從她的自在琴音中,依稀望見當初未曾抵達的理想,就像是漫威的超級英雄電影總能暫時將觀眾從平庸現實中解救出來一樣。

  相比張揚的瑪莎,我倒是更喜歡內斂神秘的她,喜歡傅聰口中「清澈見底」的她。如果你僅僅鍾愛她高超而讓人目眩的技巧,那你恐怕低估了這位鋼琴家。儘管阿格麗希演奏的巴赫不時被樂評人善意地嘲笑為「像爵士樂一樣搖擺」,但她對於舒曼和拉威爾的理解不遜於任何同輩甚至前輩鋼琴家。當我從晚年霍洛維茲演奏的舒曼《童年情景》中聽到釋懷與淡然,阿格麗希的舒曼則讓我想到波赫士詩中那些鮮明的意象:絕望的落日,黃昏的雨,和久望孤月的人。

  或許,天才的孤獨終歸無法被理解,而旋律如同帷幔,將神秘與日常隔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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