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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年秋天,公社的粮站每天都有车进去卸货,每每到了这个时候,粮站就有人跑出来,敲锣打鼓地对周遭的人说:搬货啦搬货啦,一袋两毛钱啦. 母亲听到,就和村里的女人们一起去粮站搬货. 母亲在秋天残余的热浪里搬了两天货,每日回来,她身上的衣服都教汗水浸透,她说: '我搬了两天货了,我一共挣了十七块钱,我们要进城一趟,给衡器厂一个人送点礼,这个人就会给你们爸事做了.' 我和妹妹就和母亲进了城,我们先要坐蓬子车到渔溪桥,再从渔溪桥坐二路车到邵阳市,下车的地方,往右拐就是二纺机那条路,然后我们再步行,一直走到广场的百货商店.这一段路程,换作今日,打个的,约摸二十五分钟,但在当时,需要一个小时多点. 母亲带我和妹妹进了百货商店,她这里挑挑,那里选选,最后买了一盒酒,她说:'这盒酒要十五块钱呢,一定是好酒,我们送给那个衡器厂的人,你爸爸就好办事了.' 母亲满怀着希望拿着酒盒,一只手牵着我,一只手牵着妹妹,走出了百货大楼,她走得急,酒盒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哗啦碎了. 母亲慌里慌张地打开酒盒,她发现酒盒里是两瓶酒,她一直以为是一瓶,她就茫茫然然地讲:'盒子里原来是两瓶酒.......',过了一小会,她的神思才回到撞到电线杆这回事上,她把盒子里残碎的酒瓶子一点点捞起来,但依旧挡不住酒水流尽,湿了一地,母亲无比伤心地说: '酒瓶子碎了,酒瓶子碎了.' 母亲将那些碎掉的玻璃渣捧在手里,仿佛想将那些失落的希望挽留住三两分,但是酒水顺着她的手指滴滴而下,她立时被彻底打败了,她就蹲在九十年代初期那座脏兮兮的邵阳城当街哭了起来,她一边擦眼泪,一边说: '十五块钱的酒没有了,我背了两天麻袋,才挣来的十五块钱.......' 她哭了一会,她又说, '粮站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叫人去搬货,我什么时候才挣得到十五块钱?' 母亲放肆地哭将起来,根本不在乎城里人异讶的目光,也不在科我和妹妹在旁边无助而茫然的神色,她哭得实在哭不动了,她就擦了擦哭得发红的鼻子,使力擤了擤鼻涕,然后将手指在布鞋布缘一捺,她说: '我们没办法找衡器厂那个人了,我空手料料地去,他会给我脸色看的,我们回家吧.' 我们就只有回去了,我们从破旧的邵阳广场步行,一直走到二纺机那条路的路口,快上二路车时,我和妹妹肚子饿了,我就站在一个馄饨摊前看别人吃馄饨,我受不了香气的盅惑,一边看一边吞口水,妹妹看见了,也停下来,牵扯着我的手,一边看,一边吞口水. 母亲看到二路车过来了,急奔奔地要去赶车,但是儿女们都没有动,她就只有调回头来,她看到我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她就怨我们:'你们走啊,走啊,车要开了,车就要开了.' 但是我没有动,妹妹也没有动.我们只是看着母亲,望了望她,又望了望饨馄摊,我们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在身上抓来抓去的. 母亲就说:'作孽啊.'她也不管那二路车了,拉着我和妹妹的手,走进了馄饨摊,母亲帮我们叫了两碗馄饨,然后看着儿女们把两只碗吃得丁丁当当地响. 母亲眼睛忽然充满了欣慰,她说:'今天我摔烂了两瓶酒,今天我也没见到衡器厂的人,但总算带你们进了一回城,也吃到了城里的馄饨.' 她说到这里,就叹口气,又伤心又欢喜地总结,'今天总算还是有一点收获的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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