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愁的胎記/丁香結/任林舉

　　已經很久沒有做過如此清晰的夢了。

　　竟然夢到了春天裏的事情。

　　本來，那是一個常常在春天裏颳起大風的地域，一個從不平靜的草原湖泊，在夢裏卻意外地風平浪靜——鷗鳥在天空盤旋，有時靜止在那裏，像有人用絲線牽着的風箏；拖着兩條長腿的白鶴從藍色的天宇翔過，一邊搧動翅膀一邊發出悠遠的鳴叫；蘆葦蕩依然保持着金黃的色澤，春草則剛剛從白色的沙土地上露出翠綠的牙尖……那個本來就像夢境一樣的院落，依舊，寧靜得連一個人影、一點兒噪音也沒有。

　　我和她，並沒有彼此相約。因為每一個命裏該有的人，沒有一個是約來的，而是本來就在的，突兀而自然，就像來自於自己的內心和意念。她就站在那裏，站在我對面的丁香樹下。同樣突兀的一棵丁香樹，突兀地花開，遠遠超過我們一貫認知的「如火如荼」。它的聲勢似乎比燃燒的火更加巨大。怒放，成一團紫色的雲，風也吹不散，雨也澆不滅。

　　丁香花艷紫色的光映照在她明媚的臉上，使她看起來也像一束紫色的花，那麼羞怯而熱烈地開放。她只是微笑着站在那裏，什麼也沒有說，曼妙的目色如微波盪漾的湖水，把我注視成水上的一葉小舟。其實，她不用說什麼，內心裏的一切我也明了。語言有時很礙事，多麼透徹的事情一經語言不能完全地表達，就含糊了，就有了不盡之意或歧義。語言，充其量只是心與心難以相通或彼此阻隔時的一座橋樑或一扇無法完全開啟的門。

　　空氣中瀰漫着淡雅的幽香。很難辨別那芬芳是來自於那棵碩大的丁香樹，還是來自於她的身體。觸摸的衝動和渴望讓我們靠得更近……現在，我們依偎在一起，要在丁香花簇裏尋找一朵具有特殊意義的花——五瓣丁香。據傳，世間的丁香花盡是四瓣，就像美好但有朝一日必然凋謝的愛情一樣，沒有例外。如果誰能夠在丁香花簇中找到一朵五瓣丁香，花神就會慷慨祝福，應許其一份永恆的愛情。這是挑戰，也是誘惑，我不相信我們會找不到。

　　果然，天意不負虔誠之心，就在那簇伸手可及的花團裏，隱約閃現出一個五瓣丁香，我們一同伸出手，剛剛觸摸到……倏然，夢境消散……

　　醒來，窗外正在下着一場春雨，雨水從屋檐滴下，敲在金屬物體上，發出淒涼的聲音。回想起三百公里之外的那所建築，早在一年前被夷為平地，如今已是一片空無一物的荒場。

　　意緒寥落，閒翻百科，忽然看到這樣的記載：丁香，木犀科，屬落葉灌木或小喬木，花序碩大，花色淡雅、芳香……古代詩人多以丁香寫愁，因為丁香花多成簇開放，好似結，故稱之為「百結花」。

　　一整天，我的腦海裏盡是夢裏的丁香，花分四瓣，怎麼看都是一個美麗而芬芳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