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西坪荞麦花

 阅客图文收藏 2019-06-02

少年不识愁滋味,性格却有些忧郁。印象最深刻的是16岁时读到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第一次读到这首小令,就认定“昏鸦”是“西风”的信使和伙伴。乌鸦是最具智慧的巫鸟,西风到来之前乌鸦必定先来探路。

西坪,是老家村西的一块长条坪地。这块坪地呈带状,顺着岭下的沟沿向西边延伸,一直伸向远方天际,挑起空旷的蓝天,让人疑惑那天地相接处就是天边。老家在秋天时喜欢刮西北风,风就从西天边刮过来,把一群乌鸦吹成漫空抛掷的黑色飞刀,乌鸦们不得不侧着身子飞,就象踉踉跄跄纷纷在空中栽倒的风筝。少年时坚信,乌鸦们之所以从来不在老家村中的树上做窝,它们的家一定在遥远的西方。

当第一场西风来临时,村口白杨林中白杨树的叶子会一夜之间全部变黄,这将是幼年想象中乌鸦们快要到西坪上空试飞的时候。

这是一个八月天的黎明,睡梦中被哇哩哇啦的乌鸦叫声吵醒,我翻身下床冲出门外,向乌鸦乱叫的西坪地冲去。果然,一群约三四十只乌鸦,鼓着翅膀一路相互追逐打闹,鸣声九哀,把我引向村外西坪地的荞麦地头。

这天早上并没有起风,而是刚刚下过一场小雨,潮湿的空气纠缠着薄雾在低空缱绻,初晴的高空中也有或浓或淡的残云逗留……站在荞麦地头,我一下子惊呆了。满地盛开的荞麦花密密麻麻,相簇相拥,象夜叉女弹出的一地棉花,白花花地向远方伸展,一眼望不到头。宝石红的荞麦细茎,碧玉色的荞麦叶片,擎着白色的荞麦花,荞麦的茎、叶、花,全都湿漉漉的、虚飘飘的,象透明的琥珀。

小雨刚刚冲击过干涸的黄土地,荞麦垅间激发出热气腾腾的薄雾。薄雾轻纱一样平铺在荞麦花上颤巍巍地抖动……微风时而徐徐掀起轻纱的一角,时而缓缓撩起轻纱的半幅,时而慢慢抖开轻纱的半边……微风中的荞麦花和薄雾交媾,在枝头花叶间窃窃私语,旁若无人地无声幻化,风情万种,沉醉缠绵,漾然坦荡。

天上潮湿的云丝丝缕缕,被将要出阁的朝霞染成绛红、杏黄、烟黑,沉沉低垂,无声地流过人的头顶。云间缝隙中射出若有若无若隐若现的光团,光团变幻出或厚或薄或大或小的光斑,光团和光斑一串串一片片在荞麦枝头花叶间飘闪巡行,鬼眨眼一样偷窥荞麦花在雾中风动亲昵……

一缕缕苦涩的、辛酸的、清淡的幽香,毛绒绒闯进鼻孔,充满胸腔,酥然使人哀伤。

这时,有微风悄悄从西方天际潜入,一双无形的手将雾幛从西方的远处扯着卷起来,涌成耸动的雪浪,雪浪奔腾碾压,势不可挡。你没能来得及转身躲避,沉沉的雾眨眼间将你裹住,又簌然在天地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西风逐渐加大,突然迸放的阳光从东方射过来企图阻止,而执拗的风却愈发強劲,呼呼示威。

满地的荞麦花随着风的音符起舞,痛不欲生地俯仰低昂,象俄罗斯《天鹅湖》舞蹈中的芭蕾舞女,面对魔王罗斯巴特的抗争。满地的荞麦花推浪拥雪,抖动紫红的裙摆,先前潮湿的娇羞,柔情的泪珠,随风而逝,肢体展示的惟有香艳褪尽的风骨。

 面对西坪刚柔相济的荞麦花,突然忆起她的另一个名字——净肠草。荞麦花泡茶可以养颜轻身,荞麦面有抗菌、消炎、止咳、平喘、祛痰作用,能健脾益气、开胃宽肠、消食化滞,还有降低血糖的功效。所以,百姓们对荞麦情有独钟。然而狂暴西风,引来乌鸦,被百姓们视为不祥之兆,人们妄传荞麦花能引发破伤风,实在是误解。

    中国荞麦一年四季都能播种:春播、夏播、秋播、冬播,也称春荞、夏荞、秋荞、冬荞。荞麦花有多种颜色,尤其以红、白两种颜色为主,荞麦花还是重要的蜜源植物。过去人们种植荞麦,目的是为了度荒,如今没有了冬春难耐的饥荒,人们就忘记了荞麦。

在我的记忆中,老家这块西坪地仅种过这一次荞麦,荞麦面早就成了奢侈食品。令人悲哀的是,如今的人们对普普通通的真愈来愈不再追求和珍惜了,反而抛弃了纯真的美好。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