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听到了一则本地的消息说:“武九铁路北环线要拆了!” 武九北环线?那不就是小东门的铁道线吗。 突然想起,曾经看到过一幅表现小东门铁道线的油画,连忙翻出来瞄了一眼。原来,这是一座长长的铁路桥,作者为钱延康。 《小东门铁路桥》(油画·1957年)钱延康(作画的地点在蛇山上) 在他的画笔下,铁路桥以L形的姿式凌空飞越小东门;一列满载货物的火车正冒着白色浓烟,从江边徐徐开过来;近处的车辆、远处的沙湖、何家垅的山坡,皆清晰可见、历历在目。 这张久远的风景写生,一下子勾起了我对往日的回忆。 上世纪80年代初,小东门一带还比较荒僻。铁路两旁大多是低矮、陈旧的建筑物,较高的仅有省电建公司五层的办公楼。 中山路边下除了密密麻麻的水杉树之外,还有一些菜园子;在粮道街美院的教学楼里凭窗远眺,可以清楚地瞄到蛇山上游人的一举一动。 由此,这座铁路桥就显得特别突兀、高大和雄壮,格外的引人注目。 现在的铁路桥(在钱延康蛇山上作画的地点拍摄) 小东门附近唯一的餐馆,就座落在铁路桥底下。 过早热干面、炸面窝和伏汁酒,中餐青椒肉丝、烩鱼块和烧素鸡,晚上还有热乎的煨藕汤;美院的师生都是好吃佬,自然而然的成为了常客。 有时候,喝汤的呼噜声与火车的轰鸣声此起彼应,和谐共鸣,不惟是一首欢快的乐章。 约1915年,在蛇山的城墙上朝北拍摄的照片:中景是小东门(忠孝门);左侧城墙内是民主路、粮道街和昙华林区域;可以看到远处的沙湖及长江。 自古以来武昌有九座城门,各司其职、各有各的功能。 小东门紧邻沙湖,旁边还建有水闸(水城门),主要是用于粮食和蔬菜的运输。因此粮道街(古称巡道岭)上有储运粮食的仓库,还有管理漕运的衙门。 由于城门正面朝东,与蛇山南侧的大东门遥相守望,习惯上被瓜众们称为“小东门”。 但在明朝嘉靖年间都御史顾璘修缮城墙时,根据云架桥处有一座“忠孝祠”(祭祀岳飞和东汉“哭竹生笋”的孝子孟宗),自作多情地将小东门改名为“忠孝门”。 1926年 小东门的外景 1900年,张之洞修筑粤汉铁路,武昌的车站在通湘门(现武昌站)。 当时,摆渡火车过江的调配站(场)设在徐家棚,于是铁路由武昌站穿过沙湖连接到徐家棚,刚好经过小东门的城墙边上。 因方便小东门的交通,还特意留一个豁口,并在上面架了一座水泥桥。 现民主路与民主一路交界处的原粤汉铁路水泥桥 这是蛇山旁的接轨处(左边京广铁路,右边往小东门铁路桥,正前方往武汉长江大桥) 然并卵。 北伐战争胜利后,在郭沫若的极力鼓噪下,武昌古城墙和城门悉数被拆除贻尽。小东门消失了,忠孝门也不见了……。 1957年,这条铁路从徐家棚一直向东延伸,至大冶、黄石和江西的九江,被铁道部正式命名为“武九铁路北环线”。 由于武汉长江大桥建成通车,火车再不需要在徐家棚摆渡了。为了将大桥与北环线相联通,在建设大桥的同时,也在小东门修建了一个优雅的大弯道。 这个大弯道,就是“小东门铁路桥”。 小东门铁路桥 油画作品《小东门铁路桥》的作者钱延康,我在《武汉杀马特丨我与大桥合个影》一文中曾介绍过他。 他是苏州人,1913年出生于常熟县鹿苑镇。因自幼酷爱绘画、后考入苏州美专,成为了大名鼎鼎的油画家颜文梁的高足。 他于1956年来武汉工作,历任湖艺美术系油画专业主任、省美术院绘画创作室副主任,他与著名的油画家孙葆昌和原湖艺副院长杨立光很要好,关系密切。 他的画风受颜文梁的影响很大,注重写实、强调画面细节的真实性,几乎是一丝不苟。 钱延康的另一幅油画作品《小东门铁路桥》,画于1962年。 与画面相同的角度所拍摄的铁路桥 上世纪50年代末,在“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的口号声中,不仅是政治运动、革命建设也掀起一波又一波的热潮。 在领导们的号召下,艺术家们抛弃了风景画的传统题材,深入到农村、厂矿和工地中写生,以记录、反映和讴歌社会主义建设的新成就。 《小东门铁路桥》一画,就是在这种时代背景下所产生的。 1957年为庆祝长江大桥通车,中国美协武汉分会举办了一次声势浩大的“大桥美展”。据说,油画《小东门铁路桥》入选了展览,并被印成年画出版发行。 值得回味的是,画中所描绘的50年代小东门地区,现在已成为一份难得的历史记录。 铁路桥通往蛇山的方向 铁路桥通往沙湖的方向 站在铁路上看粮道街,左侧楼房是省电建二公司,右侧广通大厦的后面是老湖美。 铁路桥上的瞭望台 铁路围墙上标语 铁路上的路牌 沙湖车站的站牌 近观铁路桥 趁着风和日丽,我再次登上了铁路桥。 极目远眺,一览无余。 铁路往西是长江大桥,朝东则是沙湖和徐家棚。在大片纷乱繁杂的建筑物之上,蛇山的树梢隐约可见。 温暖的阳光洒在铁路桥上,四周静悄悄的,万籁俱寂、默然无声。 我不由得想起了三十年前的一个热闹场面,仿佛恍如昨日。 1988年,著名的当代艺术家、现任湖北美院学术委员会主任的魏光庆教授,在铁路桥上策划了一个“行为艺术”,引起瓜众们的围观,轰动一时。 铁路桥下民主路的车流 魏光庆是黄石人,中国美院油画系毕业的高才生,1985年来湖美任教。 当时改革开放刚搞不久,高校青年教师的收入低、生活待遇差,社会上也乱象丛生。 在领导们“解放思想”的呼吁下,各种搞不懂的蛮夷艺术思潮纷纷出笼、蠢蠢欲动,但大家还是感到苦闷迷茫、不知何去何从。 搞得人蛮烦,想死的心都有了。 关于死亡,对于我辈而言,不过是胡思乱想、胡扯乱侃的谈资而已。 但在魏光庆的那里,则变成了严肃的创作主题,他策划了一个“关于‘一’的自杀计划模拟体验”的表演。 《关于‘一’的自杀计划模拟体验》表演的场景 《自杀计划》分别有好几次演出,其中之一就是“卧轨”。 他带了一些学生跑到小东门铁桥上,一个演出者身着白衣白裤卧在轨道中,摆出各种死前和死后挣扎的姿态。这件作品取得了极大的成功,后被载入了当代艺术的史册。 在一番热热闹闹的背后,表现了一个“生与死”的艺术观念。既便是在“摸石头过河”的时代,策划这样的表演,也需要有极大的信仰、勇气和魄力。 可见,搞艺术与搞铁路建设一样,不仅要有远见、还要有卓识;真的艺术家搞艺术、假的艺术家被艺术搞。 我就属于后者。 铁路桥上的禁行告示牌 其实,世间的万事万物,有生便有死、有死便有生。 时代在飞速发展,生死轮回、新旧交替,这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客观规律。武九北环线自1918始至今己满百岁,也要寿终正寑了。 据称,铁路拆除后将变身为高大上的城市公园和绿道。 武汉曾经是因铁路而兴的城市。 我想说,希望小东门铁路桥能够完整地保存下来,改建成铁路历史文化的博物馆,让它重新焕发出青春的光彩。 因为,这座桥的每一个桥墩、每一段铁轨,不仅记录着小东门的沧桑变化、积淀了几代人的岁月情怀,也充满了丰富的艺术内涵。 不过,我说了不算,不是胡说、也是白说,还是趁太阳没落山,赶紧回家吃饭。 记忆中的小东门铁路桥,永远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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