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逛庙会

 扫页山房 2019-06-02

  逛庙会

  王开岭

  若问老北京人:农历新正的头等事是啥?

  恐怕异口同声:过大年,逛庙会!北京寺多,庙会亦多,史有“八大庙会”之说。其中的厂甸庙会,更与南京夫子庙、上海城隍庙、成都青羊宫并称中国四大庙会。

  厂甸,本是城南一条小胡同,元明两朝曾在此设官窑烧琉璃瓦,“琉璃厂”始有名,窑前散地即称“厂甸”。厂甸庙会始于明嘉靖,兴于清康熙,对其盛况,清人潘荣陛的《帝京岁时纪胜》描述道:“每于正月元旦至十六日,百货云集,灯屏琉璃,万盏棚悬,玉轴牙签,千门联络,图书充栋,宝玩填街。更有秦楼楚馆编笙歌,宝马香车游仕女。”

  庙会最诱惑孩子的是“耍货”,即玩具。清人孔尚任在《早春过琉璃厂》中说:“其余吹器多,葫芦声鼓荡,画角仰天鸣,冰柱抽一丈。”招摇过市的冰糖葫芦,猎猎作响的大风车,嗡嗡嘤嘤的抖空竹,是著名的“老三样”。其余更是琳琅:琉璃喇叭、扑扑登儿、风葫芦、吹糖人、彩面塑、鸡啄米、竹节蛇、玻璃果、蜡鸭子、竹木刀枪、手推蝴蝶车……

  和模具锻压出来的化学玩具不同,这些耍货——草编、纸扎、木凿、泥塑、布艺,都彰显了农业时代的品格:植物性、手工性、个异性。耍货的快乐,是农桑技艺揉捏出来的,是心灵手巧剪裁出来的,是和花果蔬菜一样——由大自然和农家院土生土长的。无论材料、属性、情趣,还是生产和买卖方式,和现代玩具都迥异。

  其实,“年”本身即农历,即洋溢着草木和田野气息。细品你会发现,农业出身的耍货,和“年”竟那般神形匹配、气味相投,有一种深沉的默契。

  耍货令小儿痴迷,也让成人沉醉。正月的厂甸,是老北京的童话。在这儿,每个人都成了孩子,每个孩子都领到了朝思暮想的玩具。

  庙会小吃更是繁多,甜咸荤素麻,烙烤蒸炒煮:艾窝窝、炸三角、豌豆黄、煎灌肠、焦圈、薄脆、扒糕、枣糕、八宝茶、杏仁茶、老豆汁、炒肝、爆肚……连这条街上的空气,都成了免费大餐。

  和现代人逛商场、泡酒吧、进游乐园不同,庙会的吃喝玩乐,堪称大街上的“嘉年华”,是露天的快乐,是摩肩擦背、拥搡挤推的快乐,是无须门票、任意领取的快乐。

  旧厂甸最大的特色,还数东西琉璃厂街的书肆,荣宝斋、一得阁、戴月轩、博古斋……使得它在京城庙会中有“文市”之誉。

  明清两朝,厂甸附近会馆云集,赶考的文人扎堆于此,至《四库全书》开馆,召2000多士子参修翰林院,更使得这儿书肆林立,多时近200家,经营旧书善本、碑帖字画、纸墨笔砚。因了这份雅性,历代名士与厂甸缘分颇深,史家孙承泽住附近的后孙公园胡同,梁梦龙的梁家园、纪晓岚的阅微草堂、孔尚任的岸堂、李渔的芥子园皆环左右,梨园的程长庚、谭鑫培、余叔岩、梅兰芳、裘盛戎等也衔此为邻。

  鲁迅寓京14年,仅日记提及的逛厂甸即40余回,每年庙会更不曾落下。徐悲鸿、老舍、齐白石、张大千、胡适、郑振铎、张伯驹……都在琉璃厂的书阁瓦肆间留下了身影。

  遗憾的是,如今的琉璃厂经一番豪华修葺和招标,小的书铺已飘零至潘家园了。新版的厂甸庙会,已显得文气大伤,倒是吃喝占了上风。加上“耍货”数量有限,“展”“演”目的远大于“销”,往往几日内便货尽摊散,所以要趁早去,晚了只能喝豆汁了。

  一座有文化的城市,应像晨钟暮鼓一样,时常响起历史老人的咳嗽声;应有能力收留、维系和传递一种“不变”,其真正考验的,并非政府的投入和保护,而是来自民间的热爱、秉持和消费,及民间精神的自信与定力。

  张中行说:“我总以为北平的地道精神不在东交民巷、东安市场、大学、电影院,这些在北平精神上讲起来只能算左道。摩登,北平容之而不受其化。任你有跳舞场,她仍保存茶馆;任你有球场,她仍保存鸟市;任你有百货公司,她仍保存庙会……”(《北平的庙会》)

  先生又说,“庙会使人们亲密,结合,系住每一个人的心。”

  是啊,无庙会的春节,即像漏了馅的饺子,寡淡乏味。

  有了这红红火火、大俗大雅的闹腾——农历大年才有了活性,才有了喜庆劲。有了满眼的冰糖葫芦和风车,有了冲霄的锣鼓与吆喝,这正月的京城,才有了容光,有了精气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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