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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的梦境美学

 圆角望 2019-06-04

     ◎ 张 麒 (深圳)

《红楼梦》是一部“梦”的书,痴人说梦,白日做梦;好梦歹梦,春梦夏梦;贫穷的梦,富贵的梦……无休无止,贯通全篇;梦连着梦,梦套着梦,蔚为大观,美不暇接。有人统计出书中有梦十二个,有人说是八十一个,更有网上信誓旦旦地列出一百零八个之多。其实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从中领略到“梦”的美,受到“梦”的美学熏陶,得到启迪和思考。

《红楼梦》的第一梦当在开篇不久,怡红主人贾宝玉在兼美(秦可卿小名)房里做了一个惊世骇俗的大梦:他梦中与掌管仙凡两界风月情色的警幻仙相见。警幻仙领着宝玉游历了太虚幻境。宝玉喝了“群芳髓”香茗后又饮了“万艳同杯”酒,听了“红楼梦”十二支曲子,看到了“金陵十二钗”正册、副册、又副册。少年宝玉在梦里初尝人生男女之滋味,懵懵懂懂中似乎一下子长大了。自此,这块“石头”得到觉悟,有了灵魂。这一梦,是全书的基调,揭示了书中众多女子的命运归宿,渲染了贾府及其主人奴仆生活的温柔富贵,随即便繁花落尽的情境氛围。同时,这一梦,也是遗落在凡间的那一块未能去补天的“石头”——贾宝玉的所见所闻,所感所悟,平生经历的浓缩和升华。写现实人间的事,偏要拉仙人同框;写人间的“红楼”朱门,却偏要从仙境里落笔。这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手法,但却以《红楼梦》的运用最为贴切、自然、生动、传神。盖原因就在于这个梦境,在于一个“梦”字。梦,人人都做过,但做过和仙人在一起的恐怕不多。仙间的人和事和凡间的人事,究竟有多少雷同,究竟有多少重合和差池,就取决于每个人的认知和想象了。一万个人就会有一万零一个版本,一万零一种解读,那这个“梦”的容量便无穷大了。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王熙凤的梦就坚实得多,也实在得多了。她是在秦可卿临死的当晚,梦见和秦氏的交流对话的。书中记述秦可卿是这么对王熙凤说的:“婶婶,你是个脂粉队里的英雄,连那些束带顶冠的男子也不能过你,你如何连两句俗语也不晓得?常言‘月满则亏,水满则溢’,又道是‘登高必跌重’。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已将百载,一日倘或乐极悲生,若应了那句‘树倒猢狲散’的俗语,岂不虚称了一世的诗书旧族了!”凤姐听了此话,“心胸大快,十分敬畏”。秦可卿是什么人?为何对世事看得这么透彻、对贾府结局命运做出这样准确的预言?为何是她给王熙凤“托梦”?这其中大有考量。

王熙凤是宁、荣二府的财经总管,肩负着两府持家理财的重任,整天里事务繁杂,操心劳碌,精神负担很重,拿现在的话说,真乃“亚历山大”。所以,她为贾府的生计操心,为一府的未来忧虑,自然才有这一“梦”。如果单就这一点来说,这个梦就平平常常,不见得就有多美。其实,这个“梦”是暗衬秦可卿的,表达她的聪睿和超凡的眼光。秦可卿是书中一位不得不记却又不是十分重要的角色,出场不多,正面描写和记述的笔墨甚少。诸如其精明、稳重、贤德甚至美貌等等,都是别人的转述,少有正面着墨。而就是这个“梦”,一下子让我们听到一个站在云端的声音,它是那么地洞若观火,那么地超出常人思维,那么地具有前瞻性和准确性,因而秦可卿的“神圣”性却怎么藏也藏不住了。读者由此“梦”而对秦氏产生的联想连绵不绝,当然怎么联想也都是不为过的。作家刘心武就根据此梦,考据出秦可卿是康熙皇帝的二儿子胤礽被废太子后将自己一个年幼的女儿寄放于贾府的,秦可卿只是这小女孩的化名,并由此衍生出“红学”中的一个分支——“秦学”。可见王熙凤的这一“梦”,是多么具有美学的含量。这其中的美学积淀就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法,一石二鸟法,隔山打牛法……

王熙凤的虚梦,是别人的实指;秦可卿的内囊全披着“梦”的羽裳。这不禁使我们想起现代诗人卞之琳的那首脍炙人口的小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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