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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起马思纯演《第一炉香》,这才是许鞍华最值得讨论的电影

 14十四 2019-06-05

最近马思纯很苦恼,苦恼的不是戛纳电影节上的P图风波,而是去年已经被定为出演张爱玲小说《第一炉香》女主葛微龙。

彭于晏、马思纯

在开机仪式上的粗壮身材,直接被人嘲笑“哪里像温香软玉的上海姑娘,简直是像将去延安革命的女学生。”

其实被誉于香港唯一谨守文艺片的许鞍华,并不是第一次碰上这种尴尬事。

在1984年,许执导了第一部张爱玲小说改编作品是《倾城之恋》,在当时饱受争议,最主要的问题就是出在男女主的选角上,除了范柳原(周润发)身上没有一点富家子的大气外,缪骞人怎么看都不像那个风韵犹存的白流苏,面相寡淡苦样,举手投足也没旧式家庭出身的闺秀样。

但许导的第二部作品《半生缘》,无论选角和叙事上,都十分接近原小说,更被奉为张爱玲翻拍电影的经典。

“我是在1983、1984年,第一次想过拍《半生缘》,那时我看很多张爱玲小说,觉得很好看,看到《半生缘》觉得这个故事特别吸引我。后来在邵氏拍不成《人间蒸发》,我就即刻想自己想拍的题材,一想就想到张爱玲的小说。当然最想拍的是《半生缘》,但1983、1984年不能上大陆拍实景。”

“我一直到1992年,都念念不忘想拍《半生缘》,当时可以回大陆拍实景,但同时期那些实景都改建安装了很多冷气机,比十年前更加难拍。有一次差不多拍得成,已经写了个故事,也勉强有些钱的时候,田壮壮想拍电视剧,叫我拍电影他就拍电视剧,我没有buy这个idea,觉得田壮壮拍,我就不用拍啦,而且他的条件好像比较现成,他觉得《半生缘》应该拍电视剧,我就一直觉得这故事应拍电影,可能因为我不晓得拍电视剧。anyway,最后又放弃了计划。”

张氏作品以精致、刁钻、敏锐,观察事物细致而出名。而许鞍华正好让这个哀怨的故事以宿命的结局完成“苍凉”的主题。 她以沈世钧与顾曼桢的感情纠葛为主线,镜头上很少采用宽阔的取景空间,用近镜镜头削弱了人物间的情感交流。

使得整部作品都被克制在很小的限度里,人物的情感如同被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法张扬。 这一点正符合了故事中人物的所有特征:纷乱中的平静,没有准确目标的循规蹈矩,没有大悲亦没有大喜的灰色心绪。

“我觉得张爱玲的philosophy,她对人生的看法,体现得最详细的是在《半生缘》。误会,无奈,时间过去的感觉,这个小说realise得最好,而且,我觉得这个故事比较适合我拍,因为它比较朴素,不用靠一些很玄妙的visual或者imagery来表现效果,而是在人物关系上体现,我想会比较容易拍。”

两人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小饭馆的中午,特写从世钧眼中看到曼桢手臂上有只小虫在爬着,他似乎很想起身为她轻拂去那只虫子,阳光照射在曼桢的脸上,那一刻她自然地无意识的美,让儒雅拘紧的世钧失态中误喝了涮过筷子的茶水。

曼桢脸上的笑是掩饰发自内心的喜悦,唯独一旁的叔惠还在显示他的活泼多话,这就是所谓的缘份吧。

这幕拍得极美,微妙的表现出了旧时年轻男女初初相见的一见钟情,背景选取了黄金色,这种温暖和希望在片子中少而珍贵。

外景似乎永远处在寒冷的冬季,色调除了世钧在阳台上跟曼桢求婚时露出的那一方纯净的天蓝外,几乎都是昏黄与晚上,这样安排似是有意识的暗示着男女主角没有光明的将来。

影片对暗喻的处理也是相当到位。影片开始,沈世钧与顾曼桢与面对面相遇,竟是无任何交流的擦身而过;公园内合照时相机用光了底片,似是在暗示着两人爱情的不得善终。

见到失而复得的手套,曼桢惊喜,一刹那,所有情愫在这时豁然开朗。世钧带着欲言又止的淡笑走开,曼桢握着手套站在原地失措,最幸福的事莫过于一直倾心的人竟然也对自己如此的关心。

当你还没发现你已经爱上一个人的时候,其实你已经爱上了她/他。

曼桢有种近于琐碎而小气的脾气,一样东西一旦是属于她了,她总是越看越好...以为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因为曾经的她是属于他的。

陪世钧回南京的叔惠,见到了翠芝,个性张扬的他,第一次感到紧张不知所措,如同世钧初见曼桢。在跟翠芝在玄武湖划船时,两人已经暗生好感。

世钧到曼桢家中正式拜访她的家人,曼桢喜悦中暗夹了一丝担扰,原来世钧那么在意她姐姐的身份,以前姐姐没嫁时,他每次送她回家,从来没提过要到她家里去。

但这并没影响到一天一天在滋张的爱。

曼桢陶醉在第一次牵了手的那个晚上,两人紧握着手到了门口又舍不分开,又重回头走一遍,她甚至连几点钟也要从他手背上看...这是此片中难得一见的温馨而甜蜜的场景。

世钧太快乐了,太快乐与太悲哀有着相同的感觉,他需要远离吵闹的人群。

特写中,我们看见喧闹人群外的世钧脸上荡漾着笑容,他心醉了。

匆匆欲赶回南京的世钧来跟曼桢道别,曼桢在依依不舍中让他留下了地址。

他写在她手心里的字,已经写进了她的心里。

每个人都会有身不由已的时候,当世钧告诉曼桢他不得不因病中的父亲辞职回去帮助父亲时,曼桢也迎来了她的选择。

她跟世钧和叔惠回了世钧南京的老家。

当世钧将自己的衣服披在曼桢身上说:“穿上我的衣服就是我的人了。”他拿出戒指要给这个将会带给他一辈子幸福的女人一个承诺,却全然没有发觉紧抱着他的曼桢在不停地颤抖。

曼桢始终以为,这辈子是要和世钧白头到老的。然而当她无意间听到世钧母亲对叔惠说的一席话,已然明白她跟世钧之间的距离。

从南京回来后,世钧跟曼桢因为曼璐的出身吵了起来,争执中的曼桢除下了他送的订婚戒指,他气得摔门而去。

其实世钧这个人,性格就是老实软弱没主见---大家庭出来的都是这样,从小在复杂的人际关系中懂得察言观色,因为受过良好的教育,还带着涵养,可是一遇到实际的问题,他又退缩了,所以他才会爱上独立而坚强的曼桢。

曼桢去陪生病的姐姐,却没想到中了姐姐设下的圈套。

曼璐是个悲剧性的人物,当初为了家计不得不走上做舞女这条不归路,老大还嫁做商人妇,她一直认为家中应该对她感恩带德,却不知人是很容易习惯成自然和健忘的,就连她一直关心的妹妹曼桢也对她的这段住事带着对世钧的愧疚。她的委屈与伤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连初恋情人慕谨也对曼桢倾心不已,一句话就毁掉了她仅存的美好,更何况现在跟她结婚的祝鸿才也对曼桢垂涎不已...这一切造成了她对曼桢的妒忌和憎恨,当一个人被愤怒冲昏头脑时,她会不顾一切的,更何况她还要抓住祝鸿才这根救命稻草,她就像困在笼中的兽,而曼桢正好就是那只无论如何都飞不出她手中的小鸟。

被姐夫玷污后的曼桢伤心欲绝,一心只想见到世钧,来诉说她的不幸。

然而一切努力都是徒然的。当绝望的她抓着当初她想送给世钧的手套时,镜头缓缓上移,就在她背对着的窗户外,世钧落寞地走过,停住,然后继续,渐行渐远,就这么背对背地错过了......

这一切都是宿命安排下的身不由己。一叶小舟载着扶灵回南京的世钧,他将刚从曼璐手中得来的订婚戒指扔进了水里,他身边是茫茫的流水,一去而不复返。

生产后好不容易逃出来的曼桢又给世钧写信,却没料到会被世钧的家人放在火炉上灭迹。

当你发现最喜欢的人也会离开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你最讨厌的人也不是那么讨厌。

世钧饮完表弟的喜酒,转身出来,看见翠芝在那边哭,她的眼泪就好像在填着自己的空虚。以前他认为结婚是一件很麻烦的事,到头来,却发现是一件最普通不过的事。

02

“起初编剧是萧矛。我看过他一些作品,如《蓝风筝》,1992年在北京遇到他,他已经说很喜欢《半生缘》。在1992年也找过刘恒写这个故事,写完拿出去sell,找资金,但刘恒自己并不喜欢这部小说,说这部小说看来看去都觉得很怪。我找萧矛时,很想同他沟通,他怎样看这部小说。他们内陆编剧文字水平很高,他看完之后马上写,抽出部分内容写成四十几页,我们后来再写过三稿。但我同他都觉得始终走不出小说,走不出改编,没办法去重新组织,使得那个structure可以让没看过书的人都看得明白,他很难整得成,写到第三稿就投降。之前陈健忠(与许鞍华合作过《阿金》及《千言万语》)打过电话给我,他知道我拍《半生缘》,说很喜欢这部小说,想试着写一下。我同萧矛正搞得很惨,于是就找他写一稿,他就在这几稿的基础上写,事件差不多,但structure大有不同。陈健忠加插很多voice over,解决了很多要交代的情节,他同时大幅度删去很多场面,譬如世钧去南京三次,他就将两次合成一次写,第二次完全没交代,变了很多,我们之前几稿跟着原著小说,根本不可想象。”

在本片的后半部,旁白和画外音,起到了剪接蒙太奇的效果,产生了时空倒错的感觉。让主人公的思绪从今忆到往昔,往昔又回到现时的衔接变得十分流畅。

得知世钧婚讯的曼桢,在散场后的影院出来时,悲伤的她依稀看到一个熟悉而修长的影子,令她一度错认为是世钧。

旁白却是世钧的声音:今天又下雪了,我好像看见一个像曼桢的女人,可是转眼之间,她又不见了,也许是种幻觉,因为我一直不能忘记她。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她是再也等不到那封回信了。

要永远爱一个人跟永远恨一个人,是同样困难的。

因姐姐去世后到她家去照看自己孩子的曼桢,无奈地接受了一个现实:从前我以为我会跟姐姐不同,现在才发现,走了半生的路,我是跟在她的后面。

叔惠远走美国十年,等他回来时,翠芝已经有了一双儿女,世钧无意中论起叔惠的婚姻,令她不快,也让他费解。

其实天底下像世钧与翠芝这种同床异梦的夫妻多了去...如果不是祝鸿才的侵犯让曼桢与世钧痛失所爱,那么曼桢的倔强和世钧的猜疑,门第出身等等都有可能让他们脆弱的爱画上句号。也正因为如此 流水一般平淡无感情的生活,才是现实中最真实最无奈的消磨。

世钧借口说去叔惠家接叔惠,实际上他是刚翻到曼桢的一封旧信时油然而生了一种感觉。在电车上世钧读着信,却是曼桢的声音:世钧,我昨天去了叔惠家,我知道他不在...叔惠的妈妈讲了很多你以前读书时的趣事,我听后觉得很安慰。因你已走了好几天了,我有点恐惧起来了,无缘无故的。世钧走进了叔惠家里,那段楼梯上的人不正是曼桢吗?

“世钧,你好么?”“...我只想你好。”

同样的饭馆,同样的人,但世事沧桑,他们已经不是同样的心情了。她突然紧紧抱住他,他无意间看到了手上那道疤“怎么了?”她曾经无数次地梦想着能面对面地对着他哭诉,真见面了,也不过是平淡的短短几分钟,像在说别人的故事。“你现在告诉我,叫我怎么办?”他不是没顾虑的“十四年了!”她无限感叹“世钧,你给我戒指的那个夜上,你说要告诉我一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你告诉我,你棉袄背后补了个丁,回到学校要靠到墙边站,因为不想让人看到。我听了很难过,我对自己说,结了婚我要一辈子照顾你,让你开心,一辈子不要你再受苦,再难过。”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隐忍与不舍“让我想想再想想...”“能见面已经很好了,世钧!”她猛地放开他紧握着的手“我们是回不去了...”

爱过了,错过了。再多的无奈和不甘心,敌得过命运的捉弄吗?

相信命运的人,就一定会相信缘份,他们是真正的有缘无份。

镜头切回到十四年前的那个冬夜,世钧打着手电去公园寻找曼桢遗失的手套。他拣起来,年轻的脸上满是期待中的笑...但最后却是“两个人,闹哄一场。一个人,地老天荒...”他寻寻觅觅,寻的只是那半生的缘分。

03

“我要找适合的演员去做,这个戏我们负担不起太多大明星。就算投资公司都只要求找来吴倩莲同黎明,让这套戏可以卖埠,就肯放手让我拍。事后我自己觉得,如果找到梅艳芳会很理想,主要是我的情意结,觉得两姊妹很重要,要找一个很有分量的演员。我后来也找来葛优。

我想主要是market appeal,虽然找这班演员,一方面要委屈他们,另一方面,又会将制作负荷搞得非常重,因为他们收得一定贵,但我宁愿制作有损失,也要找他们。”

1997年6月《电影双周刊》采访黎明,问及拍完《半生缘》后感爱,他回答:“《半生缘》是改编自张爱玲的小说,演起来局限性比较大,因我不能演得过份夸或低,而要顺着小说去演......这是一部很悲的电影,但如果你有耐心,它会是一部可慢慢品尝的戏,只是看毕后你会不开心。其实,在拍摄期间我也感到很sad ,剧中的处境及制造出来的气氛影响着我的情绪...一对恋人为了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分开,那感觉很无奈...”

以前看小说,从来没有想象过沈世钧应该长什样子,因为小说是以世钧的角度去讲整个故事,直到电影出现,觉得这种儒雅中带一点拘束样子,才是顾曼桢心仪的男子。大约是形象太深入人心,去年黎明因为被香港媒体拍到女助理大着肚子出入他的私宅,无端被国内某些公众号嘲笑“像世钧一样懦弱的男人”...他不久后就在FB、INS及微博公开了他与助理的关系,而这些推测者全然不知道,当初黎明是不愿演这个角色的,他曾多次公开表示并不喜欢这个人物。

他的第二任经纪人陈善之(Joe)回忆录上写道:Joe因为无法参与《倾城之恋》引为憾事一桩,多年后以另一种身份与许鞍华(Ann)导演合作《半生缘》,也算是一种缘分。“《甜蜜蜜》效应令Leon 的片酬去到一个不俗水平,《半生缘》开出的条件与此有一点距离,我跟Leon说 Ann不但是好导演,还是很值得帮的导演。”

“电影世界很压抑,Leon所演的沈世钧自觉骊人生没希望,拍摄期间,他将自己锁在一个无奈的世界,有点生人勿近;那些年的上海好冷。不如今天可以随处有暖气,冷得他脸上皮肤破裂,痕迹久久不散。”

电影公开,吴倩莲、梅艳芳以至葛优匀获赞赏,不甘Leon似被忽略,田壮壮向许鞍华激赞他的演出:“不觉得黎明在演戏,已经完全进入角色,在工厂时这个人好谦厚,因为他是有教养的有钱仔,在外面不想令人觉得自己娇生惯养,但回到家变得放松,细微如递碗给工人,已经是一派少爷仔姿态,这些不可能演出来,是演员内心明白是什么身份,姿态动静自然地走了出来。”

“我也没法解释,为何张爱玲会风靡我们这代的导演,这个是culturalphenomenon。可能上海40年代同现在的香港很像,她所面对的,我们其实可以认同。张爱玲从自己的生活提炼,没有大口号,但做到上乘作品。她的attitude是古往今来的很多艺术家都抱持的,总之做好自己的创作,不理会当时哪个是执政派,搞些政治风起云涌的事,去帮人写propaganda,无论正义不正义都不参与。她在社会和文化上有她特定的一席之地。”

文中选用部分资料来自《许鞍华说许鞍华》。

(访于1996年8月、1997年5月、1998年2月)

作者:若耶

香港电影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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