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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针线笸箩

 木讷叟斋 2019-06-05

博主前言:母亲去世廿五载,又逢她老人家百岁诞辰。慈云失仰,懿德难忘,点点滴滴,又上心头……

母亲的针线笸箩

柏森

母亲的针线笸箩母亲在世时,她的身边常随有一只针线笸箩,里面放着一只竹尺,一把剪刀,一个灰线包,还有针、线、顶针和一些零碎布头,以及一把纳鞋底、上鞋帮用的木把锥子。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上小学和中学的时候,针线笸箩是很普通的家用物件,因为物资匮乏,经济落后,普通人家除了一些“面子衣服”要到到裁缝铺(专业缝纫店)去做以外,多数衣服都是手工缝制,再加上有“缝缝补补又三年”的习俗,针线笸箩或是针线包之类物件,家家户户都是必不可少的。那时,会针线习缝补是家庭主妇们的持家本领,不过,裁剪衣服却不是一般人都有的本事,而母亲针线笸箩里的竹尺、剪刀、灰线包这三样工具,正显示着她有熟稔的裁剪技能。

裁剪衣服,剪刀和尺子的功能自不必说,但“灰线包”却不是年轻一些的人见过的——那是当年的专业裁缝们手中的“专业工具”,其重要性类似于木匠师傅手中的弹墨线的墨斗。灰线包用厚厚的布料做成,圆筒状,一握大小,里面装满黄褐色的划粉,两头用线串紧不让划粉漏出,一条三尺来长的结实的线绳贯穿而过,使用的时候,把线绳拖过这装有划粉的灰包,线绳上便均匀地粘上划粉,放到铺平的布料上轻轻用手一弹,一条笔直匀称的黄褐色灰线条便印在布料上,那就是剪裁的轮廓线。

母亲擅长剪裁和缝制民间的中式衣衫,尤其是盘得一手结实而漂亮的中式纽扣,还会绣花,这些都是她出阁前随我的外祖母和姨妈们习得的手艺。母亲出生在川南乡村的一个传统农户家庭,她是当年那些曾被缠过“小脚”又上过几天“新学”的少数农村女性中的一个,既会读书识字,又擅针黹女红。母亲穿的衣服,单衣、棉衣、夹衣,大都是她自己剪裁缝制的。家里人穿的,她也做过不少,还时常帮助邻居裁剪。母亲也会做一点“新式”的衣服,这是她在解放初期家乡的“缝纫班”学会的,但不会做新式衣服的“翻领”。记得母亲给我缝过一件新棉袄,荷包、纽扣仿用“新式”规格,衣领却是中式的“站领”。“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这件棉衣和孟郊的《游子吟》,陪着我度过了下乡插队经历的漫漫昏暮和寒夜。

我下乡插队前后的那些年,也是母亲生活最艰难的日子,她独自一人在老家,依靠姐姐按“政策允许”的额度每月汇去的一些钱维持基本生活,一次意外的跌跤又让她落下了“半身不遂”的后遗症,左半边身子麻木,左手左脚屈伸困难。我回去探望时,母亲的一副憔悴和老态的容样让我不敢相信,她就是我的那位曾经那么精神干练不知疲倦日夜操劳家务的母亲!要知道那时她才五十多岁啊!由于手脚不便,母亲在家和出门都要拄上一根棍子,可是,她身边仍然随着一只针线笸箩,里面还装有新鲜的布头。母亲悄悄地告诉我,她在为一些乡下农妇缝做老式衣裳,可以赚一点手工费补贴生活。看见母亲用很不灵便的左手配合右手一针一线地缝着布头、盘起纽扣时,一股酸楚而肃穆的心绪弥漫在我的心头。我下意识地翻弄母亲的针线笸箩,在针线布头底下翻出了一册《太上感应篇》,那种“民间出版”的简陋小册子,不知是手抄的还是刻印的。“祸福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行……”这,大概就是陪伴母亲度过磨难的精神支柱吧?

小时候我很喜欢玩弄母亲针线笸箩里的灰线包,那只灰线包是古铜钱色的,有点古色古香的味道,据说是老家的一位裁缝师傅送的,母亲很爱惜它,我也很喜欢玩,握在手里像一只肥肥胖胖的小老鼠一样,拖着长长的细尾巴。我很稀奇那根线绳可以拖出彩色的线条来,总爱趁着母亲不注意的时候把线绳拖过去拉过来的摆弄,这时,母亲就会故作严厉的说:要弄坏的!吓得我不敢多动,但灰线包的奥秘却深深的困惑过我许多年。后来,这个古铜钱色的灰线包破旧了,母亲自己动手做了一只新的,用的是青色平绒,握在手里的感觉更好。那时,虽然我已经二十来岁了,但还是忍不住时不时地去握握它,想找一找儿时的那种感觉。

我被招工回城后,母亲也根据放宽了的政策回到姐姐家里,她带回了随身的针线笸箩,包括那只竹尺、那把剪刀和那个青色平绒做的灰线包,还多了一副老花眼镜。我结婚那年,母亲戴着老花眼镜为她的儿媳妇、我的新婚妻子缝制了一件中式棉袄,棉袄领口上那一副漂亮的盘花纽扣让许多人羡慕。这大概是母亲一生中最得意、最开心的一件作品吧。

再往后,母亲的手脚越来越不行了,针线笸箩也就被闲置到了一边。

母亲去世后,我清理遗物时,在一个小抽屉里找到原来针线笸箩里的那些物件:竹尺、剪刀、灰线包和老花镜。我收下了母亲的老花镜那个青色平绒的灰线包。

后来,我和姐姐在本地公墓为母亲买下一个墓位,安放她的骨灰。妻对我说:母亲的东西,还是随母亲去吧。我默然点头,拿出那两件东西——老花镜和灰线包,随着母亲的骨灰罐,安放进墓穴里。别人往墓穴里放的是些金砖元宝之类的冥器,我们放进母亲墓穴里的只是松枝和母亲用过的这些东西。

母亲针线笸箩里的物件,就这样陪伴着母亲去了,可是,那个灰线包上的那根长长的线绳,依然在我的心里盘绕着。

柏森于2009-09-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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