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征文】原创：最难忘的老师

寻梦向天歌/文

                每隔几天，路过昌院巷路口，总会碰见他。

一个又廋又矮，佝偻着身材的老人。见面总少不了几句寒暄，问一问他的身体情况。他也顺便问一问我的工作情况。

记得上小学时，从城里来了一位教务主任，操一口浓重的四川话，学生们都称他为“熊主任”。他给我只带过很短时间的课，若干年后又同在县委机关工作，彼此非常熟悉，对他也非常尊敬。后来，他在机关退休了，机缘巧遇，我住的地方跟他很近，隔三差五总碰到他，我依然尊称他为“熊老师”。

在时光流逝里，转眼又是几个月没有碰到熊老师了！疑窦顿生，他怎么了？生病了吗？还是出了什么意外？

记得父亲年老时常说，人老了就像一盏风中残灯，随时都有可能油尽灯灭。

想象着熊老师瘦弱的身影，回味着同他见面的情景。心里暗自期待，但愿下次还能在老地方碰到他。

又过一段时日，同样是路过昌院巷路口，猛然看到一块木牌上贴着白色讣告，连忙走过去细看，原来是熊老师已经离开了人世，终年88岁。

晚上去为老师守灵，看着老师的遗像，听着悲凉低沉的哀乐，一幕幕往事浮现眼前……

上小学那些年，每天放晚学都要在操场集合排队，由值日老师点评当天各班学习纪律情况，接着校长训话。那天，校长不在，值日老师讲完后，熊主任走上土台，强调学习纪律上存在的问题。

熊主任用四川话在上面讲着，老师和学生们都在操场认真听。这时，站在我右边的一位同学，悄声嘀咕：“熊主任像不像那个情报处长？”我平常很胆小，听他这么说，生怕被熊主任发现，仍然不声不响地听着。谁知站在我左边的另一位同学也听到了议论，随声附和说：“像，确实很像！”说完，这位同学还诡秘地一笑。

那时候，农村正在轮流上演《渡江侦察记》这部电影。影片里有一位国民党的情报处长，非常狡猾凶狠。而熊主任无论个头、脸型都跟“情报处长”极为相似，就缺一身国民党军装。

熊主任还在台上讲着，我专注地听讲，突然看到熊主任往我们这儿瞅了一眼，目光停留了大约几秒钟。我暗自思忖：大事不好了，熊主任肯定发现我们几个的小动作了。就等着挨训吧！

果不其然，熊主任讲完了，伸手指了指我们这儿，要我们三个先留下，其他同学可以放学回家了。我当下感到有点憋屈，心想：自己啥话也没说啊！谁让自己偏偏站在了他俩中间，不然就不会跟着他们倒霉。

操场上老师往各自的办公室走，同学们都排队走出了场外。我们三个跟着熊主任来到他的办公室，面面相觑地站在那里。那两个同学涨红着脸，我心里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忐忑不安，对熊主任怎么处罚我们捉摸不定。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熊主任虽然看上去很严肃，但却没有对我们发火，一本正经地问道：“我在上面讲话，你们在下面说啥子嘛？啥子事情让你们觉着那么好笑哎？”

我们都不好意思地低着头，谁都不敢把实情说出来。屋子里出奇地静，仿佛掉根花针儿都能听见。

静默地对峙了一会儿，熊主任加重语气说：“你们都不说是吧！那好哎，不说就不要回家，啥时说了，再回去哎！”

一听不说就不让回家，我有点急了，家里还有许多家务活儿等着我呢！我大着胆子说：“他俩说你长得像电影里的情报处长！”

“情报处长！”熊主任先是吃了一惊，接着面带微笑说：“你们看我到底像不像哎？”

熊主任这么一问，我们谁敢回答啊！三个人抬头你看我，我看你，又都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又是一阵静默，大概是熊主任也要做晚饭了，就对我们说：“不管在啥子场合，老师在上面讲，你们就要专心听讲，不能胡思乱想哎！记住了吗？”

我们三人异口同声地答道：“记住了！”熊主任对我们说：“去吧！”

我们如释重负地从熊主任房子出来，飞也似地奔出了校园，各自回家去了。

熊老师就那样轻描淡写地处理了一件非常严肃敏感的事情，几十年来一直让我念念不忘。

还有一年冬天，我们的班主任老师请长假了，熊主任暂时替班主任带管我们班。当时每个班的教室里都盘着石炭炉，用石炭火取暖。

同学们都把从家里带来的馍馍放在石炭火上，等烤热了再吃。那年景，农村学生拿的都是或白或黄的玉米面馍馍，我拿的则是母亲蒸的高粱面馍馍，因为当时我们村强迫农户种高粱，所以不要说吃白面馍馍，就连玉米面馍馍都很稀缺。

高粱面看起来红扑扑的，吃起来却不是那么可口入胃，尤其是蒸馍馍，多数人家蒸出来的馍馍都像个秤砣，硬邦邦的，啃都啃不动。我母亲蒸出来的高粱面馍馍，掰开后看到密密麻麻的米粒窝，吃起来很软和，还有一股淡淡的香味。

这天熊主任课间提前来到教室，看到火炉上靠着黄白红三色馍馍，大概是觉得我烤的那块高粱面馍馍颜色与众不同吧，老师轻轻地掐了点喂到嘴里，一边品尝一边说：“味道还很不错嘛，这是谁的馍馍啊？”

当着那么多同学的面，我不好意思说馍馍是自己的，同学们的目光齐刷刷地像我投来。熊主任接着又说：“这半个馍馍我拿去吃了哦，当然不是白拿，是用白面馍馍来换！”

熊主任的一举一动让我这个农家孩子受宠若惊，这堂课上我内心一直很激动，老师讲的课听不进去，却回想着父亲母亲种高粱的场面，还有母亲蒸高粱面馍馍的情景。

下课后熊主任急忙到办公室，拿来两个白面馒头给我，再把那半个高粱面馍馍拿回去了！我如获至宝，一来自己可以吃到久违的白面馍馍了，二来熊主任夸赞母亲蒸的馍馍好吃，让我非常感动，由衷地敬佩自己勤劳朴实的妈妈。

我对着老师灵堂的遗像点燃了三株香，虔诚地向老师三鞠躬，祈愿老师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