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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大河》剧照 -1- 高一下学期，我父亲去世了。 我好不容易读完高三，参加了高考，并被一家师范院校录取了。但是，母亲却无论如何不允许我继续读下去。母亲不识字，在她的认知里，我上大学，会掏空家里的积蓄，届时我哥娶妻生子都会变得很困难。 我反复地向母亲表示，我可以办理助学贷款，只要给我1000块，让我能顺利到达学校，我就能够读完大学。然而，母亲并不相信我。继父对此不言不语，或许他在心里是认同母亲的话的。而我唯一寄予厚望的哥哥，居然也不支持我。 七大姑八大姨更是不必指望。 于是，百般挣扎无效之后，我绝望地放弃了。 -2- 兜里揣着200块钱，我在母亲的希望中离开了家。 我明白，她羡慕那些孩子早早出去打工赚钱的家庭，在她的眼里，能月月往家拿钱，就是普通老百姓最幸福的生活。可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书呆子，在我的人生里，从未计划过不能上学要做什么。 想想我父亲活着的时候，一直遗憾因为家境贫穷没有上大学，所以对我这个成绩一直还不错的女儿，他是寄予厚望的。他总说，只要我能考上大学，他砸锅卖铁也会供我。 然而现实是多么残酷，他没能看到我考上大学的那一天，而我最终也没能迈进大学的校门。 站在青岛的街头上，人来人往，灯红酒绿，我像一只刚刚出飞的小鸟，茫然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该往哪走，也不知道能做什么。我买了很多小报，在报纸上到处寻觅招聘启事，每每看到心仪的工作，正高兴时，总是会被“大专以上学历”的要求所打败。 眼看兜里的钱快花光了，最后我终于被一家家用医疗器械公司聘用，成为了一名销售员。 也许是因为身体不好，我对和健康有关的知识特别感兴趣；也许是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特别珍惜，总之我学得很快，不错的销售成绩让我迅速在公司站稳了脚跟。每天忙忙碌碌，日子过得倒也挺快。 干了约摸有半年的时候，由于业务需要，公司要在员工中选出一名优秀者作为促销会议的主持人，我和另一个营业部的一名女孩被推举出来。 我很喜欢主持人这个工作，在学校的时候，每次有活动，主持人都是我。而且想到被选上后，公司一定会重点培养，后续的薪资待遇什么的肯定都会有所增长，所以我心里是势在必得的。 我更加努力地表现自己，在我看来，那个女孩无论外貌条件还是语言水平，都比我要逊一筹。我得到这个机会根本不是问题。 但是很快，现实就狠狠地嘲笑了我，没有经过任何PK，那个女孩就直接被调到公司机关部门，成为了选拔的胜出者。原因就是，她有大专学历，而我只是高中。 黯然神伤了一阵，我又继续我的销售工作。 不久，机会再一次来临。由于公司业务扩大，我们营业部要分出一个新的营业部，这样就会产生一个新的营业部经理。我身边的同事都很看好我，甚至还有人悄悄地恭喜我，连当时的营业部经理也曾拍着我的肩膀笑着说“加油”。 我知道，最后的结果百分之八十取决于营业部经理的推荐，所以看着他的笑容我心里也是高兴的。是啊，我工作一直很努力，业绩也拔尖，让我去出任新的营业部经理，看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但是最后，我又失望了，一位业绩和我差不多，但学历比我高的同事，出任了新的营业部经理。据说，上面的领导认为学历高的人应该眼界宽些，处理起事来也会更稳重。 在原本应该公平的竞争里，我再一次因为学历而惨败。 一次又一次，我品尝着苦果。 坦白说，有时我会有点怨恨我妈，有时，我也怨恨这个世界的不公平，为什么，为什么动不动就要以学历来衡量一个人的能力？ 那些读完大学的人，人家都在起跑线上正常地起跑，而我拼死拼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到达起跑线。 -3- 我的工作每个月有两天休息时间。也许是执念太深吧，我老觉得和书在一起特别有安全感，所以休息的时候，我有一半的时间会去逛书店。 青岛的新华书店特别大，各种各样的书琳琅满目。我常常看书看得错过了吃饭，如痴如醉不能自拔。为了便于寻找，书店里的书都被分成了很多类，其中有一类是“自考书类”，我每次来都只是瞄一眼，从来没去翻过。 直到连续的打击让我升起了继续深造的念头。其实我看过很多报刊、杂志里讲述的个人奋斗故事，很多人都是通过“电大”或者“夜大”完成了学历的上升。 但是上网查询后，我发现这些对我都不适用。 有一天，我鬼使神差地去网吧查了一下“自考”，这一看不要紧，我一下就心动了。我突然觉得，“自考”就是目前我最需要的学习方式。八年之内，只要我能通过所有课程，我就可以获得相关专业的大学毕业证书。 时间充裕，学习方式灵活，费用低，毕业证书的含金量还是除全日制大学之外最高的。那一刻我有点激动，我终于觉得生活还算是公平的，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上帝为你关上一扇门，就一定会为你留一扇窗。 一番思考之后，我选择了汉语言文学本科学历的课程，为了避免浪费，我先只购买了一本《中国古代文学史（一）》。因为我的历史学得不好，在我眼里，这门课是这个专业中最难的一门了，如果这个我能学进去，那我就可以继续。 可惜，理想很丰满，现实却很骨感。 为了省钱，我是住在公司一个营业点的，可以说，只有上班时间，没有下班时间，不管到多晚，只要店里有人来，我都得热情接待。 好不容易空闲了，我就赶紧翻翻书，然而对着书里的文字，我的脑子里却往往都是“哪个老顾客应该去拜访一下”“哪个意向顾客应该采取什么样的促销手段”……根本静不下心来学习。 没有学习环境，书里的内容对我来说好像也是真的难。 这样陆续翻了几十页之后，这本书就被遗忘在角落里，慢慢地，慢慢地，蒙上了灰尘。 -4- 时间如流水一样过去，我渐渐地到了适婚年龄，结了婚，生了子，像我周边绝大多数人一样，过着平凡的日子。但是我的心里一直有个火种不曾熄灭，仿佛只要很小的一阵微风，就能吹动它燃起熊熊火焰。 我一直觉得，我的能力并不差，如果当初上了大学，那么现在我就是一名教师，收入稳定，工作光鲜，而且受人尊敬。即便现在不能成为一名老师，那么只要我有大学文凭，也应该会有更好的发展。 但是老公一直都不支持我继续深造的想法，觉得我是痴人说梦。 也是，好容易下班回到家，还有一堆的柴米油盐要应付，等收拾好一切，夜早已深了，哪有时间学习呢？何况我身体还这么差，也禁不起折腾。一直到我怀二胎三个月的时候，因为动了胎气差点流产，老公责令我辞去了工作，安心在家休养。 身体稍微好点了，我就开始兴奋，我觉得我终于有时间学习了，把女儿送去幼儿园，剩下的时间都是我的。 于是，我又兴冲冲地冲进本地的新华书店。为了把握更大些，我降低难度，购买了一套自考汉语言文学专科的教材，开始在家看。 但是好景不长，看了没几天，我就无法心安理得了。 家里的房贷月月要还，幼儿园的学费堪比高中，再加上养车……只靠老公的收入根本就不够。日子捉襟见肘，我怎么能安心地养胎、学习呢？ 我开始寻找各种能在家赚钱的方法，最后我加入网赚大军，打码、刷单、开网店……哪一样都赚不了多少钱，可我硬是不敢闲着。 这样一晃到了生产时间，我购买的全套教材只有一本翻了不到一百页，其它都没动。 我又在心里劝自己生完二胎之后再学也可以，可事实证明我太天真了。母亲这种需要24小时连轴转的工作，哪一个不是做得手忙脚乱、灰头土脸？即便如此，生活也还是一团乱麻。所以我根本没有时间学习。 纠结了几个月，我把那套教材挂到网上低价卖掉了。 -5- 一年又一年，我的年龄越来越大了，对于学历给我带来的各种不便，我好像已经慢慢习惯了。因为身体原因，我也频繁地换工作，越换越清闲。值得欣慰的是，老公在一个单位熬资历熬出来了，升职加薪后，家里的经济状况好多了。 还有一年儿子也要上小学了，我把之前寄养在老家的儿子接回来，然后在老公的首肯下，辞去了工作，专心照顾家庭。我的时间真的多了，对于各种娱乐活动却都没有兴趣。于是鬼使神差地，我又把“自考”提上了日程。 第一次，我信心十足地在网上报了名，并能安安心心地坐下来学习。 而老公对此仍是不理解的，在他看来，我班都已经不上了，还考学历干什么呢？都这么个年龄了，难不成还做那一飞冲天的梦？ 开始我对他的质疑并不理睬，后来听得多了，我就正儿八经、严肃认真地告诉他，读书多的人和读书少的人看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即便我不能走更远的路，我也希望能看到更大的世界。 况且，谁说年龄大读书就没用了？上学时我的梦想就是成为一名作家，虽然我很多年不曾写作，但是一写出来还是很快就换成稿费。读书能让我积累素材，厚积薄发，若干年后老公干不动了，或许我正是事业最红火的时候呢。 我还拍着他的肩膀故作幽默地说：“这直接决定了你的老婆是高中生还是大学生啊，想一下，你一个初中生有个大学生的老婆，出了门得多有面子。” 老公一个忍不住，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后来虽然他还是时不时嘲笑我，但见我日日看书，认真执着，也就慢慢地闭了嘴。两个孩子对我的行为感到非常稀奇，到处宣扬，说他们的妈妈在家学习，要上大学。对此我也是毫不在意。 我的心很静，我看着书上的那些文字，我觉得它们本来就属于我，只是我们分别的时间有点久而已。 2019年4月份，我在青岛参加了自考汉语言文学大专的第一次考试，5月份成绩出来，我通过了两门。 我的大学梦终于起航了。 我的计划是在四十岁之前，拿到大专学历，现在我对此信心十足。 -6- 一眨眼，报名时间又快到了。 我在心里盘算着这次应该报几门，每天拿出多少时间来学习……心情轻松且愉悦。 也许老公说得对，即便考出学历来，这辈子我也用不上了。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机会都是在不知不觉中到来的，我不能等机会到来的时候才去想如何抓住它，我要提前做好准备，有备无患。 况且，对我这种输在起跑线上的人来说，想要更好的生活，也只能自己努力。 还有一个原因是我从未对外说过的。 我想，我的父亲，或许他在九泉之下也没有忘记曾对我的期望吧？等我拿到毕业证书的时候，我一定要到坟上去告慰我的父亲。我要亲口告诉他：爸，我成功了，我已经是家族里学历最高的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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