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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大一:“话疗”很重要,可能最重要

 尚振奇 2019-06-15

在从成都回京的航班上,找到本《读者》杂志(2019年11期),先翻目录,发现第33页文章标题很醒目—“40秒问候”。文章讲的是有二十多年重症监护临床经历的美国库伯大学医疗中心重症监护室斯蒂芬·特恰克的职业感受与感言。

特恰克发现自己与重症患者接触的漫长医疗实践中,不知不觉走入了“职业倦怠期”。具体表现为很少愿意跟患者深入交流,甚至不愿多说一句话。他又专门作了统计:在重症监护工作10年,大约有一半的医生失去了对患者的同情心。而且医生一旦发觉自己“患上”“职业倦怠”,很多人会感到自己的良心备受煎熬。(我认为,这既是广大医生的良心,也是对职业环境和工作压力表达的无奈)。这些医生中,不少人不得不选择辞职或转行,造成医疗资源的巨大浪费。10年磨一剑,培养出一个熟悉急危重症处理的医生多不容易啊!我国许多医学院校,包括协和、北大,也有我本人培养的博士和博士后,最终选择到外国药企做研发或“卖药”(市场部或销售部门)。这不仅在欧美国家少见,在中国台湾、香港、澳门也并不多见。

且不言重症监护室,就是看门诊,一个半天,50~100个患者,还得应对复杂的评估体系,没完没了的搞SCI,申报科研项目基金,申报奖励。读完博士已近30岁,甚至30岁出头了,再来10年职称晋升,怎么可能不患“职业倦怠”综合征?!

医患矛盾很少是医疗事故的“硬伤”导致。挂号起五更,排队几条龙,候诊几小时,看病三分钟,患者不满意,医生头拨楞。当下的大医院无序极度扩张,继续不断虹吸基层农村医疗卫生资源,已导致医患双方难以承受和忍受。处于绝对垄断地位的“宇宙医院”,地球已容纳不下,它的办院方针是:只要还有人挂号,门诊就应继续扩,只要还有人等拿住院条,托关系,找床位住院,床位就可继续增加。有需求啊!这是多年沉积的体制问题。

因此解决医生“职业倦怠”综合征,也需从体制上改,从根上改。特恰克感知到自己和同行们中广泛存在的“职业倦怠”,身为科主任,提出在科室推行“问候病人”举措。但受到科副主任的反对。副主任认为,每位医生的时间宝贵,很多患者在排队候诊,把时间用在无关痛痒的问候上,浪费资源。虽然这位副主任的意见不对,但却有一定代表性。如果不控制门诊与住院患者,工作量的无序扩增,将使半数以上医生感到根本无时间表达对患者的同情。但责任心和同情心正是选择医生职业最基本的素养需求。医院过度扩张不仅仅使医院失去了患者应感受到的温度,没有了同情心,医疗变的很冰冷,而且难以保证医疗安全,难以控制医疗质量。只抱怨的结果只有是无奈,或耐受或跳槽。

我总觉得改变体制主要靠政府的政策,但也需每位医生从我做起的努力。一次特恰克为晚期胃癌患者罗伯特查房。罗伯特已瘦骨嶙峋,受疼痛折磨,身体歪斜痛苦不堪的倦缩在轮椅中。特恰克用教科书式的语气问:“腹部疼吗?”答:“很疼……,晚上更疼……”,没等患者说完,特恰克打断他,问:“用药能缓解吗?”答:“止痛药最多管一小时,过后还是痛,难以忍受的疼。”患者反过来问特恰克:“医生,您还有别的止疼办法吗?”特恰克一时无言以对,只是继续问患者:“除了病痛,还有什么不舒服?”之后他不断发问,忙着低头做问诊记录(例行公事),没有再抬头看看患者。突然,特恰克感到诊室内异常寂静。他终于好奇地抬起头,只见罗伯特双唇紧闭,冷冷的望着他,一滴眼泪慢慢溢出眼眶。特恰克的心被深深刺痛了,悟出医生的冷漠对老人的伤害,他赶忙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罗伯特的手,关切地说:“我知道您一定很痛苦。”罗伯特平静了一些,但仍未说话。特恰克贴近老人身边说:“请相信,我会陪伴在您身边,和您一起度过最艰难的时刻。”这时,罗伯特紧缩的双眉开始舒展,脸上逐渐浮现出很久很久未见到的笑容:“谢谢医生。”正当特恰克准备离开诊室时,罗伯特回过头说:“医生,我好像觉得不那么疼了。”40秒钟,寥寥数语的安慰,却使患者情绪大为改善,止痛药过劲了,却出现了疼痛减轻。

当医生的,大家都记得加拿大特鲁多的墓志铭—偶尔去治愈,常常去帮助,时时去安慰。人们常说,知易行难。实际上,真正知道领悟了,行并非真的那么难。安慰不安慰是态度,是对医生职业的理解。理解了,做起来并非想象的那么困难,并非都需长时间长篇大论。我们换个位置,设身处地为患者多想想。95岁高龄的邵耕老师,去自己从医从教几十年的医院看眼疾,主治的医生看都没看邵老师一眼,开了瓶眼药水,就了事了。这是今年春节,我给老师拜年,邵老对我讲的真实故事。我们再忙,真的不能比这做得好一点点吗?患者期盼与医生多说上几句话,问问自己对病对治疗的疑惑,而问题恰恰是,现在很多医生顾不上说话,或不说话,只看片,看化验,或说话太少,有胸痛,做CT,做造影。

“话疗”常常比药片或支架/手术刀更重要。支架或手术做的再成功,不多说几句话,患者不知出院怎么办?支架会出什么事?搭桥手术的“桥”管多久?能不能运动?怎么吃饭?能不能恢复性生活?什么情况能恢复?能不能恢复工作?能不能乘飞机?还能旅游吗?一团雾水。这些事不一定都让工作繁忙的手术医生做,能不能指导培训护士,甚至护工去做一些?能不能发动患者做志愿者或社工,去做另一部分?

越迫切需要做的事,往往越难做,越不知怎么做。“世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当下,只要无功无利,愿意贪黑起早的人不多,实际更准确是很少。一旦见到有利可图,跑出来的人一准变得很多。但凡追求名利,即使跳出来,也注定走斜路,干不好,把为人民服务,造福患者的事做成名利场,和卖药、卖支架、卖大型设备的超市,能做好么?胸痛中心到处冒烟如此,一些心脏康复也正在如此。

与患者多说几句话,加个“40秒问候”与安慰,并不奢侈难做。为人民健康与患者利益奋斗的人们,只要不忘初心,团结凝聚正能量,坚持走正道,不必怕干扰。相信坚定不移地干下去,总会有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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