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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林纪事:老照片中的高级“艺丐”

 吉林乌拉永昌源 2023-04-04 发布于吉林

这是一张拍摄于1928年的照片,中间这两个执响器卖艺的人,正站在镜头前展示技艺。他俩并不是普通的走江湖卖艺人,而是旧东北两个卖艺乞讨的乞丐。乞丐是等级社会里最为人不齿的下九流中的老八,然而瘦高乞丐手拿之物却表明他们不是普通的乞丐,细究这件响器的名头,我们会惊讶地发现,持此物卖艺行乞的人,是“艺丐”中等级最高的一类——打沙拉鸡的。

旧社会的封建等级体系对社会上的各种职业进行排序,分为九流。九流又细分为上、中、下三等,每个等级再细分为九等。虽各地说法存异,有种比较通行的下九流说法颇为大众认同:

一流巫,二流娼,

三流大神,四流梆(更夫),

五剃头的,六吹手(吹鼓手、喇叭匠),

七戏子,八叫街(乞丐),九卖糖(吹糖人的)。

既然因各种原因流落街头的乞丐被称为“叫街”,自然再次细分时,主要会围绕在“叫”字上做文章。以吉林为例,旧社会吉林的乞丐大体分两种,一种是身上“带艺”的,凭家伙“叫”;一种是没啥技术含量的,只会凭肉嗓子“叫”。而清代吉林的居民多为旗人,旗人无分驻防还是打牲,都是从国家领取饷银俸禄的军人,军人社会最看重尊严,厌恶乞讨的行为,于是自古行乞就被吉林的坐地户细分出来,结合不断传到吉林的关内“行话”,把各种炸眼的行乞行为逐一罗列出来。

比如大家最熟悉的那些没技术的乞丐:提着饭罐、拖着打狗棒叫“要冷饭坨”的,尾随人身后要钱的叫“跟腚花子”,装穷遇困、扮可怜要钱要粮的“靠死扇的”花子等等。其中旧吉林城数量最大的是“路倒”,也叫倒卧。他们大多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目光呆滞、奄奄一息地躺在路边的阳沟板上,安静地等着过路人同情怜悯施舍。不过也有些路倒不大值得同情,他们是个别由吸毒、赌博、得性病等原因致贫的乞丐,这些乞丐身上浮浪之气尚存,在地上躺够了,就常如轰之不去的蚊蝇一般到饭馆食肆行乞、捡饭底儿,惹得正常客人不愉快,故此被贬为“癞皮缠”。所有没技术的乞丐最喜欢城里节庆日或大富之家办喜事,他们会借机拥去念两句喜嗑儿得到一些赏钱。不过虽说是赏钱,讨赏却毫无尊严可言,主家施舍给乞丐的规矩是不直接递送,而是撒在地上让乞丐捡拾。

"碰瓷的花子”所使用的表演形式应接近于电影《唐伯虎点秋香》中的这个场面。

带艺在身的乞丐情况要好一些,他们通过表演曲艺节目讨钱。演出内容通常为莲花落、大口落子(评剧)、梆子戏(山东梆子戏和河北梆子戏),也包括高雅的京剧和接地气的蹦蹦戏(二人转)。而最常见的是手打响器说上一段合辙押韵的贯口莲花落、数来宝。这些闯江湖“跑海的”乞丐表演内容相似,内部却也分三六九等。根据他们手拿的响器不同分为:打沙拉鸡说“华相”的,使呱嗒板儿和脆嘴子(快板之类)吃竹林的,打哈拉巴板儿(拴有铜钱的猪、牛肩胛骨)敲平鼓的,拿筷子敲击饭碗碰瓷的(和现在碰瓷儿讹诈不是一回事),用烟袋杆儿或高粱秆做道具,边耍边唱耍黑条子的。带艺在身的花子穿州过府、走街串巷卖艺行乞,一概不讨要饭食,专挑买卖商号去要钱,因此又和有相对固定场所“撂地的”纯艺人有着鲜明的差别,历来被社会公认属于叫花子的范畴。

85版《四世同堂》乞丐抢拾冠晓荷扔在地上的零钱

在这些带艺行乞的人中,使用沙拉鸡的因为有师门辈分,背靠的是一个庞大无形的江湖组织,加之具有一定的表演功底,随机应变能力强,因而属于等级最高的。沙拉鸡就是老照片中左侧年轻人手执的响器,这个响器在一尺长的竹板一端绑有铁丝拧成的数个枝杈,每个枝杈的一端都串着几枚铜钱,晃动沙拉鸡时铁丝与铜钱之间,铜钱与铜钱之间相互碰撞,发出唦啦唦啦和吧唧吧唧的脆声,加之形状若抽象的鸡尾巴,故此得诨名沙拉鸡。使用沙拉鸡行乞需要拜师,也有一定时间的严苛学艺期,这对生活节奏散漫,收入朝不保夕的乞丐来说是一个巨大的考验。挺不过去的半拉子学徒大有人在。只有很少一部分人熬出了师,成为卖艺行乞行当里的佼佼者。

因为打沙拉鸡的是行业里的翘楚,在旧时代就少不了用难懂的“春典”、“黑话”维系神秘感,一切生活琐事也要按约定俗成的江湖规矩来处理。比如两个打沙拉鸡的碰面,需要唱数来宝询问对方的“相府”,明确辈分,决定在这个码头是否谦让对方;其他拿响器的带艺乞丐和普通的花子迎面碰上打沙拉鸡的,都得主动闪到一边让路。

打沙拉鸡的通常是两个人结伴。进店铺行乞时,先将肩背装钱的褡裢挎在持沙拉鸡那只胳膊的臂弯上,这是有讲究的——褡裢背在肩头进店铺的那是顾客,挎褡裢进门则是行乞。进门后,一边唱上一段针对这家店铺经营特点、掌柜的相貌、人来人往场面的吉祥嗑数来宝,一边挥动沙拉鸡等响器伴奏。唱词和话剧《茶馆》开场时大傻杨唱的差不多,在此抄录《茶馆》的一段数来宝唱词,以便朋友们能感受一下从前的现场气氛:

电影《茶馆》中敲平鼓的大傻杨向王掌柜卖艺行乞

(电影中大傻杨是背褡裢,和我听闻的吉林老规矩存异;同时他是在地上捡赏钱,和打沙拉鸡的接钱方式不同。)

大傻杨,打竹板儿,

一来来到大茶馆儿。

大茶馆,老裕泰,

生意兴隆真不赖。

茶座多,真热闹,

也有老来也有少:

有的说,有的唱,

穿着打扮一人一个样;

有提笼,有架鸟,

蛐蛐蝈蝈也都养的好;

有的吃,有的喝,

没有钱的只好白瞧着。

爱下棋,(您)来两盘儿,

赌一碟干炸丸子外洒胡椒盐儿。

王掌柜,大发财。

金银财宝一起来。

您有钱,我有嘴,

数来宝的是穷鬼。

店家对这些跑海的通常是给个小钱打发走,打沙拉鸡的接钱也按江湖规矩来。和讨喜钱的普通花子不同,店家不会把钱扔到地上,而是递过去,打沙拉鸡的不能用手接,而是要用另一只手上的响板接钱,然后挑开褡裢倒进去——这代表我是卖艺领赏钱。

不过旧社会行乞通常不会一来一往这么顺当,遇到店家不给赏钱,或者给赏钱太少(如两个人去行乞,只给一个铜板),这种情况被行乞者叫做“被挂住”了。行乞者会继续用数来宝纠缠,甚至即兴编几句数来宝含蓄地骂人或威胁。旧社会经商做买卖讲究“混和儿”,很在意口碑效应,谁都希望自家的字号被市井江湖传唱赞扬,因为担心被这帮跑海的坏了商户的声誉,最终往往是给钱买顺当了事。

在老照片中,两个卖艺的乞丐,一个是打沙拉鸡的,另一个是打呱嗒板儿兼敲脆嘴子的。在艳阳高照的温暖季节,二人不知从那里云游到塞外边城吉林。在闹市中一家挂着幌子的饭店门口,又不知被那个摄影师叫住拍摄照片。对着镜头,两个卖艺的乞丐站好丁字步,摆好了亮范儿的姿势,等待摄影师拍照的指令。从他俩的面容上看,两个人很是自信从容。地上的倒影表明当时有很多人围观,对两个卖艺的乞丐来说,能在众目睽睽下,为摄影师展示着自己所代表的古老行业,这几乎可以被看作是一种难得的肯定!而摄影师拍摄的初衷可能真的是记录当时社会的一种别样风貌,运用光影中尽量留存某个行当里最有特点、最值得玩味的人或事件。殊不知几十年后这种卖艺行乞的行为已被新社会彻底消灭,神州大地上的晦暗行当、灰暗历史以及旧时人们在社会上倔强生存的一切,只能通过老照片探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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