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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琮|未曾迷失于历史中的琮

 RK588 2019-06-16

器晤 总247 题

说 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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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画上发现的女娲捧琮图

我们研究古代玉器,绕不开玉琮的话题。玉琮遗有不少未解之谜,其中有一个迷题是战汉时期玉琮就淡出了历史,许多学者认为汉代人已经不知琮为何物,郑玄说不明白,到了乾隆的时代更不明白了,这甚至成为了一个共识。

这也许是一个伪命题。

其实郑玄是明白的,他是担心别人不明白,所以作了一些解释,有的解释还非常通俗,比如他说玉琮像车釭。你想想一般人没有机会见到玉琮,但却常常能见到车马,用车釭喻说,简单明了。乾隆也跟着如此说,还将车釭多次写入御制诗。我想不通乾隆是否真的不明白,因为清庭仍然在用玉琮礼地,他是不可能不懂的。

再想想自宋代开始批量制作的那些琮瓶,取形于琮,亦取名于琮,如果不识琮为何物,就不会出现这样的“文创”产品。

四川彭州出土宋代铜琮

宋代官窑琮式瓶

宋代汝窑粉红釉琮式洗

这样的文创经元、明至清代没有中断,也给更多人认识琮提供了机会,虽然它的用途世俗化了。

元代哥窑琮式洗

明代龙泉窑琮式瓶

清代浅绛山水琮式瓷瓶

清代琮式狮耳铜方炉

琮瓶无疑是宋人了解琮的一个重要途径,当然《周礼》及汉唐人的注解他们也要读,他们也努力注释周礼中的琮。更何况还有一些被我们忽略的文献,也保留着很重要的线索。如宋代杨伯嵒《六帖补卷十五》“服用器皿”转引《酉阳杂俎・礼异》文说“大丧用琮”,见唐代段成式《酉阳杂俎・礼异》说:“古者安平用璧,与事用圭,成功用璋,边戎用珩,战斗用璩,城围用环,灾乱用隽,大旱用龙,龙节也,大丧用琮。”这“古者”所指应当主要是周代时的情形,由《太平御览·珍宝部六》所录,见《吕氏春秋》有曰“大丧用琮”一语,只是暂未知出自何篇,许是佚文。

大丧用琮,周人上层用琮,考古也提供了实证。在两周之际,神圣的玉琮确实被发现在侯王墓中。

在晋侯墓发掘中见到了玉琮,曾引发很有意思的讨论。孙庆伟指出,出玉琮的山西曲村诸墓年代最早者为M13,大约在穆王时期;最晚者为曲村M102,原报告推测可迟至两周之际或跨入春秋之世。在穆王晚期或至迟在恭王早期,墓主头顶置璧的习俗被玉琮所替代,那么头顶处的玉琮,当和玉璧一样,也应是天或天门的象征。而进入春秋之世玉璧又重新替代了玉琮,从璧到琮再到璧,其间的两次转变正和穆王及春秋早期这两个重要的社会变革时期相对应(孙庆伟《晋侯墓地出土玉器研究札记》《华夏考古》1999年1期)

问题至此还没有结束,孙庆伟接着指出,玉琮在西周墓葬中的另一类出土位置是墓主的大腿内侧,共见三例,分见于曲村和洪洞永凝堡,三墓的年代均在西周晚期,墓主均为男性,孙华先生曾指出墓主两股间玉琮为生殖器套,孙庆伟认为“其说可从”(《文物》1994年1期)

玉琮在西周时期,在高等级的晋侯那里,居然成了性器的套盒,似乎有些不可思议。孙庆伟接着说:“类似的现象也见于东周及汉代墓葬中,如洛阳东周城北墙M60、长沙浏城桥Ml以及满城汉墓等,其中刘胜玉衣内玉琮被认为用作生殖器套不疑,则此习俗至少可上溯至西周晚期”。

孙庆伟注意到了“玉琮在西周墓葬中的两种功用:象征天或天门,以及用作男性墓主的生殖器套”,他推测“由于在春秋以后玉璧重新替代玉琮以象天,受当时阴阳观念的影响,成书于战国时期的《周礼》在以璧为阳性的前提下,臆造出以琮礼地等相关的阴性功能”。说以琮礼地是战国时的臆造,也未必如是,更可能是古老观念的回归。

孙庆伟还强调说,西周墓葬中出土玉琮数量不多,但仍包括早期的遗物,如曲村MS:235,有学者已指出该玉琮为良渚文化的遗物。

传承良渚遗物,同时也传承良渚观念,我相信在西周时代用琮时一定会有良渚传统的影子。我也相信良渚时代的观念,是可以由晚近一些的遗存得以认知,这里面文化基因一定发挥过作用。

我不相信西周时代这样用琮是在猎奇,更不相信汉代刘胜是大逆不道,反而觉得这是流传久远的古风古义。

汉代人没有忘却琮与璧,从汉画上发现的线索就可以说明这一点。不少地点出土的汉画中,可以发现伏羲女娲是常见的题材,伏羲捧日,女娲捧月,或高举,或怀抱,姿态不同。有时还表现有日中乌月里蟾,日月之象非常明确。

四川成都出土汉画伏羲女娲像

但是也有少数图像略有不同,我们看到日成了璧,而月成了琮,伏羲捧璧,女娲捧琮。

汉画伏羲捧璧图

河南永城出土汉画女娲捧琮图

河南永城出土汉画女娲顶琮图

江苏徐州出土汉画伏羲捧璧图

汉画见到伏羲捧璧图,应当比较容易认定,而女娲捧琮图还要再细作观察。女娲手捧的琮,如河南永城汉画所见,是明确的外方形,带有圆形中孔,不是圆月之形。有的是在圆孔的外围用四瓣花合构成外方形,这四瓣花恰如琮之四射。又有四川泸州汉画中的一例女娲图,女娲捧起的圆月中间,出现了内弧边的菱形,似乎表现的也是琮的图形。

四川泸州出土汉画女娲图

将琮之四射琢成如四瓣花的形式,在甘肃定西高泉村齐家文化玉琮上可以看到。

甘肃定西高泉村出土齐家文化玉琮

而殷墟妇好墓所见一例商代玉琮,四瓣花表现得更加明显,四尖瓣的射就像是贴在圆形琮体上一样。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商代玉琮

更早的例子还见于浙江余杭瑶山M7的一件矮体琮,形体非常接近妇好墓出土的那一件,四射如同贴附在琮的筒体上,射面上还刻有神面纹。这样的琮与汉画女娲所捧之物非常接近,我相信女娲捧起的一定是琮。

浙江余杭瑶山M7出土

良渚文化玉琮及细部

再想一想,四川泸州汉画中的那一例女娲图见到的内饰菱形圆月,它的构图恰恰在良渚玉琮上不止一次出现过,这恐怕就不是偶然的了,琮作为月的象征可以确认。良渚文化的琮符出现在汉画的月图上,它的意义非同一般,这是一种文化基因遗传的确证,还要细作研究。

吉美博物馆藏

良渚文化玉琮及其上的菱形纹

璧象征日,琮象征月,阴阳之义也。汉画上见到女娲捧琮,说明汉代人并没有忘记琮。

后面这几节,是我在前揭说玉琮文字中已经表述的内容,可能先前有耐心通读的人并不多,我要不厌其烦地在此再说一说。

汉代以后在常人看琮已经隐没无闻,但在上层社会却也有念念不忘的时候。

隋唐时代宫中有专设官员管理玉礼器,其中就包括有琮。《唐会要》与《唐六典》中都能读到有关记述,如册封皇后有奉琮、玺及绶之礼。唐代复兴了周代以苍璧礼天黄琮礼地的古礼,尚书左仆射王起有《创造礼神九玉议》,推进了古礼的修复。试想武则天那会儿,也应当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她的那件琮会去了哪儿呢?

即使是宋代,也还承袭着黄琮祭地的传统仪礼。见《宋史·礼乐志》所述,宋初筑方丘在宫城之北十四里,以夏至日祭皇地祇。又别建坛于北郊,以孟冬祭神州地祇。礼部员外郎陈旸建言,他引论《大礼格》说,“皇地祇玉用黄琮,神州地祇、五岳以两圭有邸。今请二者并施于皇地祇,求神以黄琮,荐献以两圭有邸。神州惟用圭邸,余不用”。他还说到玉琮的形制规格:“玉琮之制,当用坤数,宜广六寸,为八方而不剡”。苏轼曾建言天地合祭,但不知晓合祭时用琮的细节。

其实在唐宋文人的诗文中,也能看到琮璧出现的影踪。如唐初的褚亮《郊庙歌辞·祭神州乐章》有“礼以导神,乐以和性。黝牲在列,黄琮俯映”;唐贺知章的《郊庙歌辞·禅社首乐章》有“礼以琮玉,荐厥茅藉”。刘禹锡的《和令狐相公九日对黄白二菊花见怀》有“琮璧交辉映,衣裳杂彩章。”崔玄童的《郊庙歌辞 祭汾阴乐章》有“祥符宝鼎,礼备黄琮”。

宋代宋祁的《享庙禋郊诗·禋郊十韵》有“步辇黎明降,华灯艾夜燃。升琮奠黄粹,荐璧捧苍圆”;陆游的《寓怀四首》有“苍璧与黄琮,初非俗所贵。粲然荐缫藉,可对越天地”。周密的《南郊庆成口号二十首其六》有“苍璧黄琮藉白茅,圜坛八陛际云高。景光下烛天心享,万岁三呼祝圣尧”;梅尧臣《还吴长文舍人诗卷》有“葺书成大轴,许我观琮璧”等等。

这些诗句说明,琮璧在唐宋时代的天地祭仪中是出现过的,虽然祀典可能不如周代时那样隆重,但细节还是有所体现,不能说琮璧已经完全被忘却了。

有图,有文,有器,玉琮的故事在战汉以后还在继续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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