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2019年6月17日,是桐生一马的51岁生日。 ——这个梗,《如龙》爱好者大概看题目就懂了。 多解释几句。 日本有款游戏,《如龙》系列。2005年出了一代,讲述一个1968年6月17日出生的日本极道(嗯,帮派分子)桐生一马为主角的故事。无非坐牢出牢、替人背锅、帮派内斗、兄弟情仇。仁义热血。 一代里,这位桐生大哥基本是出狱,发现自己以前的兄弟到了帮派最高位,自己青梅竹马的女朋友被人娶了,自己帮派里的老爹面临危机,然后要去奋力斗争了。 后来反响好,出了二代:桐生要独自对抗帮派危机,以及关西最大的帮派。三代他去了冲绳,要破解一个巨大的阴谋。四代他(和其他三位主角)遭遇了一个25年前至今的巨大无间道阴谋。五代他(和其他四位主角)在福冈、东京、大阪、札幌、名古屋到处跑,应对关西最大帮派又一个超大的无间道阴谋。 甚至六代他去了广岛,替自己的养女带孩子,然后当然又要面对一个巨大的迷局。总而言之吧,仁义的、铁血的、刚毅的、豪迈的、宽厚的桐生一马,就是到处扶危救难,到处用打架来帮忙平事,维护帮会,维持江湖道义,拯救自己所爱的人们。 因为主角人气过高,所以到六代,他已经48岁了,还没法退场。因为人气过高,还出了个前传0代,讲述1988年日本泡沫经济时,这位20岁就长了40岁大叔脸的主角怎么真是六代游戏,见证了一个中年日本男人的一生啊。 当然,这游戏还有外传——实际上,外传是我入坑的开始。 2008年春天——我记得清楚,是因为那时上海的人行道树绿了——我和若走在上海遵义路上,恰好看见某游戏店在做演示:一群日本战国时期的家伙舞刀对砍,乍看像黑泽明的电影。那会儿我俩正在打《太阁立志传5》,很容易就被吸引住眼光了。进店,问,是一款PS3游戏,《如龙见参》。好,买回去再说。 ——《见参》是如龙的外传,桐生一马穿越到江户,当了宫本武藏。几年后,PS4上来时,如龙组又出了《维新》,桐生一马穿越到幕末,当了坂本龙马。反正还是继续热血背锅,靠打打杀杀维护世间和平什么的…… 至于这个系列穷则思变,去年还拿着木村拓哉出了《审判之眼》,那是题外话了。 当然,吸引我们的,不是打打杀杀本身。 《如龙》系列刚出来时,有个说法:这是日本《GTA》——然而,其实,不是的。 《GTA》、《荒野大镖客》、《巫师》、《刺客信条》、《荒野之息》,世界观大得多了,大到马匹(和船)成了我们最好的朋友。《如龙》系列,基本以新宿歌舞伎町为原型,就在那儿溜达着。五代好一点,城市多,但也就是那么一小圈。 题外话:我对新宿最初的认知,很惭愧地,来自北条司的漫画《城市猎人》。这是本好漫画,但不适合好孩子阅读,嗯。 地方小,但好在:城市里可互动的多。逛街,吃饭,下馆子,泡温泉,唱K,打棒球,去夜店跟姑娘聊天(刷好感度),打街机,6代还有网络聊天。街上还有各色怪咖支线——论支线的热闹,大概只逊色于《巫师3》吧。 这就很让若高兴了。 若打游戏的逻辑是:最好是能逛街。《最终幻想12》她很喜欢:因为可以逛城镇的街;《最终幻想13》她就不喜欢了:一条道走到黑,从头到尾没街逛。对她而言,《荒野大镖客》太荒凉。《GTA》动不动开车到郊区也没意思,而且许多店不让进。《如龙》,她就很喜欢。经常是:我打完主线剧情(好比看了一部日本帮派电视剧),她负责逛街,打支线。 我记得是《如龙》4代,有一家店叫松屋,卖牛肉饭。我们那时还在上海,打着游戏,看主角去吃牛肉饭、元气拌饭、咖喱猪肉饭,看馋了。找,发现仙霞路那一带真有家松屋(上海的日料店那真是齐全),很高兴:打个电话叫个外卖,然后,一边吃牛肉饭,一边打游戏。 另一家店叫和民,卖日料的。我有位《如龙》同好陈老师,发现娄山关路那附近有家和民,拉我一起去吃——死宅的乐趣就是这样子。 后来我自己去东京时,乐颠颠地去新宿歌舞伎町,完全不用看地图——因为游戏里已经打熟了。“这里是大门,进去了右转再左转就是剧场前广场……”同去的朋友纳罕地看我,疑心我是个老司机。 大概就像许多《SLAM DUNK》爱好者会去镰仓高校找记忆似的,我会专门跑去歌舞伎町找记忆——虽然我们从没有去过,但就这么熟悉了。当然,这方面《刺客信条》爱好者估计更熟悉:佛罗伦萨、巴黎、伦敦乃至整个希腊,不都已经摸透了么…… 有法国朋友到我家,边玩这个游戏边问我:“东京真跟这游戏里一样么?” 我尝试解释:“也不是满地都有小混混找你打架,打架也不会这么凶猛,帮派也没这么剽悍,身材也没这么健美还人人都刺青……但买卖店铺、饮食起居,差不多是这样子。” 朋友于是感叹:“做得真细致!” 去年《荒野大镖客2》出来时,有朋友跟我吐槽,太细了,打猎剥皮烤肉、钓鱼甩竿收线、刮胡子洗澡,都得亲自拾掇。我当时暗想:论细致,大概《如龙》才更细——日本人特有的细致。一个游戏,连进超市买东西、吃个章鱼烧当宵夜,都细致得还原现实,真那么有趣么? 若边吃着外卖牛肉饭边看我打游戏,边说:有趣的。 村上春树在《舞舞舞》里说,描述案情是“近乎病态的详细客观的叙述,一个34岁独身男子的生活光景在眼前历历浮现出来。”但他自己也在另一个访谈里写道,他特别爱写细节。只有写细节才能让人沉浸到那种语境里(读过他小说的诸位大概意识到,那是他的特长)。 无独有偶,村上春树钟爱的菲茨杰拉德也爱这种清单式罗列。《夜色温柔》里有这么段: 在妮可尔的帮助下,罗丝玛丽用自己的钱买了两套衣服、两顶帽子和四双鞋。妮可尔照着两大页购物单上开列的商品一路买下来,看到橱窗里有什么合意的也都如数买下。凡是她喜欢的,即使用不着也买下当礼物送人。她买的东西有:彩珠、折叠式沙滩座垫、假花、蜂蜜、客用床、各种皮包、围巾、情鸟、洋娃娃的微型家具、三码虾红色新布等。她还买了一打游泳衣、一只橡皮鳄鱼、一套镶金象牙棋子、送给埃布的一些亚麻布大方巾、两件赫尔墨斯牌麂皮甲克(一件翠鸟蓝、一件耀眼绿)——她买这些东西并不是像名妓买内衣和珠宝一样,一是为了穿戴打扮,职业需要;二是为了存些体己为日后生计着想。 乍看很枯燥,但沉浸进去了,画面感也就出来了。 这大概就是《如龙》式的哲学。这个系列游戏描述的世界很小,没有广阔的美国西部、整个希腊或整片海拉尔大陆供你开掘。但细节小到你去当铺、咖啡馆、牛肉饭店、铁板烧店的每个细节都浸透了。现实生活里,你未必真高兴出门去咖啡馆;但在游戏里,你就会觉得坐到咖啡馆里坐一会儿都是合理的。 还是村上春树的话,21世纪初他对《巴黎评论》说的:“现在最接近文学的,可能是游戏。” 如果是在“创造一整个虚拟世界让你沉浸”的方面,我觉得,他说得没错。 越来越多的沙盘类游戏,会耗尽心力,在主线之外的方向用力。当然是希望我们在主线之外,还能获得点乐趣——在海拉尔大陆上漫游,在神室町溜达,在西部猎杀野猪,在爱琴海上看哪艘船不顺眼过去打劫,在陶森特视察自己的葡萄园。 都是为了让我们拥有一个,王小波的话,“诗意的世界”。 您看,就像,因为操作了他在东京跑来跑去十来年了,我会觉得:生于1968年6月17日的桐生一马,对我而言,就像个真的人了。 (就像对许多人而言,杰洛特、叶内法、卡珊德拉、巴耶克、埃奇奥、崔佛、约翰·马斯顿、亚瑟·摩根、林克和米法,都已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甚至有一部分是我们自己了。这就是浸透到我们精神世界的美好。) (哪位会问:为什么你只说米法?不说塞尔达公主?嗯,我就是故意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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