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父亲决定放弃治疗、选择回老家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已时日无多了，可没想到的是，这一天会来得那么快。 之所以写日记，是我每天面对父亲时，总是感觉特别无助，我很想救他，可是不知道还能用什么办法，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越走越远……那种极度害怕失去的感觉真的无处安放，只能提起笔来记录下这些珍贵的时光，以填补自己空虚的内心。 12月31日 今天是2018年的最后一天，我背上行李踏上了回家的路。这次回家，心里满是煎熬，五味杂陈，说不出来的滋味。 两周前，我把父亲送回了老家，那是他因为承受不住放疗带来的严重呕吐而选择放弃最后一次头部放疗所做出的决定。回去后并没有住在老家，一是因为老家条件太差，二是镇上亲戚多，可以陪父亲说说话，因此我直接将父亲送去了镇上医院，办理了住院。 下车后我拖着行李箱直奔医院而去，父亲住在四楼，单独一个房间。因为镇上这种小医院住院病人并不多，不像城市大医院那样一床难求，所以我特意让医生安排了最角落的房间，这个房间平时没作为病房使用，只是堆放一些杂物，考虑到父亲的病情，医生说这个房间安静，并且只有医院床位不够时才会安排其他病人同住。 医院没有电梯，我拧着行李箱沿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心里很忐忑，害怕见到父亲。走到房门口，门虚掩着，我迟疑了片刻，想着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尽量看起来轻松一点。推开门后，我叫了声爸，他半躺在椅子上把头转向我，两眼对视着有些不知所措，我望向母亲说了句“爸…又瘦了…”，话音刚落，父亲竟然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滚出来，我强装的坚强瞬间崩塌，两个人就这样哭了好阵子才平息。 医院窗外的小镇一角 1月1日 新年的早晨，与昨日的早晨并无两样。父亲说夜晚太长，最难熬，晚上无数遍地望向窗外，都是漆黑黑一片。父亲每天晚上都要吃两次止痛药，睡觉只能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平躺，不能压左边身体，只能偏向右边让身体半仰半卧，右边大腿在被褥上长时间摩擦，红彤彤的就快破皮了，火辣辣的疼。 天亮了，我和母亲给父亲穿戴好，床边放着一把摇椅，那是母亲前两天去镇上买的，说是晃动椅子可以让父亲的身体稍微动一下。椅子上垫上厚厚的棉被，我和母亲托住父亲的两条胳膊，将他轻轻扶到椅子上。父亲基本已经不能行走，只能一天到晚坐在摇椅上，屁股坐得生疼，动也不能动。 父亲的饭量越来越小，也吃不下任何干的东西，稀饭、蒸蛋或别的汤水，每顿就小半碗的量，所以每天早上输一瓶营养液，勉强维持身体一天所需的能量。 由于输液再加上没运动的缘故，父亲的腿和脚肿得特别厉害。下午，趁着外面无风，我和母亲把父亲扶到轮椅上，推到医院外的小花园去转了转。小花园要从医院的3楼出去，父亲说要自己从4楼走到3楼，父亲扶着楼梯的栏杆缓慢往下挪动，仿佛每迈一步都使出了浑身解数，我和母亲特别紧张，生怕他腿支撑不住摔下去，父亲身体好的时候10秒钟就能走完的二十多步楼梯，这个时候却走了将近10分钟。我能看出来，父亲不想承认自己的身体不行了，他还想再试试……只是，那画面太让人心疼了。 重庆的冬天没有阳光，昏暗的天空灰蒙蒙的，尽管如此，父亲却说光线异常地刺眼，坐在轮椅上眼睛都不愿睁开，任由我推着他来回转悠。 算时间，我是半个月前送父亲回来的。刚回来时父亲还能走动，只是不能走太久。渐渐地，身体一天不同一天，回来三四天后，母亲打电话说父亲只能慢慢站起来，脚却迈不出去了。这两天，父亲整天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闭着，镇上的亲戚邻居来看他，他睁眼打个招呼后又闭着眼睛，精气神全没了。 1月4日 今天是个让我难忘的日子，去年的今天，父亲第一天入院。 那段时间，父亲还在广州工作，总说自己头昏脑涨，去药店买过感冒药，吃了不管用又去医院做了检查，当时医生说父亲没有大碍，只是太疲劳需要注意休息。父亲觉得自己的样子不是疲劳那么简单，只不过是没查出来病因，想着再去大医院检查一下。 屋漏偏逢连夜雨！元旦节，舅舅从电话里传来外婆去世的噩耗，父亲还没来得及再去检查，就拖着不适的身体，跟母亲一起赶回了重庆。 送走外婆后，我带父母去了重庆我住的地方，准备带父亲去大医院检查身体，想着这次一定要查出个所以然来。从父亲开始感觉头昏脑涨时算起，已经过去快半个月时间，加上给外婆办丧事操劳、熬夜，父亲看起来很憔悴，头也昏得越发厉害。 1月4日早上六点多，母亲起床后发现父亲的脸和脖子肿得很厉害，我跟领导告了假，带着父母赶紧去了医院。就是从那天起，各种检查不断，我每天过着焦虑、惶恐、提心吊胆的生活。父亲基本上把身体查了个遍，直到1月15日，诊断结果终于出来了。说实话，那个结果是我心里的最坏打算，医生也早给我打了预防针，但看着白纸黑字的诊断报告，还是无法面对，可结果已经板上钉钉：右原发性支气管肺癌小细胞癌。 那是一种恶性程度极高的癌，前期对放疗、化疗高度敏感，但易转移扩散，这是小细胞肺癌的特征，也在父亲身上得到了印证。父亲第一次做化疗，效果出奇地好，那次化疗共6期，做到第3期的时候，医生告知癌细胞已消除了95%以上，当时医生称父亲是个“冠军”，我和母亲都松了口气。那时，父亲还不知道自己得了癌症，父亲是个极要强的人，于是我跟医生及家里人商量后决定先瞒着父亲，只说是慢性肺病，需要治疗一段时间才会好。 时间才仅仅过去了一年，父亲已经被癌痛折磨得不成样子，多久没见父亲的人都说父亲已完全脱了相。是啊，眼前的父亲骨瘦如柴，皮肤黄得发黑、皱巴巴的没有一点血色，眼睛深深凹陷，双手只剩一张皮，青筋暴起，看着哪还像五十多岁的人。 寒冬腊月，外面的温度不到五度，来看望父亲的人都要围着火炉，否则坐一会儿就会冷得发抖。可父亲体内却像一团火焰在燃烧，手一直想抓着冰冷的东西，脚烧得时常要光脚露在外面，嘴唇干得裂开，每隔两三分钟，都要喝口水润润嘴唇。因为干热，下午和晚上还流了鼻血。 1月5日 早上，母亲给父亲擦身体，发现父亲背上凸起了两个疙瘩，一大一小，捏着很硬还有些痛。今天是我回来的第六天，父亲的身体每况愈下，疼痛的感觉已不那么清晰，用父亲的话说：痛得有些麻木了。 白天，我和母亲在房间陪着父亲，他一句话都不说，想喝水的时候才吃力的喊出一个“水”字，整天闭着眼睛，靠在摇椅上一动也不动。我总是久久地盯着父亲的样子，有时候，总感觉眼前的父亲很陌生，回忆起来，长这么大从没这样毫无顾忌的端详过父亲的模样，想到这里，不免心里一酸。 父亲吃东西越来越难以下咽，午餐吃了三片青菜和小半碗汤，晚餐颗米未进，干裂的嘴唇只能靠不停地喝水来滋润。我回来的时候，三颗止痛药一口水就能吞下，而现在，只能一颗一颗吃力地往下咽。 今天是我们公司的新年团拜会，我没能回去参加。父亲的病恶化得很快，我知道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眼前最重要的事就是陪伴在父亲身边。 回忆童年，我没有一点父亲陪伴的印象。小时候家里很穷，父亲常年在外打工，那时我最盼望的就是过年，因为过年不仅有零食吃、有新衣服穿，还有父亲会回来，一家人团聚是我最幸福的记忆，过完短暂的新年，正月初几父亲又走了。童年时期，父亲对我而言，没有浓烈的父爱，也没有深刻的教育，有的仅仅是一份难以割舍的期盼和牵挂。 父亲竭尽全力地为这个家付出，拼命让全家人的生活过得更好，在这方面，他给我树立了榜样。是父亲用行动让我明白，无论起点有多低，只要努力都能改变现状。可是为什么，命运要跟他开这样的玩笑，一生都勤勤恳恳的他真不该受此折磨。 上午10点的护士站和观察室 1月6日 生活需要有阳光照进，才会充满活力。今天的小镇在温暖的晨光下苏醒，父亲一早就吊着瓶子，里面依旧是营养液，阳光把窗子的轮廓打在墙上，屋内比平时亮堂了很多。 父亲早餐喝了半碗米汤，午餐用开水调了个鸡蛋花，晚餐又是颗米未进。 1月7日 今天是腊月初二，镇上每逢农历尾数二、五、八赶集，母亲一早就去了街上，我在病房陪着父亲输液。 父亲的身体是滚烫的，手脚烫得只想去碰冰凉的东西，我总是用自己冰凉的手握着父亲滚烫的手，他感觉很舒服。插着吸管的水杯就放在我身旁，父亲片刻都离不开水，每隔几分钟我就把杯子递过去让他抿一口，一次只能抿一小口，不喝难受，喝下去肚子又胀痛得厉害。 父亲已经没什么食量可言，早上喝了半碗米汤，中午没吃任何东西，晚上半碗玉米糊糊。身体早已骨瘦如柴，腿和脚却肿得像大白馒头。 上午，父亲把衣服撩起来给我看，我彻底傻眼了！背上瘦得只剩一张皮，长出来的疙瘩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大，用手按起来很硬，在皮里来回滚动。整个胸膛又肿又胀，吞咽十分困难，喝口水都累得喘不过气来，胃里没什么食物，肚子都瘪下去了。 1月9日 我的奶奶有六个孩子，三男三女，父亲排行老三，除了父亲，其他五个都住在镇上。我回来的这些天，晚上住在幺姑姑家，白天在病房寸步不离地陪着父亲。每天晚饭后，我的姑姑伯伯们都来医院陪父亲，镇上医院不大，住院病人也不多，父亲一直是一个人住一间房，每天晚上都是满满一屋子人，家长里短，讲讲别人家的故事，说说自己的儿孙，这样齐聚一堂的画面让我感觉特别温暖。 昨晚，我们依旧陪父亲到12点才离开，父亲12点过睡下，因为难受又睡不着，凌晨3点又起来了，起来后在摇椅上一直坐到上午11点，实在坐不住了，又去床上躺到下午4点。 父亲右边侧大腿上，那个被长期压坏的地方结了厚厚的疤，下午起床的时候，伤疤里流出的水粘在裤子上把结好的疤撕裂了，破了皮，露出好大一块血肉，疼得父亲咬牙切齿。我让医生想办法给父亲包扎一下伤口，医生说这个伤口不适合包扎，容易腐烂。医生让我去买了瓶粉末状的云南白药，洒在伤口上，镇上医疗条件有限，医院没有气垫圈，询问了几家药店也没有。大伯家的姐姐带我去母婴店买了个婴儿用的记忆枕，把洞口对准伤口贴身垫着，以免裤子再黏在伤口上。 父亲吃东西越来越哽得厉害，有时候，喝一小口水都难以下咽，今天一整天就喝了一个用开水调的鸡蛋花。父亲的气色越来越差，脸色蜡黄，整天闭着眼睛没有一点阳气，偶尔睁开眼睛看看，也分不清东南西北，不知道是上午还是下午，连自己什么时候吃的药也记不得，只知道很痛的时候又该吃药了。 弟弟今天回来了，父亲想看看自己的儿子。弟弟今年21岁，又高又瘦，出去工作两三年，没存什么钱，也还没成家，这估计是父亲心里最放心不下的了。 弟弟帮助父亲活动腿部 1月11日 父亲这两天老是做梦，父亲说昨晚在梦里遇到一个姓黄的先生，说有办法让父亲不痛，父亲很高兴，睁开眼却是一场梦，身体还是一样的痛。又说梦见自己到处走，母亲问他走去哪儿了，父亲说不知道走到哪了，脚都走麻了。父亲说是做梦，其实是内心所愿，病痛把父亲折磨得不成模样，他奢望过一会儿正常人的日子。 父亲今天说话不像往日那样清楚，感觉舌头有些不灵活，听起来模模糊糊，好几次我都听了两遍才知道他说的什么内容。 从昨天开始，父亲说耳朵轰隆作响，像打雷一样，他一直捏着鼻子，才感觉好受些。 父亲昨天没吃东西，今早母亲用开水冲了一个鸡蛋花，父亲喝了两口便吐了出来，后来勉强喝了半碗米汤。 父亲昨晚睡到3点就起床了，他说有一瞬间上气接不了下气，差点就去了。从3点到下午1点，一直坐在椅子上，动都没动，父亲说有时候想动动脚，却像走了几天路那样酸痛又沉重，千难万难都移不了半步。 下午6点过，父亲又吐了一次，吐出来的全是水，没有一点食物。 虽然我每天守在父亲身边，但我能明显感觉到父亲的日渐衰竭，脸看起来已经完全脱相，身上只剩一张皮，我翻出了父亲以前的照片，对比一看，天壤之别，判若两人。 母亲握着父亲的手 1月12日 昨晚，我和弟弟没去幺姑姑家，和母亲一起留宿在医院。漫漫长夜，父亲度秒如年，每过一会儿就问“现在几点了”，窗外黑漆漆的夜，对父亲来讲是一种莫大的煎熬。 凌晨2点半，父亲要去厕所，我和母亲把父亲扶到轮椅上。医院的走廊特别安静，男厕在走廊的尽头，只有两个位置，里面备有一个蹲便椅。父亲久久地坐在蹲便椅上，我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窗外漆黑的夜，太安静了，仿佛时间停止了转动，那一刻我好像体会到了父亲说的“一晚上望不到天亮”的感觉。 很久过后，母亲抱着把父亲从蹲便椅上拉起来，厕所空间很小，我尽最大努力把轮椅送过去，以方便父亲坐下。拿开蹲便椅，我看到的竟是血便，黑色、鲜红色，格外刺眼，我赶紧按下了冲水按钮。 父亲回到房间在床上躺了一会儿，4点半又起来坐着，嘴里不停地唉声叹气，全身疼得没地方安放。 早上，母亲准备了米汤，我才给父亲喂了两口，父亲便一直摇头。接着又说要去厕所，轮椅推着才走到一半，父亲把刚吞下的两口米汤全吐了出来，接着去厕所又是血便。 今天是我回来的第13天，前面几天，父亲的疼痛是剧烈的，昼夜不停的，对止痛药有明显的依赖。 还记得我回来的前两天，父亲给我打电话，说止痛药不多了，让我去医院多开点药带回去，叮嘱了好几遍，可见对父亲而言没有止痛药是要命的。我去医院拿药，医生告知那是限购药，一次只能开5盒，我打电话给父亲，父亲找了在医院认识的一个病友，让帮忙再开5盒。那位叔叔姓戴，六十多岁，个子不高，身体比较壮实，跟父亲一模一样的病，比父亲晚发现几个月。他接到父亲电话后立马从家里赶往医院，那天下着小雨，又冷又湿。我见到戴叔叔的时候，他拿着一把长伞和一个茶杯，匆匆赶到我面前，那一刻，真的让我特别感动。后来，我存下了戴叔叔的电话，时常保持着联系。 这几天，父亲进入了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疼痛有些麻木，屋里来了人也不睁眼，偶尔睁眼看看四周，眼睛发黄得好厉害。 止痛药对父亲来说已难以下咽，下午一点，父亲艰难地服下两粒药，第三粒喝了好几口水，咬紧牙巴都没吞下去，吐出来了。算起来，父亲今天只吃了两粒止痛药，我带回来的那些止痛药还有大半都没动。 疼痛、呕吐、哽咽、气促、发热、褥疮、血便、耳鸣、声音嘶哑、身体消瘦、神志不清……恶魔啊恶魔，你到底还要把父亲折磨成什么样子！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这样每分每秒地受罪，我真的心如刀割！ 晚上10点，父亲疼痛难忍，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说不出一句话来，止痛药也吞不下去了。这个时间医生已经下班，大伯给主任医生打了电话，值班护士来给父亲打了一针吗啡，这个夜晚父亲安静了许多。 1月13日 昨晚，我和弟弟依旧跟母亲一起留宿在医院，因为打了针的缘故，父亲昨晚安睡了6个小时，凌晨4点过疼痛难忍才起来。 早上，父亲说要去厕所，我和弟弟用轮椅推着他，走到厕所门口，父亲半天没动静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闭着眼睛艰难得呼吸着，瘦黄的脸颊叫人看起来特别揪心。过了一阵子，我轻声问父亲还要不要上厕所，父亲依旧没有反应，明显感觉，父亲已经开始意识模糊，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了。 我像往常一样，推着父亲在走廊上来回转悠。有一瞬间，我感觉父亲想要说什么，我俯身倾听，父亲说“你 不要走”，虽然那几个字说的很慢很小声，但我听清了。我不知道父亲是清醒的还是在说胡话，我重复说了很多遍“放心，我不走，我会一直陪着您”，说完感觉特别扎心，我其实是想说“父亲 不要走……” 八点过，护士来给父亲输了液。父亲比昨天看起来更没精神，不睁眼，也不叫痛，就安安静静靠在摇椅上。 我发现输液管里的点滴比平时滴得慢些，于是调大了开关，点滴正常滴了几分钟又慢了下来，我又调大了些，眼看点滴速度越来越慢，这时我发现开关已调到了最大。没过几分钟，点滴就不滴了，我知道情况已经很糟糕，父亲的血液已经不流通了。我立马叫护士来拔了针，抬头一看，输液瓶里的液体才去了四分之一左右。 我去找了主任彭医生，让他不用再开明天的药，今晚再开一针吗啡备用，我把针药的处方单装进口袋里，领着医生到房间看看父亲，医生看了眼睛、把了脉搏，转过身来只告诉我“也就今晚或明天了”。 我赶紧打电话跟姐姐说明了情况。姐姐一家三口昨天下午从江苏出发，连夜开车，本想等侄儿毛毛参加完一年级的期末考试再回来，眼看父亲情况一天比一天糟糕，便决定放弃毛毛的期末考试，提前回来。 姐姐到医院大概是中午12点半，走进病房，喊了几声爸就已泣不成声，父亲努力睁开了久闭的双眼，一双昏黄的眼睛死死地盯住姐姐，眨都不眨一下，只是轻微的点着头，却已说不出一句话来。 下午，姐姐开车把奶奶接到了医院。奶奶住在大伯家，大伯家到医院多是梯坎，常人走也就5分钟的距离，奶奶已是80多岁的高龄，腿脚又不好，一次也没来过，她多次想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大伯不同意，担心母子相见会控制不住情绪，对父亲的病反而不利。 我把医生的话告诉了大伯，说再不让奶奶来看看，将会留下永远的遗憾。车开进了3楼的小花园，奶奶从3楼爬楼梯上来，走到房间门口，已经累得气喘吁吁……看着一大家人围着父亲，奶奶用拿着纸巾的手紧紧地捂住嘴，满面泪光，只没哭出声来。 我把奶奶牵到父亲身边，奶奶伸手抓起父亲的手，两双枯藤般的手紧紧握在了一起。我告诉父亲：“这是奶奶来了”！奶奶不忍心看父亲的样子，扭过头来扑在我胸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全屋子的人都哭了。奶奶用手抚摸着父亲的脸颊，一遍又一遍，父亲在儿时一定感受过这样的抚摸，只是从今以后，再也感受不到了。父亲始终没有睁开眼看一眼奶奶，只是眼皮有些微微颤动，眼角有些许泪痕。 …… 那天的日记我没有再写下去。 那天晚上8点56分，父亲永远地走了。 父亲临走之前，太多难忘的画面刻在了我的脑海中，像电影镜头般不断地回放： 我记得我们把奶奶送回了大伯家，家里的习俗是不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记得姐姐把父亲的掌心贴在毛毛脸上，让他再摸摸自己最疼爱的唯一的外孙； 我记得父亲临走前清楚地叫了四声“爸爸”，叫得明明白白，长辈说父亲这是要去找爷爷了； 我记得我握着父亲的手，感受着父亲的身体从指尖开始越来越冰冷，脉搏渐渐停止了跳动； 我记得我的口袋里还装着医生开的那张还没来得及使用的吗啡针取药单…… 父亲与弟弟 春节后，我回到重庆继续上班，那段时间，我每天特别害怕回家，感觉家里到处都是父亲的身影。父亲在接受治疗的这一年里，大部分时间和我同住，我每天回家一开门，就看见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父亲。 那段时光我很珍惜，印象中，我从来没跟父母这样一起生活过，从小学三年级开始，我就寄读在学校，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我也是独自生活。所以那段日子给我留下了很多深刻的记忆，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我一开家门，脑海中就会浮现出父亲在沙发上坐着的样子，在餐桌上吃饭的样子，在阳台上晒太阳的样子，以及我们一家人喝茶聊天时的样子…… 父亲走后的一个月时间里，我没坐过家里的沙发，没去过阳台，连父亲之前住过的房间也被我锁起来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会将伤痛慢慢抚平。如今，几个月时间过去了，我不再感到害怕，内心也渐渐平静下来，只是会经常想念父亲。我从小叫到大的“爸爸”，他再也不会应我了。 这个日记本的内容我从来没给任何人看过，父亲走后，我自己也没再翻开。除了这本日记，手机里还有一个关于父亲的相册，那都是因为害怕父亲离开而迫切想要留下的一丝念想，可再多的念想又有什么用呢，父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眼看父亲节就快到了，这将是我第一个没有父亲的父亲节，而以后的每一年，我都要习惯如此。所以，真心希望看到这篇文章的人可以大胆表达出对父亲的爱，同时，也要多关心父母的身体，因为在这个世界上，不会有比父母更无私的爱了。 最后，希望自己好好活着，不虚度光阴，珍惜身边真正关心自己的人，做一些有意义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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