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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雅行者”蒋彝笔下的巴黎圣母院

 youxianlaozhe 2019-06-22

    凭借一本《湖滨画记》,中国画家、诗人蒋彝开始被欧洲人注意并推崇。

    尽管此后很多年,他在中国都没有太多人关注,但这并不影响他通过具有东方情调的画笔和传统诗词,向中国介绍西方的名胜古迹—这当然比大多数浮光掠影、到此一游的中国人来,有意义得多。实际上在他所生活的那个时代,他这样可以在欧洲四处游历的中国人是非常稀有的。

画家、作家蒋彝(1903-1977)

他被欧洲人誉为“哑行者”。今天,我们阅读他的文字,其实更愿意称他为“雅行者”:一个优雅的行者。在完成《湖滨画记》并得到很好的声誉之后,蒋彝一鼓作气出版了《约古郡画记》《伦敦画记》《爱丁堡画记》《牛津画记》和《三藩市画记》,足迹几乎遍及英美主要的文化和旅游名城。

上世纪50年代,蒋彝的雅行之旅来到了法国巴黎。在随后出版的《巴黎画记》里,他以此记录了他游览巴黎艺术区、拜访当地手艺人,探秘作为当代思想发源地的咖啡馆和品尝蜗牛大餐等法国美食的过程。

《巴黎画记》最初用英文写成,后翻译成中文在国内出版。尽管文字从英文译来,但并不影响蒋彝深厚的古典文学功底,尤其是旧体诗词的韵味,并没有受到翻译的影响,反而有了一种中西合璧的融合之美。冠绝全书的“三顾巴黎如梦过,者番前去慢徜徉”,让人不自觉地想到汤显祖“一生痴绝处,无梦过徽州”的深情。

除了文字,蒋彝当然不能忘了自己的画笔。在《巴黎画记》中,蒋彝为巴黎的建筑,尤其是人物画了无数张画,这是构成“画记”的核心元素——这当然和今天的手机镜头呈现效果不一样,它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充满了丰富的想象空间,更有画者本人深沉的爱意和赏识包孕其中。很显然,蒋彝将每一幅画的创作都作为一次对巴黎的艺术礼赞,他“以中国之眼,发现艺术、时尚与浪漫之都角落里的美。”

蒋彝画笔下的巴黎圣母院怪兽,怪兽中间的那个小人儿就是他的自画像?

上海人民出版社去年再版的《巴黎画记》,封面画用的是蒋彝画的埃菲尔铁塔而非巴黎圣母院。香榭丽舍大街、埃菲尔铁塔、凯旋门、卢浮宫、塞纳河、法国玫瑰、香奈儿……究竟谁才是法国的象征?蒋彝在巴黎的游历,没有厚此薄彼,而是娓娓道来,清雅隽永。很多年之后,当中国人蜂拥而到巴黎旅游,来不及一一和细细品味这些法国的象征时,都会情不自禁地为数十年前这位中国人的才情、尤其是心境所折服。

蒋彝当然去了巴黎圣母院,而且还创作了很多幅插画。很今天动辄数千万像素的照片来,它们并不是很好看,但如果你一般阅读蒋彝的文字,一边看这样的画,才会发觉他的雅行记录,文字和插画是如此的天作之合,假如我们配上今天的所谓高清大图,立即就会知道“唐突”或者“不谐调”,究竟意味着什么!

废话不多说,还是来看看蒋彝笔下的巴黎圣母院之行吧:

我和方君璧在拱桥相遇。彼时我正斜靠在矮墙上,看着漫天雪花飞舞。每片雪花飘飞旋转,在碰到水的刹那,便迫不及待地与之相融。

和蒋彝一起游览巴黎圣母院的画家方君璧

方拍了拍我的肩膀,问我在干什么。她正要去吉美博物馆,对一些佛教画作进行深入研究。这些910 世纪的画,是大约四十年前由伯希和(Pelliot)教授从中国西北的敦煌石窟带回来的,是那个时期重要的记录材料,如同大英博物馆里的斯坦因(Stein)收藏品中的佛教艺术品一样珍贵。我很少明确规划漫游一天的行程,但此刻却不得不回答方的问题,只好说我打算去爬巴黎圣母院的塔。出乎意料的是,方竟然想随我同行。要想去预测另一个人的想法实在太难了,我原以为,她可能会觉得在这样的雪天去登高是一件疯狂的事情。 

塔门是开着的,我们开始了漫长的登高之旅。那些石阶,在几个世纪里,经过人类鞋底的不断打磨,已经失去了尖锐的棱角,在雪天则变得湿漉漉的、滑滑的。登高并非易事,但方很乐意在前面带路,很显然,她对这样的探险感到十分兴奋。她说,尽管自己在巴黎断断续续生活了十五年,可是以前从未爬上来过。

蒋彝画笔下的巴黎街头

不久,我们就爬到了台阶的尽头。光线从一扇门里透过来,我们赶紧穿了过去。在巨大的玫瑰色窗户上方,一座桥状的建筑物把两座塔连了起来,我们走了过去。我在两个怪兽状滴水嘴之间站了一会儿。返回的路上,我看到了一个留胡子的小伙子,他两颊通红,站在离门不远的墙边凝视着天空,对我们视而不见。方说他肯定是个诗人。“可能是吧,”我赞同道,“并且,还和我一样疯狂!”我那没有人愿意上来看下雪的假设再次被反驳了。 

突然,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推开了一扇门,从像洞一样的入口挤了出来,带领我们回到塔里面。她那宽阔而弯曲的后背以及那艰难的动作让我想起那部极好的小说《钟楼怪人》(Hunchback of Notre-Dame)。大学时代就读过维克多·雨果这部令人钦佩的小说的中文译本,但我不得不承认,当时它对我没有多少影响,只因我对这一主题的宗教背景不太了解,即使它里面包含着人类共同的道理。电影中查尔斯·劳顿(Charles Laughton)精彩演绎的驼背人和令人惊讶的装扮,才让我对这个故事有了深刻的印象,并使得我把书中不幸的人们同巴黎圣母院联系起来。在我们当中,从来都不缺少不幸的人。社会文明的进步有没有改善他们的命运呢?

蒋彝画笔下的埃菲尔铁塔

现在,我们站在一栋木制建筑物旁,它里面悬挂着一口巨大的钟。我正努力想象驼背人是如何从一根横梁爬到另一根横梁,疯狂地敲响了那口钟。正在那时,那个女人用一根木棒敲响钟给方听,之前她一直在详细介绍钟的大小、重量和历史。由于我一个字也听不懂,便不听了。

又有一个游客上来了,是一个满脸笑容的小伙子。他想知道那个老妇人刚说了些什么。我承认,她所说的让我一头雾水,完全不知所云。原来,他是荷兰人,刚降落到巴黎机场。他发现自己在转机去纽约之前还有一个小时可以打发,于是决定来爬巴黎圣母院的塔。“为什么呢?”我问。“因为这代表了巴黎呀!”他回答道。很快,他离开我们,不见了。人们普遍认为,只有美国人喜欢坐飞机周游世界,在一座城市只待上一个小时。而这位年轻的荷兰人也在做这样的事。很显然,他如果去美国,他会像在家里一样自在。 

方给了那个女人一些小费,她笑了,允许我们继续往上爬。在顶上,没有像低处平台那样的怪兽状滴水嘴。我们盯着四周的风景,雪花还在空中飘飞旋转,就像我在拱桥看到的一样。但除了那些落到我脚周围的雪花以外,其他的似乎在碰到地面以前就消失不见了。气氛愉悦而宁静,尽管空中如此纷乱,但仍能感受到一种静谧。天空是灰色的,与白雪覆盖的屋顶和结满霜挂的树木融合在一起,像是刻在中国乳白色瓷盘上的风景画。一条条大道将城市分割得像个棋盘。从这个高度看,塞纳河很窄,河上的一道道桥梁让它看起来像条现代化的铁轨。我对眼前的景色如此痴迷,竟忘记了寒冷。但是方开始跺脚了,不久,她就提议回到地面上去。

蒋彝画笔下的亚历山大三世桥

从蒋彝的文字里,我们得以知道他们是在一个下雪天去巴黎圣母院的。那个转机去美国纽约的荷兰小伙子愿意把在巴黎的一个小时留给巴黎圣母院,证明了巴黎圣母院在大多数外来者心中的地位。或许蒋彝也是如此想的—他当然有大段的时间在巴黎逗留,这有助于他完成这部《巴黎画记》的著作。

蒋彝后来还和方君璧去看了街头的卖蒜老人,他后来为此发了一番感触,我们就权以这番感触为本文结尾吧:

巴黎历史源远流长,民间故事浩如烟海,或长或短,有真有假。我不确定这位朋友人生故事的虚实,但我相信,经过多种语言的描述,它一定会被写成一本活生生的、永恒的书,以记录人类命运不可逃遁的过程。名声只能带来暂时的荣耀,金钱也只能买来暂时的恭维。我们赤身裸体地来到这个世界时,既无名声亦无金钱,而当我们离开,这两样东西变得毫无意义。然而,说来奇怪,这世上之人,无不想与名声和金钱相伴一生。我回望自己的人生,希望自己为这卖蒜的老人做点儿什么。想到这里,我心潮澎湃(转自“蜀山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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