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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槐树下的情思》

 张湘晋 2019-06-24

槐叶知秋(摄于“经纬纺机”东围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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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槐树下的情思》

湘晋

我喜欢刺槐!

可笑的是,我喜欢它那么长时间,却直到此稿搁笔前不久,才把它的来历稍稍摸清楚!

孩提时代,父亲拨弄着我的脚丫子,说不管我走到天南海北有多远,只要一看见我那有叉缝的小趾甲盖,就知道我是来自山西洪洞“大槐树”下的!至于为什么长这种脚趾甲的就一定是洪洞“大槐树”下出来的、“大槐树”下出来的为什么就非要有这种带缺憾——或者说“特征”——的脚趾甲?不仅我老爸讲不清楚,就是到今天我也一点儿都没搞懂,但“槐树”这两个字眼儿却打那时起深深烙入了我的心灵!

多年以后我才明白,彼槐非此槐!

 (摄于榆次老城大乘寺街)

家严说的是我们中华土生土长的槐树。因与舶来的、枝干带刺、白花成穗的“洋槐”亦即“刺槐”相区别而尊称“国槐”。此外还有“豆槐、白槐、细叶槐、金药材、护房树”等雅号以及不同地域昵称的“笨槐、土槐、家槐”等乡土浑名。

(摄于榆次老城大乘寺街)

“国槐”的名气大了去喽!论年龄,山东青州范公亭公园有一株唐槐,距今已有千余年历史,但比河南武陟孙庄村那棵虬枝铁干、怀抱楝树的参天古槐,就只能算是壮年儿郎;论神奇,则数传说中成全董永与七仙女“天仙配”的“大媒”老槐,经“黄梅戏”旦角严凤英一唱,遐迩闻名、妇孺皆知。但最有来头的莫过于山西洪洞县广济寺的那株“大槐树”,当之无愧成为远离故土的游子们魂牵梦萦的故乡的象征!六百年前的洪武年间,一拨一拨的移民在斯处集合,又一群一群在其下挥泪告别。由此迁徒出去“充徽鲁”进而“填湖广”“补川湘”的百姓,家家户户刻骨铭心、世世代代传承不忘!如今寺旁游人所观瞻的槐树,已是老槐死后再补植的第三株了,但这并不妨碍人们在此树下“念天地之悠悠”、“发思古之幽情”……

可惜,我要说的不是这镌刻了人文历史印记的国槐,而是“洋为中用”的“刺槐”,即老百姓口中有别于“国槐”的——“洋槐”!

洋槐——刺槐——在炎黄子孙世代繁衍生息的这块土地上,它没有国槐那么悠久的历史渊源,也没有国槐那样厚重的文化积淀。从北美到西欧再至日本,又从“东洋”迁徙入中华这块沃土(1601 年由法国宫廷园艺师鲁宾引种到法国宫廷庭院种植,后传至日本。1877至1878年,中国驻日本副使张鲁生将刺槐种子带回南京种植,称“明石屋树”,当时只作庭院观赏,很少有人知道。1897年,德国入侵山东半岛以后,大量从德国引种并在胶济铁路两侧种植。因刺槐这一物种来自国外,所以当时人们称为“洋槐”或“德国槐”;在青岛又称“琴树”,故青岛曾有“洋槐半岛”之称。刺槐于民国时期作为行道树开始在北京种植——摘编自网络),一个“番邦”树种,不远万里来到中国,为了我们的绿化、建设等事业,短短一二百年的功夫就完全实现了“国产化”!从“社会学”意义上讲(咱大言不惭了)——不仅没有像若干外来物种(如“加拿大一支黄”、“水葫芦”等)那样给“寄母”的生态环境造成破坏,反而很快融入落脚地“族群”、成为一支对神州大地多所裨益的 “移民新军”!然而它又没有同是植物“舶来品”的“西瓜”、“芒果”那般大受青睐。甚至树类里的“松”、“柏”以及华夏“土特产”的“珙桐”、“银杏”等等都比它要声名显赫得多。

“松、柏”几乎等同于国树,差不多成了高尚情操的化身。但它们简直傲气十足。

“银杏”树好果实也不赖,喜欢它的人不少。可惜架子也忒不小,要它挪个窝不易!

“珙桐”过于矜贵。据说是史前孑遗,连花朵都象鸽子似的,养在“荆山”难得见。

惟独刺槐没这些“德性”。它太普通了,普通得让你对它往往熟视无睹!登陆我国没几天就服了华夏这一方水土,然后成群繁殖、成倍扩张,从东北的铁岭往南一直到长江流域,遍地都有了它的踪迹!

惭愧的是,区别它和国槐的“生物学”特征,我迄今也只能讲:刺槐小枝条有刺(托叶刺),果实成熟时扁平;而国槐小枝条无刺,果实之间缩成念珠状。刺槐的羽状复叶和国槐相似,叶较国槐稍透明。国槐花色淡黄,味微苦;刺槐花开香味氤氲……这么一点点!

初夏季节,刺槐那白色略带粉青的花序一嘟噜、一嘟噜垂挂在枝头,串挑在树梢,馨香四溢、沁人心脾。每当是时,就会有放养蜜蜂的人来,在郊野河畔槐花略有“规模效益”的地方把蜂箱顺溜儿排开。于是成群结队可爱的“小天使”们便翕动着翅膀,匆匆忙忙地在花间钻进钻出,采撷花粉,吸吮蕊汁。它们也要积攒一点“储备粮”以供不时之需。当然它们不晓得,其中大部分要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那就是“槐花蜜”。“槐花蜜”无疑是上佳饮料、比目前任何一种人造饮品都实惠自不待说,有哪位鼻窦发炎抑或患萎缩性鼻炎的朋友若想试试它的“药理作用”,不妨在清理鼻孔后点几滴该蜜揉揉,每天两三次,坚持一个星期,效果就用不着我“吹”了!

(槐下人家——摄于经纬六区/九区路口)

其实,槐花无须经过蜜蜂的精工巧酿人们也一样可以食用。拣那刚开苞的花串捋一把嚼进嘴里,瞬间一股淡雅的香甜就会深达肺腑。尤其是行野路的人,饥渴上来,摘它几嘟噜尝尝,那可真是清心爽口,既消馁又提神!还有更吊胃口的。记得父亲曾将我从郊外采回的一笸箩槐花择洗干净,再洒搅上面粉簸拌成小疙瘩“花心面团” 入笼蒸熟,然后花椒炝油调入葱茉蒜蓉热锅翻炒,美其名曰“簸兰子(音)”!那种咸香甘爽的独特风味,啧啧啧……让我跟你怎么说呢?父亲说旧社会只有富裕人家可以这样吃,一般庄户百姓吃不起白面(小麦面)的,用红面(高粱面)替代也算得上“改善”一回了!

刺槐喜光,耐干旱,生长较快。别的许多树(包括国槐)就算在我们出世前已然扎根,但直到我们“入土为安”时都可能不成个样子。而刺槐,即使您的“小皇帝、小公主”诞生时才种下,到他(她)够年龄准备与“皇后” 或者“驸马”喜结连理那阵儿,差不多就可以打件家具了。

不单是家具。建筑用材、铁道枕木、车厢、矿柱、薪炭等等,均可以找刺槐。它不仅是蜜蜂们很好的“仓储选材”蜜源植物,还是我们人类生活的优秀伴侣。道路旁、公园里、旷野上,任你随处栽培。既美化庭院、荫凉观赏,还防尘固沙、增益环保,可谓“一专多能”!

尤为可贵的,是它那顽强的生命力。你砍倒它,它会从残桩上蓬勃再生。你把树桩也刨走,只要它根系“一息尚存”,就定然会破土出头,冒发新芽,“二十年过后,又是条好汉”!

(光阴荏苒——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交相辉映——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老来得子——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我居住过的四合院曾有棵接近合抱粗的刺槐。

还在我牙牙学语的时候,不知哪羽无名飞鸟,将一粒刺槐种子“方便”在了我家搭建的简易灶房上。灶房顶仅铺抹了一层薄薄的麦秸泥。然而,对居住条件并不讲究的它,就从中汲取着可怜的营养,草草扎下根,而后秀叶、抽条,俨然天天向上的一株小生命、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精灵”,不可思议地居然在屋顶生长得那样快活!

父亲的担心不是杞人忧天。他觉得槐根虬扎在“伙头军”的脑袋之上终究不是长远之计。于是小心翼翼将“婴儿期”的刺槐搂下,送给了还没一抹绿色可妆点门面的邻居。从此,这个小东西就在芳邻的门前和我们这些小伙伴一块儿沐浴着阳光,茁壮成长起来。

(街头小子——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小刺槐几乎一天一个体态。它不象一些长嘴巴的家伙那样有饶舌的毛病,也从不向人们索取什么额外的照顾,只知道悄悄地窜个儿。几年功夫,在它身边游戏的小伙伴,就只有对它“高山仰止”的份了!我说不清是不服气还是怎么地,竟用小刀在它身上齐我眉高的地方横拉一道印记。不知过了多久我去比试,那刀痕宛在,也没比我高出多少,只是“笑”得裂开了“嘴巴”,仿佛在讥讽一个不自量的人——因为刀痕以上,枝枝杈杈的,快要探到房檐了。那翡翠色的树冠摇头晃脑地俯瞰着我,似乎也在嘲弄我的无知!                               

欣欣向荣——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这口气如何忍得?我摇撼它,它不理睬;我掐它的枝叶,它不在乎;我大把捋它的花串(恰逢其时),它还是不声不响。那意思简直是在等我“黔驴技穷”呢!我急了,掰折它的枝条,使劲抽打它,它这才浑身颤栗着,却表达不出它的悲愤抑或是恐惧来!偶尔它的刺蛰我几下,算作忍无可忍时的“正当防卫”吧。可惜这点自卫本能对于加害它的人来说,又太嫌孱弱。

随着我一年年在长大,它的围径也一圈圈增加。我们彼此相处的越来越好。我不再找它的麻烦,它则在向蜜蜂贡上鲜花的同时,顺便亦馈赠我几缕幽雅的芬芳。闷热的夏夜,有时我干脆搭个简易攀梯,上那树影婆娑的屋顶铺开凉席;一边倾听蛐蛐儿的求恋奏鸣,一边遐想月宫里吴刚与桂树的关系怕是没我和身边这棵槐树的交情深厚吧?否则老吴干嘛要“伐桂”呢?

的确,在这株刺槐树身上黏附了我许多的童年稚趣和少年梦幻。如今,梦幻或则一点点成为现实,或则一个个化作泡影。只有那令人解颐的稚趣,却仍原封不动珍藏在我的记忆中!

槐叶绽翠——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这么好的一位伙伴,后来被我那位准备给儿子结婚盖“新房”腾宅基地的芳邻连根端掉了!它三十多年忠心耿耿在芳邻窗前遮荫挡雨、绽芳吐绿。就这么没商没量的没了?!树坑象遭了轰炸似的张开大嘴,仿佛在对人们倾吐着不幸……

我痛恨自己的无能为力!看着它被无情地戕伐(奇怪这戕伐的整个过程却始终是热情高涨的)而不能去解救。朦胧里我感觉它是属于我的——不管我曾否意识到对它“柏拉图”式的情谊仍在潜意识里作祟,但它的“产权”的确不属于我!它的命运和我们人类某些时候一样不被自己掌握!

“为他人作嫁裳”的刺槐终于在世俗的怂恿下找到了一个归宿,一个牺牲一方很好的存在以换取另一方未必更好的存在的归宿!从此,这个世界又少了一片葱绿和荫凉 ——尽管是很小的一片;我又少了一位朋友——尽管是不会说话的朋友!这位朋友虽然普通,但它和前述那些“傲气十足、架子很大、比较矜贵”的树类一样,都是人类的朋友。它们仅须一眼立锥之地,带给人类的,却是无价的福荫!试问这样的朋友难道我们还嫌多吗?

(母子相依——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难忘的刺槐树,我实在是喜爱它!无论到哪儿,只要看见它,我都会行注目礼——衷心祝愿它和人类同在!

附记:有一天我忽然发现,就在芳邻刨掉刺槐后搭建起的小“洞房”外墙根处,顽强地顶出来一丛嫩芽。姑且把它叫做“已故”刺槐的儿女吧。一丛栉风沐雨、欣欣向荣的小刺槐,每一枝都活脱儿象煞三十多年前它的爸爸(抑或妈妈)!但愿它们别再遭遇老辈的劫难!可这也只能是一个善良的愿望罢啦!

又记:文中“主人公”所在的院落现已成为榆次老城公园的一部分,原地成了停车场,附近有其它的绿荫掩映,多少让人得到点宽慰!

1988.09.08初稿

2004.10.18二稿

2007.08.28三稿

(墙里墙外本同根——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场内槐荫场外凉——摄于经纬东围墙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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