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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重症流感患者恢复尤其缓慢、两进ICU,治疗陷入困局!他的「双下肢袜套感」和流感到底有什么纠葛?|...

 洞天禅悟 2019-06-24

患者男性,35岁,因「咳嗽1周,乏力3天,昏迷3小时」急诊入院。

现病史 

患者1周前受凉后出现咳嗽,黄痰,伴头晕、纳差,无寒战、发热,自服「感康」后稍缓解, 3天前咳嗽加重,感乏力,卧床,呕吐胃内容物1次,腹泻1次,无腹痛、黑便, 3h前被家人发现神志不清,双目凝视,双上肢强直,无口吐白沫、大小便失禁。

于当天凌晨3:00由120接入本院急诊科。面罩吸氧5L/min下SpO2 70%左右,CT提示头颅未见明显异常,双肺感染(图1)。胶体金法甲乙型流感病毒检测提示甲型流感阳性、乙型流感阴性。经感染科、神经内科、呼吸内科、ICU多学科急会诊、气管内插管后以「肺炎 呼吸衰竭」收住ICU。

起病来,患者精神、饮食差,三日未解大便,昨日未解小便,体力下降,体重无显著变化。

既往 

既往体健。起病前1周,与患者密切接触的为其父母,均无「发热、咽痛」等「上感」表现。

入科查体 

T <35℃,P 148次/分,R 33次/分,BP 92/58mmHg,SpO2 82%(机械通气VC-A/C,VT400ml,f15次/min,I/E=1:2,FiO2 100%,PEEP10cmH2O)。意识障碍,GCS评分E1V1M1。全身皮肤湿冷。双侧瞳孔等大等圆,约4mm,对光反射消失。双侧鼻唇沟对称,口唇发绀。颈软。左肺管状呼吸音,双下肺可闻及罗音;心律齐,未闻及杂音。腹平软,肠鸣音减弱。双下肢无水肿,四肢肌张力增高,肌力检查不合作,病理征及脑膜刺激征(-)。

辅助检查 

血常规:WBC18.59×10^9/L,N 89.6%,HGB 150g/L(此后复查为119g/L),PLT 197×10^9/L。血生化:ALT 208U/L,AST 302U/L,Cr 176.8μmol/L(此后复查为148.7μmol/L,下降趋势),K 4.22mmol/L,Na 140.6mmol/L。血气分析(FiO2 100%):pH 7.27,PCO2 27mmHg,PO2 145mmHg,BE-12,Lac 6.87mmol/L。ESR17mm/h。CRP186mg/L。PCT:27.6ng/ml。血清肌酸激酶正常,血、尿肌红蛋白均为阴性,CTnI127.2pg/ml(此后复查最高为199.5 pg/ml,随后呈下降趋势)。输血前8项均为阴性。脑脊液无色透明、压力200mmH2O,蛋白2.6g/L,GS4.25mmol/L,Cl 112mmol/L,WBC 6*10^6/L(发病后第7天复查正常,第12天复查:白蛋白15.4g/L,WBC8*10^6/L),潘氏试验阴性;脑脊液革兰染色、抗酸染色、墨汁染色均为阴性。

【图1】入院时胸部CT

初步诊断

重症甲型流感,肺炎,中度急性呼吸窘迫综合征(ARDS),休克,多脏器功能障碍综合征(MODS)

总结病例特点

青年男性,急性起病,迅速加重,病程凶险,咳嗽、乏力,进行性意识障碍,胸部CT提示双肺炎症。流感季节起病,但其密切接触者(父母)均无流感样症状。

诊治经过

1

明确病原,有的放矢

入住ICU后,即刻经气管内导管吸痰送痰涂片、痰培养,72h后报告流感嗜血杆菌优势生长。深静脉置管后血培养阴性。粪便培养无沙门氏菌及志贺氏菌生长。入科第2天尿常规正常。

治疗上给予奥司他韦抗病毒。亚胺培南西司他丁钠、哌拉西林他唑巴坦降阶梯抗感染。

2

重症病例,支持治疗

患者ARDS系病毒、细菌感染诱发。以PaO260~100mmHg、PaCO235~55mmHg为目标,实施保护性肺通气,PEEP设置为10cmH2O,通过递减法的方式设置最佳PEEP,进而下调FiO2。同时,给予抗休克、氢化可的松200mg/d抗炎、护肝、护胃预防应激性溃疡等治疗。血流动力学稳定后,启动肠内营养保证热卡、蛋白质及维生素需求,维持内环境稳定。

加强治疗72h后,患者意识清楚,可遵嘱眨眼和活动眼球、微笑、点头。ARDS好转、肺顺应性改善,但潮气量低于300ml,自主咳痰费力(呼吸机依赖)。患者多汗,四肢远端痛觉、温觉、触觉障碍,四肢肌张力减低,肌力0级(MRC评分0分),腱反射消失。肝肾功能、CRP、PCT等指标趋于好转,但ECG示阵发性室上速。胸部CT示肺部感染较前好转(图2)。头颈部血管CTA未见明显异常。头颅0.5T MRI检查提示胼胝体压部异常信号考虑缺血缺氧性改变。

经神经内科会诊,追问患者发病前有双下肢袜套感,考虑吉兰巴雷综合征。血浆置换(血浆50ml/kg.次,2次间隔1~2日,共5次)期间患者四肢感觉开始恢复,呼吸驱动好转,但气道自洁能力仍差,给予气管切开。发病第16天启动IVIG(0.4g/kg.d,共5天)治疗,次日顺利脱机,序贯经气管切开导管低流量吸氧。同时,患者四肢肌力缓慢恢复,至发病33天,患者上肢近端肌力1+级,远端肌力2级,下肢肌力1级,腱反射减弱,转入神经内科。

【图2】治疗后复查胸部CT

3

重返ICU

专科治疗期间,为患者申请了三甲医院远程会诊,对恢复期治疗、护理和康复提出了指导意见。

发病后第46天,患者再次肺部感染,呼吸困难,重返ICU,经辅助通气、碳青霉烯类抗感染(痰培养提示非耐碳青霉烯类大肠埃希菌)等治疗,好转后转入神经内科。

近期随访,患者精神、饮食、睡眠较好,偶咳嗽,咳少许白痰。生命体征正常范围,神志、定向力正常。四肢肌力2级。血气分析: pH 7.44,PaO2 96mmHg ,PaCO2 39mmHg,Lac1.2mmol/L。

讨论:对该例危重患者救治经验教训有哪些?

重症甲型流感并发MODS,病死率高达34.8%(无MODS组病死率0.6%)[1],属于危重病例。

1

早期肾脏替代治疗是否必要 

患者入住ICU时重症肺炎、休克,除抗感染外,需要积极的液体复苏维持组织灌注。但因并存ARDS、循环衰竭、心肌损伤、急性肾损伤,易于陷入心肾综合征和肺水肿的困局。持续肾脏替代治疗(CRRT)理论上可快速清除炎症因子和调节免疫功能、辅助调控血流动力学和维持内环境稳定,进而优化组织灌注和改善MODS。对该例患者,因经济条件限制未能早期CRRT。通过动态监测MAP、CVP、尿量、血气分析、电解质等指标,进行限制性液体复苏,成功救治MODS,避免了CRRT昂贵费用及并发症。

2

基层医院的诊断存在困惑 

 肺部感染的病原学

流感病毒抗原快速检测的敏感性较差,不及病毒分离培养、血清学检测或核酸检测等金标准 [2]。但对基层医院诊断流感病毒性肺炎、厘清病理生理、明确治疗方向和为后续治疗赢得时机,以及规范院感管理、防止流感暴发流行仍有一定的参考价值。患者流感继发或合并流感嗜血杆菌肺炎,是导致ARDS、MODS的重要外因。

基层医院技术限制,患方拒绝外送检查单纯疱疹病毒、呼吸道合胞病毒、腺病毒、柯萨奇病毒、肠道病毒核酸检测,支原体、衣原体、军团菌核酸及抗体检测,尿肺炎链球菌抗原检测,高通量基因测序。不利于早期病原学诊断。

 肢体瘫痪的鉴别诊断

患者神志恢复正常后,患方拒绝转上级医院行较高场强的颅脑及颈椎MRI、神经传导速度和肌电图等检查,肌无力的鉴别诊断面临挑战,而且早期合适的治疗可能导致肌无力诊断延迟!

基于有限的支持点,主要考虑2个可能性:①ICU获得性肌无力;②吉兰巴雷综合征:急性运动感觉轴索型神经病(AMSAN)?ICU-AW重在预防,二者治疗有所不同(表1)。

【表1】GBS和ICU-AW治疗的异同点

ICU获得性肌无力(ICU-AW)是ICU除危重病外没有合理病因的衰弱 [3]。该患者支持点:对称性肌无力,呼吸机依赖,具有重症感染、MODS、机械通气、应用镇静剂等高危因素。不支持点:血清肌酸激酶无明显升高,无神经传导速度和肌电图检查、肌肉活检等证据。

吉兰巴雷综合征(GBS)是一种少见病,但其鉴别诊断病种诸多。参考最新诊断标准 [4],该患者支持点:1、临床特征:急性起病,四肢肌无力,10天内发展至高峰期,肌力0级,腱反射消失,并累及呼吸肌;2、支持特征:有明确的前驱感染症状;四肢远端痛觉、温觉、触觉障碍;发病12天复查脑脊液示蛋白细胞分离。

不支持点:无神经传导速度和肌电图检查、血清神经节苷脂抗体等证据。值得注意的是,对该例患者早期脓毒症并存自主神经功能障碍(休克、心律失常、多汗等)。此外,基层医院需警惕早期脑脊液无蛋白细胞分离现象的GBS患者。

与此同时,需要考虑与一些少见疾病相鉴别,该患者不支持点如下:① 周期性麻痹:无显著的发作时血清钾改变及相应的心电图(U波)改变,且肢体瘫痪并未迅速自愈。② 脊髓灰质炎:无发热、颈项强直和明显肌痛,非对称性肢体麻痹,有感觉障碍,无脑脊液淋巴细胞计数显著增多。③ 中毒性神经炎:无明确的药物、重金属及其他化学药物中毒病史,无突出疼痛、感觉过敏、感觉过度、肌压痛,无明显的皮肤干燥、脱皮、指甲脆裂等植物营养性障碍。④ 卟啉病:女性多见,常有腹痛,尿液日晒后呈紫色。尚可有头痛、癫痫发作、精神症状(特别是谵妄)。必要时可进行血卟啉及尿卟啉呈检测。

 感染与GBS的相关性 

研究表明,约50%~70%的GBS患者病前有前驱呼吸道、消化道感染或其他免疫刺激,其中流感并发症GBS发病风险比(IRR)=8.45 (95%CI 1.79~39.77),呼吸道感染引起GBS的优势比(OR) = 4.57 (95%CI1.55~13.4),胃肠道感染引起GBS的风险发生率(RR)= 41.4 (95%CI 9.0~90.8) [5]。Condon EM [6] 报道了1例24岁女性患者因困难气道入住ICU,其流感嗜血杆菌(痰培养)相关性GBS特点为自主功能障碍和高热,但恢复较快。Nafissi S [7] 对德黑兰医科大学35例GBS患者进行对照研究发现,抗流感嗜血杆菌抗体的高滴度与GBS有显著关系(p=0.017)。

该例患者为青年男性,遭遇甲型流感病毒、流感嗜血杆菌呼吸道感染,可能是GBS发生发展要因,推测二者在发病机制中可能存在作用相加,导致患者神经损伤严重,恢复缓慢。

3

GBS的治疗,期待新进展 

 急性期治疗

当前,医学界在挽救重症甲流、GBS方面有了长足进步。但GBS多发生在农村,易贻误就医时机。其次,任何在初始评估时出现肢体无力加重的患者,尤其是20%~30%的患者将发生呼吸衰竭,应该收入ICU加强监护,治疗重点是防治危及生命的并发症和早期免疫治疗 [8]。该患者经过急性期血浆置换序贯静脉输注IVIG治疗后,其呼吸肌功能、四肢肌肉运动和感觉障碍开始改善。总体上,急性期治疗有效。

此外,该患者重症感染,ARDS,有早期应用皮质类固醇指征。但潜在以下风险,一是激素治疗增加流感病毒载量和延长病毒排放时间,乃至增加死亡率 [9];二是国外多项临床试验表明,糖皮质激素治疗于GBS无益甚至有害 [8]。此外,Saliba等 [10] 报道指出,减少糖皮质激素和神经肌肉阻滞剂的应用,能降低ICU患者周围神经的损害。因此,本着兼顾权衡获益/风险的原则,该患者氢化可的松仅用于患者意识恢复之前。

 康复期治疗

GBS免疫反应的减弱和外周神经的内源性修复极为缓慢,GBS康复期常为数周、数月甚至数年,且病情进展难以预测,其治疗重点为营养神经和康复锻炼。即使接受最佳治疗,欧美国家仍有约10%的患者存在治疗相关性波动(GBS-TRF),约5%的患者会在2个月后复发,约20%的患者在发病六个月仍不能行走,约10%的患者遗留严重残疾,约3%~7%的患者死亡 [11]。对该例患者,ICU在多学科协作(MDT)机制中仍扮演重要角色,尤其是呼吸支持和再次免疫治疗。康复理疗科的重点是物理及康复治疗。此外,患者长期卧床,易于发生深静脉血栓、压疮和感染等并发症,如大肠埃希菌泌尿系感染,可引起GBS复发 [12]。这意味着增加医疗花费,升高病死率和致残率,值得基层医院给予足够的关注。最后,期待新的治疗进展为更多GBS患者带来福音。

参考文献 (可上下滑动浏览)

[1] 林伟,张强,朱跃科,等. 甲型H1N1流感并多脏器功能障碍综合征的临床特征[J]. 医学信息:下旬刊,2010,9:50

[2]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卫生和计划生育委员会. 流行性感冒诊疗方案(2018年修订版). http://www./

[3] Wollersheim T, Haas K, Wolf S, et al. Whole-body vibration to prevent intensive care unit-acquired weakness:safety, feasibility, and metabolic response[J]. Crit Care, 2017, 21(1): 9.

[4] WakerleyBR,UnciniA,YukiN,et al.Guillain–Barré and miller fisher syndromes––new diagnostic classification[J].Nat Rev Neurol,2014,10(9):537–544.

[5] Wachira VK, Peixoto HM, de Oliveira MRF. Systematic review of factors associated with the development of Guillain-Barré syndrome 2007-2017: what has changed [J]? Trop Med Int Health. 2019 Feb;24(2):132-142.

[6] Condon EM, Tobin A.Haemophilus influenzae associated Guillain Barré Syndrome with thrombocytopenic purpura and hyperthermia [J]. Anaesth Intensive Care. 2008 Sep;36(5):722-5.

[7] Nafissi S, Vahabi Z, Sadeghi Ghahar M,et al. The role of cytomegalovirus, Haemophilus influenzae and Epstein Barr virus in Guillain Barre syndrome [J]. Acta Med Iran. 2013 Jul 13;51(6):372-6.

[8] Restrepo-Jiménez P, Rodríguez Y, González P,et al.The immunotherapy of Guillain-Barré syndrome [J]. Expert Opin Biol Ther. 2018 Jun;18(6):619-631.

[9] Moreno G, Rodríguez A, Reyes LF, et al. Corticosteroid treatment in critically ill  patients with severe influenza pneumonia: a propensity score matching study [J]. Intensive Care Med. 2018 Sep;44(9):1470-1482.

[10] Saliba L, Cook CH, Dungan KM, et al. Medication-induced and spontaneous hypoglycemia carry the same risk for hospitalmortality in critically ill patients[J]. J Crit Care, 2016, 36: 13-17.

[11] Willison HJ, Jacobs BC, van Doorn PA. Guillain-Barré syndrome [J]. Lancet. 2016 Aug 13;388(10045):717-27.

[12] Jo YS, Choi JY, Chung H,et al.Recurrent Guillain-Barré Syndrome Following Urinary Tract Infection by Escherichia coli [J]. J Korean Med Sci. 2018 Jan 22;33(4):e29.

作者介绍

邓贵锋

本科学历,主治医师。现任湖北省巴东县人民医院重症医学科主任。湖北省恩施州重症医学会委员,中国病理生理学会会员。

严丽

医学博士,华中科技大学同济医学院附属同济医院重症医学科副主任医师,擅长处理各种呼吸系统常见疾病。湖北省急危重症孕产妇救治及转诊专家组成员,湖北省肠内肠外营养学会委员,同济医院肺栓塞防治专家组成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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