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瞿秋白揭鲁迅之短毫不含糊

 嶅山村夫 2019-06-27

鲁迅与瞿秋白关于翻译的通信,几十年前就读过的。因为谈的是翻译,专业性很强,读的时候,有点囫囵吞枣,属于“随便翻翻”一类。前段时间,应《杂文选刊》之邀,选编中国杂文百部之瞿秋白卷,细读“通信”,很有些翻译之外的特殊感触。

通信是由鲁迅的译作《毁灭》引发的。瞿秋白写信给鲁迅,首先对《毁灭》的出版表示祝贺,同时对有关翻译的一种主张——“翻译绝对不容许错误。可是,有时候,依照译品内容的性质,为着保存原作精神,多少的不顺,倒可以容忍”——提出自己的看法。瞿秋白主张不但要“正确”,而且要“顺”,要用“绝对的白话”。他认为“用绝对的白话,并不就不能够‘保存原作的精神’”,倒是“用文言做本位”造成的“不顺”有碍于“正确”。他指出鲁迅翻译的《毁灭》“还没有做到‘绝对的白话’”,并从《毁灭》的茀理契序文(代序)中翻译了九段文字,按序列出,以供鲁迅对照参考。其中第五段用括注点出:“这一段,你的译文有错误,也就特别来得‘不顺’”;第七段也用括注点出:“这一段,你的译文里比俄文原文多了几句副句……”第九段又用括注点出:“这里,最后一句,你的译文有错误。”瞿秋白还着重分析了第八第九两段鲁迅译文之误——第八段中“甚至于比他自己还要亲近”一语,鲁迅译为“较之自己较之别人,还要亲近”,第九段中“一种新式的人物”鲁迅译为“一种新的……人类”。如此指谬,可谓毫不含糊。

与瞿秋白的直言不讳相对应的是鲁迅的虚怀若谷,回信第一句就说:瞿秋白那关于翻译的信,使他“非常高兴”。这种“非常高兴”不是不由衷或虚晃一枪的“闻过则喜”,是由具体内容证实的。鲁迅主动对号入座,说“我也是主张容忍‘不顺’的一个”,并坦率地承认:“来信所举的译例,我都可以承认比我译得更‘达’,也可推定并且更‘信’,对于译者和读者,都有很大的益处。”他还特别感谢“信末所举的两个例子”,分析了自己之所以错译的原因,又说:“在你未曾指出之前,我还自以为这见解是很高明的哩,这是必须对于读者,赶紧声明改正的。”回信也有与瞿秋白探讨商榷的,归结起来有这样两条,一是对于容忍“不顺”的理由申述,他将读者分为甲类读者与乙类读者,并说“至于供给甲类的读者的译本,无论什么,我是至今主张‘宁信而不顺’的”;二是关于“严(复)赵(景深)两大师”翻译的“虎狗之差”,他肯定严复的翻译,认为二者不可同日可语。这组通信,以后就被鲁迅收录并永远地保存在他的《二心集》中了。

瞿秋白与鲁迅关于翻译的通信,人们最喜欢引用的是瞿秋白的一段话:“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没有见面的时候就这样亲密的人。这种感觉,使我对于你说话的时候,和对自己说话一样,和自己商量一样。”如此引用,有其一定的道理,因为不受具体语境的限止,其涵盖面更广,何况其中两句,还被瞿秋白加了着重号。然而,也因为如此引用,省略了用“但是”连接的这段话的前面几句:“所有这些话,我都这样不客气的说着,仿佛自称自赞的。对于一班庸俗的人,这自然是‘没有礼貌’。”更容易“忽略”瞿秋白对鲁迅的毫不含糊的指谬与毫“不客气”的“自称自赞”。而离开了“但是”之前的这一切,“我们是这样亲密的人”云云,也就少了许多鲜活的内涵和沉甸甸的分量。瞿秋白的直言不讳有一个前提,就是他相信鲁迅有这个雅量来容纳他的直言不讳。至少他相信鲁迅,不会认为一个晚辈的指谬揭短使他很没有面子而恼羞成怒;不会认为一个同行的“自称自赞”而心生疑窦以至忌恨。

友谊不是靠互相捧场来维系的,朋友就应当这样真诚相待。虚文浮礼,虚与委蛇,只能标出彼此的距离,毫无保留的揭短,并不等于党同伐异的攻讦。“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当以同怀视之”,这是鲁迅录清人何瓦琴句书赠瞿秋白的。这组书信,便是他们作为“知己”的重要例证,也是他们对于“知己”二字的精辟诠释。

不知如今的人们,尤其是弄文舞墨的,能否从中得到一些启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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