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年前,我也参加完高考。当然,比现在推迟了一个月。 迟一个月就非常热了,盛夏,在公园里,什么清华、北大、交大、科大一字儿排开,一处一个小桌子,一群老师们就坐那儿,做着录取指导工作。 那天,我妈和H老师走在前面。 H是我初中的一个数学老师,他在校外开奥数培训学校,教过我整整6年奥数,曾经的数学竞赛全国第一名C师兄,就是他的得意门生,也是我的老师之一。 所以从这个角度讲,我也是H的门生。 7月份,天很热,我实在不想顶着太阳跑出来,戴着个墨镜,摇着个折扇,不情不愿的跟在她俩后面。 整件事搞了一上午,等我妈都热得不行了,要走了,H老师还劲头大的很,一定要把TOP20的所有的学校的老师挨个确认个遍。 因为那个时候是估分填志愿的制度,万一填错了,报高了报低了,或许会有落榜之虞。 而招生老师也是允许有一定的自主权,以免出现高分生落榜或者没去到好专业的意外情况。 而他就是拿着我高中的各种成绩,无论如何要录取的老师给个准话。就是一定录。 我读的高中是最好的学校,平均每年都有一个省状元,清北的报送名额也基本都给了我们学校。 就是说高中成绩本来就有非常强的背书的作用。所以他拿着我的平时成绩去要求人家保底,也是有先例的。 清北是不肯松口的,无论如何不给你保底。 而南大这种肯给你保底的,我又不想去。所以H老师的努力在我看来,其实很烦,因为天热,我受不了要走了。 他就很急的跟我讲,你这孩子真是不知道社会的艰险。 我当年当然听不懂,也懒的听,我自己先跑了。 后来听我妈说,他一个人继续在那里搞了一下午,直到所有人散场。 其实H老师在少年时我的眼里是个很怂的人,他就像个永远没脾气的老头。 90年代学奥数的都是一群自以为天才的二货,所以我们听他讲课的时候,经常讽刺他。 原因是他老了嘛,做奥数题显然不如我们。 他有一次也许是为了引起我们的尊重,告诉我们,他中学时候,也拿过全市的第七名。 当然,下面更加哄笑,因为省会的第七名算什么,全国第一也常见。 我们以后见到他就笑他,起了个外号叫老七。他听了老脸红一红,也不以为意。 H老师按照今天的说法,其实是个成功人士。 他90年代开补习学校一年就赚几十万。家里的卡拉OK都要十几万。 那时候也就是俞敏洪开新东方的时代。当然,他的学校小得多。 如果现在的我再去回忆H老师。他并不怂,如果为了自己,他没必要管那么许多。他只是一个呵护弟子们的老师。 他所有的怂,低头,不惜老脸,只是身为一个老师,在企图为弟子们多争取一些,让他们的路更好走一些。 因为他知道世事之险恶,并非你以为的公平会从天而降。 当然这个道理年轻人是不会懂的。除非你当了父母,带过团队,而且有些年纪和阅历,方能体会。 就像我们年轻的时候读《西游记》,都不理解悟空为啥前后差距这么大,前面那般英雄,后面那般窝囊。 悟空年轻的时候,是很嚣张的。脚踩着御座,棍指着玉帝,说,“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 悟空中年的时候,是很怂包的。讪笑着,说: “好嫂嫂,只要你肯把芭蕉扇借我,扇了那火,让我师父西去。我任你砍,任你打,只要你出了气就好。” 我少年的时候,是很嚣张的。我没法理解H老师那个丢人的样子。 我从来都是高手,在我的印象里,只有校长来找我,喜眉笑眼的问我乐不乐意去他们学校。 H老师这么低三下四的求人,他不嫌丢脸,我还嫌他丢了我的脸。所以,迁怒于他,是必然的。 我青年的时候,依旧嚣张。 本科的时候去面一家500强。四个人里三个人都穿西装,只有我穿着运动服,面试过程里还从头到尾戴着耳塞。 当然,我被刷了。被刷之后我觉得很奇怪,竟然有人敢刷我,打过去问那个部门经理。 她就很NICE的跟我讲,她是想收我,因为招人的那个组长也是我师兄,他极力推荐。 但看我如此不把面试当回事,就想着我肯定不来。但是,能听到我主动打这个电话,那她们还是肯收,只要我愿意去。 当然,我读研去了,也没去。 将近而立之年,跳槽去了一家国企入职。 HR新员工培训的时候,一群新人西装革履,我穿着大裤衩,露出两腿毛,还踩着拖鞋。 HR惊碎一地眼镜,忍着没发飙,回去跟领导打报告。一直报到集团HR副总那里,她笑笑,压下去了。 她说这个人是她特招的架构师,不要用着装约束他。 但她私下给我打了个电话,以师姐的名义建议我在车里放条长裤,上班的时候换一下。 当然,建议并没啥用。 我的座位就在集团二把手办公室的隔壁,那是几万人的国企,二把手都是地市的市委书记调任。 夏天,我常在他的办公室里自顾自的当着一众等候接见的供应商们,把特供给领导的水果、点心吃的一点不剩。或者夏天穿着裤衩就去饭局上见供应商的老板们。 直到我出去跟别人一起创业,主管市场,面对客户。 我记得第一次当众落泪,是被甲方骂的。 他提的要求根本就是胡扯,而我的兄弟们,已经很疲劳了。 我要是自己一个人,早掀翻桌子撂挑子了。但想想公司里的弟兄们,只能忍着陪笑脸,一直忍到甲方开出的条件我真的受不了,居然控制不住,眼泪当众落了下来。 我第二次落泪是替自己一个手下要求加薪,我已经申请了多次。还是通不过。 牛脾气上来,我告诉他,你直接拿假发票来报,我给你报,就当加薪。有事我兜。 但是他也是个倔脾气,死活不肯这么干。无奈我只能继续去吵,吵到面红耳赤。 我当着常务副总的面冲HR吼,你今儿个必须给他加,从我的薪水里扣,也必须加。 那时候我33岁了。 33年以来,从没有为自己跟老板说过一次加薪,从来都是人家主动给。现在为了给一个手下加薪,恬着老脸去要,要了这么多次还要不到。自尊心重挫,深感羞辱。 回到家后就一个人躲在楼上最里面的小房间,关起门窗,哭了很久。因为怕老婆孩子听到。 什么时候变得没皮没脸的呢?大概是34岁。 记得有一次,在甲方会议室里,说了句实话,这东西技术有问题,方向都是错的,根本不可能实现。 甲方当着一众其它友商的面,告诉我,技术是领导定的,要么做,要么滚。 我笑笑,从容的做个滚出去的样子,滚了出去,然后又滚了回来,跟甲方陪不是。一屋子人都笑,我也陪着讪笑...... 其实被羞辱的那时候,我被动收入已经大于那份薪水。也不靠那份工作吃饭了。 本也打算离职,数月后也就离职了。 但是,我很清楚,兄弟们要吃饭的,为了不砸了弟兄们的饭碗,只好忍着由他侮辱,反正我一张老脸,早已不在乎。 那一刻,我忽然想明白那个很怂的H,那个三伏天在一家家高校摊位门口执拗的拉着人家大学老师不放的H...... 他也是有身份的人,若为了自己,本不需要这么做,而我也从没接受过他的好意,只会嫌他丢了我的人,...... 年少只知猴王勇,中年方懂悟空怂! 罗永浩说彪悍的人生不需要解释,我倒觉得彪悍的人生才需要解释,因为太彪悍,会伤及无数对你充满好意的人。 “H老师:小时候吧,是我错了。你不是老七,而是我一直太二 。 我太二, 我太二, 我太二, 重要的事情说三遍。” 高考结束了。希望天底下趾高气扬的考生们,不要觉得自己学个习,考个试,就像立了多大功似的有什么了不起。 想想谁养的你,想想谁给你做饭,面对为了自己低头求人的爹妈,多一份理解。 因为,他们不是为了他们自己怂。 你们也会老,也会怂,也会当爹妈,也会当老师,也会当领导。 甭管你们多自负,多不需要人帮,但迟早你们也会为了照顾别人,低下你那自以为是的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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