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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里秦可卿是因为怀孕不得不自缢了?

 写乎 2020-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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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安静

我们知道,《红楼梦》写了众多女子。关于众女子的命运,作者通过第五回的判词和《红楼梦》曲作了暗示。

小说中暗示秦可卿命运的有画图:高楼大厦中一美人悬梁自缢。有判词:“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有《红楼梦》曲之《好事终》:“画梁春尽落香尘。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宿孽总因情!”

不管是判词还是曲子,秦可卿都排在最后,可是她只活到第十三回,是众多女子中第一个死去的。

秦可卿的独特意义何在?

接受美学指出:文学作品绝不可能只存在一种意义,作品的真正生命在于永无止境的读者的解读之中,但解读不可完全离开文本,不可超越文本。通俗的说法便是:一千个读者可以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这也正是经典作品的魅力所在。

本文以接受美学理论为视角,立足现有文本,试图解读秦可卿形象及其意义。

一、一个神秘尊贵的美仙女

秦可卿乳名兼美,不说其兼具众女子之美,只“鲜艳妩媚,有似宝钗,风流袅娜,则又如黛玉”之美,已属一等一之列。秦可卿的美丽毋庸置疑,但她身上似有神秘之处。

首先,为何安排秦可卿从养生堂抱养?她长于薄祚寒门,为何最终却嫁入豪族大户,成为宁府长孙媳妇?

这应该有曹雪芹情节安排方面的考虑。

秦可卿在太虚幻境乃警幻仙姑之妹。小说中明言神仙身份的有三个人:神瑛侍者宝玉,绛珠仙子黛玉,警幻仙姑之妹可卿。

黛玉是父母独女,其父虽有几房姬妾,终是无子。后父母双亡,黛玉泪尽归仙界,干净利落。

同样,秦可卿是从养生堂抱养的,虽有父亲和弟弟,但他们紧接秦可卿之死而死,秦可卿归太虚幻境,亦何等不枝不蔓。(不像湘云,虽父母去世,却仍身处一个大家族,由叔父抚养。)

相对而言,贾府前途的核心人物宝玉人事关系复杂,但故事开始时,作者安排其姐姐元春入宫,让其哥哥婚后早逝,宝玉曾对黛玉说:“我又没个亲兄弟亲姊妹。——虽然有两个,你难道不知道是和我隔母的?我也和你似的独出,只怕同我的心一样。”

作者如此安排三个人物的家庭,让他们有远离凡俗的孤独,这样既保持了三个人太虚幻境身份的独特性,又有利于情节的展开。

所以,秦可卿一入凡尘,一无挂累,被作者直接安排进养生堂。至于嫁入豪门也不难解释。贾母在张道士给宝玉提亲时让打听,“不管他根基富贵,只要模样配得上就好了,来告诉我。便是那家子穷,不过给他几两银子罢了。只是模样性格难得好的。”可见贾府并非完全富贵眼。宝玉尚可娶穷人家的女子,贾蓉为何不可?再说秦可卿模样性格也的确如贾母所言很难得。

其次,等级观念极为森严的贾府很看重名讳,林红玉因“玉”字犯了黛玉和宝玉之“玉”,被叫成“小红”,可秦可卿的两个侍女却取名“宝珠、瑞珠”,不避贾府子弟宝玉、贾珠,贾瑞等名讳,这却为何?

要解释这个疑点,我们先了解一下作者的创作手法。

《红楼梦》主要采用现实主义手法,但又具有鲜明的浪漫主义色彩,想象出了一个太虚幻境。太虚幻境石牌坊上有副对联:“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整部《红楼梦》,就是在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中将真事隐去,借假语村言叙述故事,蕴含深意。“朝代年纪,地域邦国却反失落无考”,故叙述中贾府所在地域混乱,朝代不明,甚至叙述的时序也多混乱,这是一笔有意为之的糊涂账,不必当真。

有了这个阅读思路,细读作品,秦可卿身上的这个神秘之处其实也有浪漫主义的合理成分。

秦可卿虽为小户人家养大,通身却是大家闺秀的气派,知礼节懂规矩,善待人长接物,得到合族上下人等喜爱。其丫鬟取名“宝珠、瑞珠”,正照应着秦可卿太虚幻境独特的尊贵身份,所谓亦真亦假。

二、一个多情的风流妇

贾敬原应是宁府中坚人物,但他不把祖先创下的家业放在心上,一味好道追求长生,让贾珍袭了官。但贾敬又不知教诲儿子,任其胡作非为。所以说,“漫言不肖皆荣出,造衅开端实在宁”,“箕裘(代祖先的事业)颓堕皆从敬,家事消亡首罪宁”。那么仅仅是贾敬昏聩、贾珍好色之故吗?

“情天情海幻情身,情既相逢必主淫”,秦可卿是“情”的象征,幻化为“风月情浓”的女子之身。在太虚幻境,她与荣府贾宝玉结合,成为宝玉的性启蒙者;在现实生活,她与宁府贾珍有瓜葛,演绎乱伦丑闻。所以说,“擅风情,秉月貌,便是败家的根本”,“宿孽(原始的罪恶,祸根)总因情”,秦可卿是败家的祸根。这是从判词及《红楼梦》曲认识秦可卿之“淫”,具体的故事情节则表现在秦可卿房间布置的香艳及秦可卿之死的悬疑上。

本节重点说秦可卿之死。

关于其是病死还是自杀,其实不必纠结。且不管曹雪芹删去的“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内容到底如何,立足现有文本,其判词前的“美人悬梁自缢”图足以明确告诉我们,秦可卿是自缢而死。

那么,秦可卿为何要自缢?这就要回到秦可卿生病的问题上来。

秦可卿生病死亡的章节,叙述中也有时序错乱之处,但是有几处交代却明白无误,是暗示其自缢的关键。

其一,秦可卿生病是在焦大醉骂之后。

其二,生病时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

其三,秦可卿应该死于冬季:“这年正是十一月三十日冬至。到交节的那几日,贾母、王夫人、凤姐儿日日差人去看秦氏”;紧接着,凤姐“到了初二日,吃了早饭,来到宁府,看见秦氏的光景,虽未甚添病,但是那脸上身上的肉全干了”;秦氏还说,“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这是呼应张友士的断言,应是诊病的同年冬天);凤姐出来见了尤氏说“这实在没法了。你也该将一应的后事用的东西给她料理料理,冲一冲也好”。

那么,焦大骂了什么?

原来是“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子”云云。

“爬灰”(公公与儿媳妇私通)指贾珍无疑,“养小叔子”说法历来不一,甚至脂批有四字“宝兄在内”。各种观点可能自有理论,暂且不提。

先看焦大醉骂的背景:宁府宴会,尤氏邀凤姐前往,宝玉硬要跟去,结识了秦钟。宴会后,宁府派焦大送秦钟回家,焦大因不满而大骂。导火索似乎是宁府下人滥派活计,矛头实则指向主子贾珍和秦可卿,因为秦钟为秦可卿之弟。于是不难理解“爬灰”和“养小叔子”实则是一个事物的两面,前指贾珍,后指秦可卿。

那么“养小叔子”如何理解呢?

《红楼梦》里把生养多说成“养”,比如“……你(迎春)是大老爷跟前人养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跟前人养的……”。因此,“养小叔子”可暗指秦可卿怀孕,即秦可卿与公公乱伦怀下孽种。

为何强调两个多月经期未至,多人提及“别是喜罢”一类话?一般情况而言,经期不至是女性妊娠的敏感标志,至于是否怀孕有待医生进一步诊断。但一个是否怀孕的问题,被豪门搞得云里雾里。为了确诊,宁府轮番换医,一派主张有喜,一派认为是病,不得定论,好像平日用惯的太医全是庸废之物。

这绝非曹公闲笔,暗示其间大有文章。

到最后,宁府愉快接受别人荐来的“神医”张友士非害喜只是大病之说,而张友士断言:“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总是过了春分,就可望全愈了。”秦可卿在张友士诊断后曾对凤姐说:“任凭神仙也罢,治得病治不得命。婶子,我知道我这病不过是挨日子。”可见,秦可卿最清楚自己的病,那是担心怀孕的心病而非身病。凤姐最后一次看她,秦氏就说了那句“好不好,春天就知道了”。

可是最终,她的身体没有“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她的人生再无春天。

如此,问题又来了,张友士的诊断是否可靠?

来看张友士的诊治。

据他所言,其他庸医已将秦可卿耽搁成大病,只有三分把握可治。可他开出的药方却只是普通的调理,且行文将药方详细列出,这也绝非曹公故意卖弄医学知识,亦有铺垫暗示。贾珍特意提到人参,叮嘱家人用前日买的一斤好参。

另外,药方上又有白术、白芍、熟地、归身、阿胶、甘草等,而这些药材,在各类保胎丸里都常见。所以,看似普通的调理之药,实则有安胎之实。于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又来了:张友士说不是喜实则正是喜,说今年一冬是不相干的恰恰秦可卿过不了冬天。

对于一个三代单传的宁府,是怕秦可卿“养小叔子”的。假如焦大醉骂之后,流言散开,人们只留意贾珍爬灰,“养小叔子”只理解为一般所指的嫂子与小叔子的不正当关系,但既有“宝兄在内”,可见所指绝非一人,宁府之人断想不到秦可卿怀有孽种这一点。

既然“凤姐和贾蓉也遥遥闻得,便都装作没听见”,可见宁府确实混乱不堪,上下人等已见怪不怪,正如柳湘莲所言“你们东府里除了那两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那么爬灰似乎已是公开的秘密,只是焦大把那层窗户纸给捅破罢了。既然贾珍谁也管不了,也无正行的贾蓉便无事人一般,大不了不和秦可卿有夫妻之实,但秦可卿不养出孽种是底线。只不知尤氏是否知晓,反正在秦可卿生病之初,尤氏百般关切。

可是担心怀孕是秦可卿的心病,她知道随着时间的推移,真相自会大白,她只有捱过一天算一天。时间一天天过去,担心成真,纸包不住火了,秦可卿终于无路可走,悬梁自缢了。

尤氏知道了真相,心也冷了,在秦可卿死后干脆装病撂挑子。既然贾珍早就不怕宁府私下的风言风语,即使瑞珠撞见他们苟且之事,贾珍哪会戒心?

但若瑞珠与宝珠知道秦可卿怀孕之实,那么定当别论。最终侍女瑞珠和宝珠,一个为秦可卿触柱身亡,一个甘当秦可卿义女。

至此,贾珍自是极尽奢华,隆重治丧。

所以说,秦可卿是因为怀孕自缢了。不过能走到自缢一步,秦可卿也怨不得别人,正所谓一个巴掌拍不响,你有情他有意,才有她风流本性之必然——“情既相逢必主淫”,所以她对凤姐说“这都是我没福”。

三、一个担负使命的象征体

秦可卿在贾府“赫赫扬扬”,《红楼梦》故事尚未正式开场之际,就撒手人寰,回归太虚幻境。但在抽身之际,她完成了她的三重使命。

第一戒淫邪。

主要表现在她和贾珍苟且乱伦之上,她自身的悲惨结局,就是现身说法戒淫邪的活样板,不再赘述。而她的弟弟秦钟丧命,也是因为与智能偷情,被父亲秦业打了一顿。秦业自己也被气病,几日便一命呜呼。秦家的悲剧,正是秦可卿形象戒淫邪的延续。

第二警治家。

秦可卿托梦给凤姐说:“目今祖茔虽四时祭祀,只是无一定的钱粮,第二,家塾虽立,无一定的供给.依我想来,如今盛时固不缺祭祀供给,但将来败落之时,此二项有何出处?”

并提出可行做法,“莫若依我定见,趁今日富贵,将祖茔附近多置田庄房舍地亩,以备祭祀供给之费皆出自此处,将家塾亦设于此。合同族中长幼,大家定了则例,日后按房掌管这一年的地亩,钱粮,祭祀,供给之事。”

并告诫:“若目今以为荣华不绝,不思后日,终非长策.眼见不日又有一件非常喜事,真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盛。要知道,也不过是瞬间的繁华,一时的欢乐,万不可忘了那'盛筵必散'的俗语。此时若不早为后虑,临期只恐后悔无益了。”只可惜凤姐一心利己,哪曾上心过秦可卿的忠告。

俗话说,“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之,富贵传家,不过三代。”无论在什么时代,家风都是一个家庭兴衰的根本。一个没有忧患意识,道德沦丧,没有良好家风,只贪图眼前作乐的家族,其结果可想而知。

戒淫邪在于修身,警治家在于齐家,修身齐家是治国平天下的基础,实在意蕴深远。只是高鹗续写的部分,贾家遇皇帝大赦,被没收的家产悉数返还,宝玉和贾兰同时中第,这似乎与曹雪芹本意不符。

第三反衬。

当然,以上两点是作者批判之处,在秦可卿身上,还有第三重使命,那就是反衬宝玉反封建的叛逆形象。

警幻仙姑之所以把秦可卿许配给宝玉,是因偶遇宁荣二公亡灵,遵其所瞩,欲“先以情欲声色等事警其痴顽”。在太虚幻境,秦可卿对宝玉的引导乃曲线运动,意在戒淫,可谓欲抑先扬,可惜未果。

宝玉并未因此留心于仕途经济,反而对男女之事产生好奇心,与袭人初试了云雨。只是与袭人偷尝禁果,袭人有着宝玉房中人的身份;太虚幻境与秦可卿有染,秦可卿是被合法许配给宝玉。孔子说“食色性也”,可见,曹雪芹的戒淫并非完全的禁欲主义思想。

在曹公笔下,“淫”是分不同性质的。

警幻仙姑所言“天下古今第一淫人”的宝玉之“淫”,不同于贾珍“皮肤淫滥之蠢物”之“淫”,是“天分中生成一段痴情”的“意淫”。

冷子兴曾说宝玉“将来色鬼无疑了”,贾雨村说出“非也”“大约政老前辈也错以淫魔色鬼看待了”等语,足见宝玉很容易被错看,真正的宝玉绝非一般意义上的色鬼,其身上有“意淫”的可贵之处,这可贵之处正是通过对比烘托显出的。所以,不管是贾珍的玩弄女性还是秦可卿的风流成性,恰恰烘托出宝玉身上与封建思想格格不入的叛逆性——他的女儿崇拜思想和对理想爱情的大胆追求。

理解了这三重任务,再读秦可卿,实则其言近而指远者。秦可卿在《红楼梦》中的独特意义,绝不仅仅是众女子悲剧命运的写照,更与作品主旨密切相关。所以尽管秦可卿于第十三回去世,但不管是判词还是《红楼梦》曲,曹公都把她安排在最后,这是匠心所运。

当然,有人肯定会质问:这是你的解读,人家曹公是这初衷吗?那我只能重申开头提到的接受美学一词。真的,文学作品就是文学作品,普通读者立足现有文本,发掘其美学和文学价值,指导人生,足矣。

【作者简介】安静 ,陕西省礼泉第一中学语文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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