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千与千寻》有愧，且有泪 文/叶开 看完《千与千寻》，我和太太眼里都有泪水。 我们深深地觉得，为人父母很惭愧，很对不起自己的孩子。 影片结尾的一个画面，彻底地击中了我： 十岁的小女孩千寻虽父母搬家，不小心误进油屋，在老魔女汤婆婆可怕眼睛的注视下，她付出巨大努力，历尽千辛万苦，哪怕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仍然咬紧牙关决不放弃，最终，她凭自己的努力，救出因贪吃而被变成大肥猪的爸爸和妈妈。最后，千寻与白龙告别，飞快跑下草坝，看见前面的爸爸妈妈，激动地喊：“爸爸，妈妈！” 爸爸继续向前走，略胖的身体语言，透露着谜之自信。 妈妈则回头责怪说：“千寻，你又跑哪里去了？” 影片在这里达到了情感张力的巅峰：明明是父母贪婪导致千寻误入魔法屋，她小小年纪，为了生存、为了救出爸爸妈妈、为了离开油屋，而努力坚持，短短一刻历尽人生沧桑，实在太不容易了。而无知无觉的爸爸妈妈仍然是那么自我、自迷。妈妈回头看见千寻，没想到这个小女孩的人生已经彻底暴风骤雨洗礼过了，也没想到会发生什么事，反而惯性地责怪。那种错位，令人十分震惊。小女孩千寻是委屈吗？是难看吗？还是淡然一笑，原谅了自己的父母？ 反思我们自己做父母，把千寻那么大的孩子送进初中学校里，让她在那大门紧闭、周围高墙、老师严肃的世界中一个人“生存”。这个时期，她所独自面对的“异世界”，跟千寻误入的魔法屋，几乎是一模一样的： 老魔女是不是一名校长？小白龙是不是同桌的同学？锅炉爷爷是不是后勤的大伯？小玲是不是未来的闺蜜？青蛙是不是看守的门卫？“无脸男”是不是一个人在人生的青春期开始之后，都可能会碰到的“危险”？或者，就是一个人内心的“欲望”的象征？“油屋”这个高高的大楼，难道不是一个等级森严，被某种特殊魔法控制的“校园”吗？一个身处陌生校园的小孩子，不就像是突然面对“异世界”的千寻吗？ 千寻进入“油屋”，被小玲带着去最高层见汤婆婆这个过程，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被爸爸妈妈送进陌生学校里，去见校长太像了。而且，签下“魔法契约”之后，千寻还被汤婆婆拿走了自己的名字，变成了语焉不详的“小千”。一个人失去了自己的名字，就会渐渐失去自我。因此，小千接下来的努力，就是让自己重新获得自己的名字：千寻。 那个高大、巍峨、封闭、神秘的“油屋”，确实太像我们所熟知的中小学校。 我把这个思考告诉一位妈妈，她跟我说：叶开老师，一听到你这篇文章的题目，我眼泪就流出来了。我孩子从小学升入初中，仅仅一个学期就从开朗、快乐的小女孩变成了一个心事重重、患得患失、胆战心惊的初中生。 是的，我们的孩子都是十岁的千寻，她们在普普通通的一天被我们送入了学校，放学时已经历经沧桑。但我们不知道，我们也不关心他们的心理变化，我们只关心孩子有没有好好听课，有没有努力作作业，考试成绩怎么样。 在千寻这个特殊年纪，孩子们即将进入“青春期”，很快就会在初中四年或三年中面对身体变化、心理复杂而老师表情刻板、学校生活阴郁的人生最重要的一个阶段。 从这个角度来看，《千与千寻》这部魔法巨作正是表现一个孩子在10-14岁人生最关键的“探索期”中的一部成长史诗。 10-14岁，孩子正处于人生“探索期”中。 这个时期孩子即将进入青春期，他们不得不摆脱父母的呵护和关爱，从“熟人世界”进入“陌生世界”，从熟人环境中进入陌生人环境。对比来看，千寻是从妈妈的臂膀中进入锅炉房，首先要面对六臂锅炉爷爷。这个弱小的孩子，本来是受到父母的溺爱和保护的，她从未独自一人面对陌生人，从未如此怯懦地、无助地恳求对方收留自己，让自己可以成为油屋中的一员。 千寻“笨手笨脚”，她从最底层的锅炉房开始，进入“油屋”这个魔法世界。这个设定看起来就是一个熟悉的隐喻。 从这里开始，小女孩千寻的人生发生了突然的“变异”，由谜之自信的父亲驾驶四驱车疯狂颠簸着，一头闯入了这个陌生的“异世界”——那些看着她的人都是陌生的、怪异的——丑恶的汤婆婆、热心的小玲、刁钻的青蛙侍者、蛮横的宝宝，以及各种长相奇怪的神灵，还有那些看起来香喷喷但绝对不能吃的“异食品”。这是一个人所能面临的最可怕的挑战，尤其在是十岁小女孩千寻这种年纪。 一个本来在父母的呵护下，从未遭受过惊吓的小女孩，小千和小玲被“恶意”地发配去清扫最脏的浴室间，她笨手笨脚，根本不会擦地板和清洁大浴池，甚至一头栽进超大的浴池里。这时，臭气熏天的河神被误以为是腐烂神，趁虚而入来到“油屋”沐浴，把魔法通天的汤婆婆和整个“油屋”的侍者都吓得面无鬼色。一直干干净净、受到父母细心呵护的小千，却能把臭气熏天的河神带到最大的浴室，帮助他沐浴。而且，在紧要关头，她得到“无脸男”的帮助，要到最上等的“汤”来冲洗被污染得浑身是废弃垃圾的河神。 这次努力服侍河神的惊人经历，让小千一下子就成为了“新人”。就如同一个刚刚入校不久的初中生努力完成了被整个学校、从校长到班主任看起来都不可能完成的艰巨任务，而让自己获得了全校的尊重。 本来，穿过一个隧道都吓得胆战心惊，要紧紧抱着妈妈胳膊的千寻，在独自外出中，突然被卷入了这个魔法“异世界”，本来应该保护她的爸爸妈妈，却因为自己的贪婪和无知吃了“异食物”而变成了大肥猪，而让千寻孤苦无助。在这令人震惊的“异世界”中，那些可怕的魔女、神男们，那些恐怖的面孔和恶声恶气的训斥，都令人恐惧。而且，小千还不得不在最危急的关头独自面对那个可怕的、没有面目的、吞噬了三个侍者的“无脸男”。 “无脸男”一开始不会说话，后来只会说“我很寂寞”。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他不断地变出金子，不断地在“油屋”里索取，激发那些侍者们内心里的贪婪和恶，最终一个个地把他们吞噬。 跟其他侍者都不一样，小千内心是善良的，她只是因为好心而让“无脸男”进入了“油屋”。这位一开始看起来怯懦、小心的“无脸男”，因为多金而在油屋里造成了巨大的动荡，连大魔头汤婆婆都无法应付，最终，这个烂摊子交给了小千。这个时候的小千，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惊慌失措，笨手笨脚的孩子了，她因不断面对各种困难又决不放弃，逐渐成长并开始变得勇敢起来，能够直接面对各种突发事件并有效处理。 对“无脸男”变出来的一大捧金子，小千毫不心动，她只是善良地、坚持地要求“无脸男”面对自己的内心，说出自己到底要什么？在这种不断的追问下，根本不知道自己的“魔生”或“神生”或“妖生”中，到底是在追求什么的“无脸男”惊慌失措，从而失去了控制人的大魔力，追逐小千不断地从高楼一层层往下奔跑中，他一个接一个呕吐出原来吞噬进去的油屋侍者们，恢复了自己的本来面目。 小千的最重要目标，并不是对付“无脸男”，而是为了挽救身受重伤的白龙。小白龙受汤婆婆之命，去盗取钱婆婆的印章，而被钱婆婆以分身追逐，并以可怕的魔法纸鸟群追杀。吞食了钱婆婆魔法印章的小白龙身负重伤，带着小千落入“油屋”的最底层锅炉房里，在奄奄一息之际，小千掏出了河神送给自己的“药丸”，掰开了一小块塞进小白龙嘴里，让他呕吐出身体里的魔法印章和汤婆婆植入的可怕恶咒。 在小玲的帮助下，走在了神隐之海的电车的铁路上，“无脸男”跟随着要搭乘一去不回的幽灵列车去第六号车站找钱婆婆的小千，老老实实地坐在充满幽灵的车厢里。 我不记得第六号车站叫什么了，只记得小千带着被钱婆婆的分身以魔法缩小的巨婴和变成苍蝇的侍者走在铁路上，这时久石让的名作《六号车站》响起时，我旁边的小女孩说，就是这个，就是这个，我弹过这个钢琴曲！ 小千从六臂锅炉爷爷那里得到了他四十年前的一张幽灵列车车票时，她已经从一个手足无措、患得患失、干什么都会搞砸的小女孩，成长为一个内心善良而坚强、为了挽救小白龙的生命，几乎是“义无反顾”地决心要去找钱婆婆道歉，并请钱婆婆挽救小白龙生命的超级小女孩。这时，千寻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名字，小玲亲口跟她说收回曾说的“笨手笨脚”的话。她的目光是澄澈的，声音是清晰的，脚步是坚定的。她从油屋最高层一溜烟跑下去，并不是慌张，而是人生中的一个小快板，“无脸男”跟着的这个场景，只是一个“完全掌握”自己命运时的乐章。 她不仅找回了自己的名字，还帮助小白龙找回了名字。 不过，最令人惊异的是，《千与千寻》所塑造的这个“异世界”，在宫崎骏这位大男孩的画笔下并非邪恶到无可救药的地方，在那些凶神恶煞的神魔的表情底下，充满了同情和友善。千寻一开始就得到了来自小白龙的帮助，在小白龙的指点下去油屋底层找六臂锅炉爷爷，拼命哀求给自己一份工作。然后，她又在看起来恶声恶气、实际上很热心小玲的带领下，到油屋最高层找到了面目邪恶、举止可怕的汤婆婆。换乘电梯过程中，小玲和小千碰到一个面目古怪身躯巨大的顾客神魔，这位胖魔看着不动声色，实际上很善良，他不动声色地掩护了差点露陷的“生人”小千。 最后，原来钱婆婆是那么友善、有爱的一个老魔女，“无脸男”还帮助她一起编织一个送给千寻的发圈。健康健壮的白龙飞来了，带着千寻一起回到了“油屋”，这时，他们的友情升华了，都有了自己的名字。并具有了挽救自己的父母的足够能力。 当千寻准确地说出面前那两排大肥猪中并没有自己的爸爸妈妈在内，通过了金婆婆的最后考验时，那些变成大肥猪的“神魔”们都恢复原形，欢呼起来。 白龙这位川神，陪千寻经历了人生中最可怕的一段魔幻时期。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哈利波特》中一个著名的场景：当哈利和罗恩在女盥洗室里找到独自哭泣的赫敏，并合力打败凶神恶煞的巨怪后，书里说的： “当你同某人共同经历了某个事件后，你们之间不能不产生好感，而打昏一个十二英尺高的巨怪就是一个这样的事件。” 是的，当千寻骑着小白龙飞回“油屋”这个时候，她已不再是来时穿越隧道门那个抱着妈妈胳膊，战战兢兢的小女孩，而是误入魔幻异世界后，在老魔女汤婆婆控制的油屋中经历了人生中最可怕的“成长”期而成长为一个新的超级女孩。
在那个可怕的魔法异世界里，千寻为生存下去，为把贪吃变成大肥猪的爸爸妈妈救回来，千寻从不怎么爱理事情，不会干活、不能拥有自己名字的小千，经历了种种可怕的冒险之后，变成了能干、顽强的超级女生，并最终找回了自己的名字，也帮助迷失的小白龙找回了他的名字。 好吧，看完了《千与千寻》，我们在孩子放学时再见到她，不应说：“你又跑到哪里去了？”而应说，“宝贝，你真棒！” 从影院出来，我给女儿发微信说：“和妈妈看完《千与千寻》，我们都感到很对不起你。请你原谅！” 女儿说：“没事。” 确实，她已经长大了。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