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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航头等舱里的中国籍空姐丨真实故事

 愿时光不负卿 2019-06-29

小笛的男友七爷长这么大,头一回骨折。折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传宗接代的要紧部位。他就那么寸。赶上紧要关头,小笛突然奋不顾身一个鲤鱼打挺,就为接一个工作电话!

小笛做什么稀罕工作这么风风火火、几分钟都耽误不得?

“外航空姐”。

某些外航规定:空姐在待命休息期间必须秒接公司电话,没接到也必须在五分钟之内回电。传统上已有准军事色彩的空姐职业,纪律严苛起来真有些不近人情。

说起纪律,外航和国内航司各有在意的范畴。小笛供职的外航非常在意乘客体验。细节上到了一颦一笑都必须思虑周全的地步。当然,更具体更势利地说,主要针对的是头等舱客人。

有一回,小笛给刚在全包围座位坐定的客人端上2006年份唐培里侬香槟王。客人可能受冷热空气反差刺激,打了个不大不小的喷嚏,不偏不倚地喷在小笛光洁精致的脸上。她能怎么办?嗔怪?嫌弃?愤怒?一丝一毫的不愠都是违反纪律的。

小笛笑容依旧,不露声色地继续完成规定动作,优雅从容地绕远去了一层经济舱卫生间。如果直接在二层的头等舱卫生间为自己清洁,她担心刚才的客人撞见,会觉得尴尬。

“你做得对!乘客就算来自埃博拉疫区,我们也得面不改色!”英国籍乘务长事后用一种生硬而怪异的方式表扬了小笛。

小笛飞的正是令众多空中飞人眼馋的空客A380,上下两层带酒廊,能装500位客人的那种。在空姐圈,航线、待遇、福利、见识、工作环境,可以说样样都在金字塔尖。刚升任头等舱空乘时,小笛更加笃信自己就是命运的宠儿。

但渐渐她发现,头等舱的客人也并不如想象中那样个个有素质,奇葩也不少。

曾经有一位北美乘客戴着耳机用手机播放色情视频,邻座就是一个年轻少女。男乘客的手居然还在毯子掩护下高频晃动!

国际航班对“不循规旅客”的轻微不端行为管辖难度很大。小笛不能问男乘客在干什么,更不可能勒令他停止,只能主动帮少女换座位。离开时,男乘客用猥琐和挑衅的眼神目送她们。落地后,小笛第一时间就忍着恶心把那个毯子扔了。

A380上的500名乘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和旅行目的。乘客和航班机组人员也都来自几十个不同国度,操几十种不同语言。整天浸泡于这种多元文化环境,小笛偶尔也琢磨,除了联合国的工作人员,就数自己的工作最全球化了吧?

清真餐、开斋饮食要求、犹太洁食、素食…光是一个吃,小笛就必须牢记各种禁忌与标准,每个乘客的要求与偏好都要满足迁就。谁也不愿意因为冒犯了别人的文化属性而惹麻烦。

有一次服务某位南亚乘客时,对方不说话,一个劲摇头晃脑。小笛忘了那边摇头才是YES的文化差异,没给拿对素食。结果被南亚乘客破口大骂了好几分钟,还威胁要投诉她。那种不依不饶不把空姐当人的劲头,让她终生难忘。

但有时候这种客人高高在上的态势也会发生戏剧性反转。有一回,一个南亚同事对一个南亚乘客的态度流露出傲慢,对乘客的要求回应冷淡。这在该航司是绝对禁忌的。事后,与几个欧洲同事私聊才了解,那位南亚乘客可能是低种姓,而那个南亚空乘是高种姓,工牌名字能看出来。南亚文化里,高种姓绝不可能为低种姓服务。这种超现实冲击令小笛始料未及。

小笛有个空乘专业的男同学,去南亚某航司交流三周。据说回国第一件事就是在接机亲友面前跪下,虔诚亲吻首都机场的大理石地面:

“不去体验不知道,中国原来超级可爱。

这些事巩固了小笛的某些成见。但随着工作经验渐涨,她逐渐学会更平和地看世界:

“没法不包容。宗教、人种、国籍、教育、素质…能排列组合出多少类型的客人?还没算上个体差异、基因突变啥的。

道理归道理,外航机组内心其实都有撮合出来的乘客素质排行:

瑞士、德国、北欧客人普遍举止得体有礼;日本客人也受欢迎;中国客人,特别是年轻人的素质这些年大有提高,也比较不错…

小笛就曾经遇到一个乍一看挺体面的中国客人——她的前男友。

与现男友七爷一样,自称编剧的前男友也是她在头等舱认识的。只不过,七爷是做海外工程的,需要经常往返中东和中国。编剧需要经常往返海内外吗?这位编剧也许需要。他一本正经地告诉小笛:

“在各种人出没的候机楼和三万英尺高的高空最容易有灵感。

小笛和其他外航空姐一样,个人支配的时间与空间都紧巴巴的,似乎每回在航司安排的酒店、宿舍里休息都只不过是两次航班间的“技术暂停”,脑子还没从上个航班里完全走出来,一晃又得调整竞技状态投入到下一个航班。要命的是,小笛的任务还格外重,月月基本都得飞100小时以上甚至更多。若再算上延误,一个月下来多数精力旺盛的时间都搭在飞机上了。频繁往来于不同时区,生物钟紊乱又会导致间歇呆萌。这种状态下,投入正常恋爱真不容易。

编剧因为不明原因坐了回头等舱,亢奋却也懂得礼貌与节制。熟悉了头等舱环境后,开始搭讪空姐。他口头功夫确实了得,把小笛逗得笑个不停。看对方风趣、有教养还挺真诚,小笛让他加了微信。之后两人就迅速熟悉起来,隔着一万公里开始异地恋。即便这样也好过孑然一身。每天接触上千人,全都是匆匆过客,小笛确实太孤独了。

外航员工都有亲友打折机票之类的福利。小笛尽量挤时间,捎着编剧到常驻的城市约会。她看得出编剧经济上并不宽裕。不过,当初也不是奔着钱去的。事实上,按她的说法,多数空姐和你好上,很少是因为钱。外航空姐有各种食宿出行免费和职业补贴的好处,还不交个税,每月到手近3000美元很寻常。足够年轻姑娘迅速在经济上独立起来。

不过,这场靠飞行维系的异地恋最终以不堪的方式告终。

“就当喂了个小白脸。也算完善人生体验。”小笛事后总结教训。

原来,除了占小笛打折机票的便宜海外旅行并在朋友圈拔高形象,编剧还毫不客气地蹭吃蹭喝。热恋中的姑娘不太考虑得失,对他的举动不太介意。但女孩肯定喜欢被宠,也渴望隔三差五物质上有些惊喜。可再三的口惠而实不至的失望,加上异地恋的超现实体验,终于让小笛动了分手的念头。

编剧把泡到外航头等舱空姐视为人生重大成就,不肯分手。小笛心软拖了一阵子。最后对方开口找自己借钱,说要拍微电影参赛。当时小笛拖着40度高烧病体,自己拿着病假条扶着墙找经理请假。电话里嘘寒问暖的套路一完,马上开始了微电影的“推销”。小笛彻底寒了心。回到宿舍,硬挺着身子拉黑所有联系方式后,栽倒在床上。

以后再遇到搭讪的,小笛提醒自己:

“高空缺氧,分辨力下降,得小心加小心!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在这方面,外国癞蛤蟆不遑多让。

几年前,一次从中东到欧洲的航班结束后,回到酒店气还没喘匀,酒店的一个南欧籍经理就打电话请小笛到酒廊聊天。因为经常出入该酒店,和对方打过交道,她出于礼貌应承了下来。南欧经理问:

“能不能穿着制服下来?

小笛有些忐忑地露面。酒廊里四个中东人和南欧经理围坐在一起。穿着白袍子、留着大胡子的中东人喝着冰茶,西装革履的南欧经理喝着香槟,预留了一杯鸡尾酒等小笛落座。本来落落大方的小笛怯生生地点头问候,犹豫地缓缓坐下。

南欧经理用阿拉伯语和中东人介绍小笛,不时还用手朝着她比划。中东人相对矜持,没有特别放肆大笑,只是目不转睛盯着她。小笛不懂阿语,尴尬陪坐着。过了一会儿,南欧经理转向她,用带口音的英语解释,对方是某国贵族,偶然在大堂见到小笛办理入住,感觉很有眼缘,找自己帮忙想认识她交个朋友。

小笛强压怒火应付。毕竟飞这条航线少不了入住这家酒店,低头不见抬头见,不好把关系闹僵。然而,南欧经理没完没了的散德性、中东人打量自己的眼神还是把她激怒了。当南欧经理把鸡尾酒朝她这边推,问她“特意为你点的黛克瑞怎么不喝”时,小笛大声说:

“要喝给你妈喝!

已经20个小时没合眼、生物钟紊乱的小笛情绪失控,猛爆一句中文。紧接着不管不顾地一路小跑离开酒廊,晾着一桌子人目瞪口呆。

那次以后,小笛在那家五星级酒店住得就不太舒服。要服务、要东西不是拖着不给就是各种借口推辞。她也投诉过。可是,就职的航司也是酒店大股东之一,闹大了不好收场。总之,渺小的自己独自漂泊在异国他乡,明摆着受欺负,又能怎么着?

类似的事,在外航七年没少遭遇。闺蜜揶揄小笛长着被包养的脸盘和身子,非要自食其力,当然容易被贼惦记。

语言骚扰更是司空见惯。某东亚男乘客软磨硬泡加了她的Ins。没落地就在客舱收到英文调戏:

“能把此刻穿的内衣和丝袜脱下来给我吗?可以马上付你300欧。”

即便遭遇如此无礼的挑逗,小笛的最优解只能是回避,与男空乘互换服务区。因为闹大了就会影响整个航班秩序。她也很无奈。

最令她永生难忘的一次惊吓是曾经在经济舱服务时的一例乘客死亡事件。

一个非洲男孩上机后神情木讷、不停冒虚汗,频频要水喝,多次上洗手间。小笛向乘务长反映了这个不寻常的客人。随后乘务长到客人身边询问是否需要帮助。乘客靠在椅背上,双眼瞪着行李架,嘴唇无力地张着。乘务长发现对方呼吸全无,怀疑对方已突发疾病死亡。再次检查并通知机长后,离目的地只剩一小时航程。机组决定帮死者调整姿态,合上眼睛,盖了一个毛毯在躯干,落地后由地面人员接手。

呆若木鸡的小笛被嘱咐动手,可她从没碰过尸体,心里翻江倒海手足无措。乘务长白了她一眼,自己接手,又要求她向周围乘客善意解释:

“他饮酒过多陷入昏迷

落地善后完毕,小笛才知道死者在出发地吸毒过量,登机前症状轻微,勉强上机后开始发作,年纪轻轻死在三万英尺的高空。小笛亲身经历全程,第一次近距离接触横死的尸体,让她内心很受创伤。之后很长一段日子,路过那个座位旁,都心有余悸。

不过,要说外航空姐净是吃苦熬夜忍气吞声也有失公允,否则坚持不了七年。

“清晨在日内瓦湖畔看日出,中午到多哈吃哈穆拉烤鱼,晚上还能赶场在伊斯坦布尔参加音乐节…这不是天方夜谭,我们常有这样的体验。

聊起这些,小笛不无得意。要不是能不停地在世界各地打卡,只从一个封闭室内到另一个室内长时间闷着,很可能陷入抑郁。

实际上,经历过不靠谱的荒唐恋情后,小笛确实有过厌飞情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想来也许有点轻度抑郁的征兆。意识到这些,小笛更加热衷抓紧间隙,尽可能到航班目的地旅行放松。

“外航空姐的主要福利就是在年轻时走遍同龄人眼馋的网红景点。”这份工作的好处,她从不讳言。

为了方便在不同时区准确对时,她甚至买了大多数同龄人不敢奢望的劳力士格林尼治表。这种消费的底气也是工作带给她的。

“自己攒钱疼自己。吃住这些大头,公司都帮忙解决了。除了定期孝敬父母,每年都有些节余。”经济独立是她坚持的理由之一。

精神上也有“享受”的时刻。

“最享受被客人表扬感谢。头等舱不少客人喜欢给空姐递名片。这些年攒了不少各国政要名流大亨的名片。”小笛明知自己用不上,可是一摞摞名片躺在抽屉里,心里还是很满足。

按理说,这样优渥的待遇还是值得干下去的,可是小笛不久前毅然离职了。

起因是外籍同事的一起举报。小笛的外航规定,如当日或次日有航班,必须提前N小时留在宿舍或酒店待命。N可能是6,甚至是12。总之一切遵从航司要求。偏偏那一次,小笛独自在杜塞尔多夫的新莱茵散步,忘了时间。等回过神来赶回酒店,已经超过规定的待命时限半小时。虽然没有耽误任务,还是有同事悄悄举报。

“按规定,这种情况航司可以和我解约。我也认栽。但是那个阶段他们业务忙,不太舍得裁掉我这样经验丰富的中国空乘。”小笛轻描淡写回忆着。

“我也是干得够够的!那种制度和关禁闭有什么区别?”冲动之下,那次航班后没几天,她选择主动离职。

回顾过往,她依旧怀念入境68个国家、123座城市的点滴。甚至连当年的疲累与痛楚都成了可以反复咀嚼的资粮。有时依然会梦见在A380的头等舱里忙前忙后的场景。如今作为乘客坐飞机,也会很职业地关注空姐的一举一动是否符合规定。

“我和七爷是在我离职前几个月,也是在头等舱认识以后好上的。想起来,那阵子正打退堂鼓,寻思着回国嫁人另谋职业。

小笛对七爷说不上感情深浅。对方各方面条件都挺好,对自己也是真喜欢,舍得为自己付出。选择离职,褪去空姐光环后,感情也不见丝毫减损。

“其实,外头年轻漂亮姑娘多了。很多男人就是冲着外航头等舱空姐的身份。有面子?猎奇?尝鲜?征服感?各种微妙不可言说的心理。如果退役了,他还是喜欢你对你好。那就是动真情的。”她俨然有一套空姐择夫方法论。

上个月,他们结婚了。小笛开始在朋友圈发优生备孕的文章。

“我闲不住!等孩子上了幼儿园再出山。

年近三十岁,空姐的职业烙印已挥之不去。不过,小笛不打算复飞。她计划转型做个旅行博主或者从事海外定制游。周围不少人替她可惜,也担心这样的转型太冒失。

她说:

“我有这个把握和能力。毕竟,摆渡世人七年,世人也曾度我七年。

策划?Editor|罗蓓蓓

排版?Layout|王健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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