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山上的姑娘

对面山上的姑娘

作者

卓女

简书作者

2017-03-05 22:20打开App

35年前，李香秀还是一个15岁的山妹子。她和她的父辈从未走出过大山，不知道山外的城市究竟有多大。

那年春天，生产队来了两个重庆小伙一一知青。他们住在山坳里的院子里，与香秀家相隔一条小溪。往年一到春天，香秀就盼着院子边的桃花红、梨花开，那是她眼里最美的风景。自从见到知青哥哥的海魂衫、绿军装，香秀的绿树桃花一下黯淡了。她多么渴望能够近距离地欣赏知青哥哥的风采呀。

生产队决定，每户为知青办顿招待。香秀爹爹是队长，宴请自然从她家开始。这天，香秀同城里哥哥坐在了一张桌子上。按照山里规矩，女子绝不可与男宾同桌吃饭。年近半百的老队长虽有两个儿子，却都另立门户，对膝下幺女宠爱有加，凡事都依着香秀。

这天，香秀得知爱穿军装的知青叫向北方，父亲是南下干部，东北人，因思乡心切，才给儿子取了这名儿。喜欢穿海魂衫的叫肖博文，其父是中学语文老师，所以儿子的名字也是文诌诌的。

席间，香秀把头埋胸前一言不发。博文很好奇:“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李香秀羞于回答，她觉得自己的名字太土气了。

“你今年上初几？成绩好吗？”博文又问。香秀伸出两拇指，仍无语。

“这丫头是个羞羞子(害羞)，学习成绩一般。”香秀爹爹说。

“小妹妹，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哟，你应该发奋读书，争取考上中专，到大城市去看看。”

肖博文的这番话，让香秀萌生了人生的第一个梦想——走出大山，去大城市看看。

不久，香秀离开了本乡中心小学初中班，到了40里外的区中学住读，每周回家一次。肖博文见香秀把自己的话当了真，主动提出周日为她辅导数学、物理，这两科正是香秀的弱项。辅导一个初二学生，对念过高中的肖博文来说只是小菜一碟！

半年后，香秀迎来了期末考试，一跃成为全年级的优等生。

暑假归来，两个知青决定为香秀庆功。肖博文善于吹口琴，向北方爱唱歌，夏日的夜晚，秀香常依偎在院边的桃树下，聆听对面飘来的歌声。庆功会上，两个知青一唱一合，全队的农民都成了他们的观众。

“叫香秀唱一个，她的声音好听！”有人喊道。

“香秀，你还会唱歌？”肖博文极惊讶。

“我喜欢唱北京的金山上。”香秀应道

“好啊，我给你伴舞，跳藏族舞是我的拿手。”向北方原是学校文艺宣传队的，擅长跳舞。

香秀望着遥远的地方，知青哥哥说那里有城市。她不再羞涩，忘情地唱了一首又一首歌。

“你的嗓音真的太好啦，如果能进音乐学校深造，将来说不定能成歌唱家呢。”肖博文兴奋地说。

香秀又一次把肖博文的话当真了——考中师学音乐，将来登上真正的舞台。

第二年秋天，香秀考上了省城师范学校。离家前，香秀爹爹为女儿举办了隆重的家宴，山里妹子读中师，可谓“山中飞出了金凤凰”， 十里八乡的亲友纷纷赶来朝贺。肖博文为一年的心血没有白费兴奋不已！当众唱道：“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为何这样忧伤，泪水湿透了你的衣裳，你为何不离开村庄……”这支歌，香秀听知青唱过无数次。今夜，在肖博文婉转忧伤的歌声里，她第一次感到了怦然心动。读中师后，她才知这是一首情歌，叫《牧羊姑娘》。

初冬来临，向北方当兵走了，肖博文成了孤独的守望者。在这个寒冬里，肖博文每个月都能收到香秀的来信，字里行间蕴含着十七岁少女的相思。这让肖博文十分郁闷，跟一个小村姑谈恋爱，岂不笑掉知青们的大牙？因为他一直视香秀为妹妹。

香秀寒假归来，肖博文却回家过年了。阴差阳错，令香秀大失所望。煎熬中的她不止一次地问自己，博文哥能看上我这个山里妹子吗？

春节期间，到香秀家提亲的来了一拨又一拨，她始终不答应。老队长看出了女儿的心思，再三告诫香秀，你这是一厢情愿，是没有结果的。

春节后，香秀收到了肖博文的回信，“我和女朋友即将招工回城，希望你不要放弃梦想一一登上真正的音乐舞台。”博文哥有女朋友了？他不是说想考大学吗？怎么突然谈起恋爱来了？香秀不相信这是真的，博文哥一定是在骗我。

香秀谎称生病，请假回到山里。她想证实肖博文的话是真是假。当她看到肖博文与女友在对面的院子成双出入，彻底绝望了，躲进后山的松树林哭得昏天黑地。

香秀难以忘怀这个恩重如山的知青大哥，她把肖博文的名字刻在了心里。

两年后，香秀中师毕业，分配到家乡的县城中学。做了一名音乐教师。这时老家传来了佳音，肖博文被推荐上工农兵大学。临走前，他把心爱的口琴交给老队长:“这是送给香秀的，作个纪念吧。”

肖博文走了，回到他梦寐以求的城市。香秀的初恋也随之破碎。她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倾注在了音乐上，凡是县里的、专区的文艺汇演，舞台上必有她的身影，香秀的心里一直装着一个念想——只有实现了音乐梦想才能回报博文哥。

1977年春天，22岁的李香秀嫁给了校长的堂弟，一个仪表堂堂的铁路工人，然后随夫到了东北长春，在当地的铁路中学教音乐。香秀的丈夫只有小学文化，不懂浪漫，却对老婆体贴入微。

家庭的温馨，从未淹没她对远山的眷恋。她把肖博文的口琴连同老家的樟木箱一起带到了东北，并学会了吹口琴，每当吹响《牧羊姑娘》，她就会想起那个情窦初开的夜晚。顿生惆怅，今夕谁知我心？

一年后，香秀做了母亲，生下一个漂亮女儿，过上了油盐柴米的平淡生活。谁知好景不长，女儿3岁那年，香秀的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不幸身亡。好在有女儿相伴，生活还得继续。

一转身，二十年过去了，人到中年的香秀风韵犹存。曾有朋友劝他，再找个好男人，重新组建家庭吧，她总是一笑而过。

为了实现当年的音乐梦，她把希望寄托在了女儿身上，带着女儿风里来，雨里去，学钢琴，拜音乐家为师，直到女儿考上音乐学院。

2009年春节，香秀带着女儿回四川老家过年。听老父亲说，这几年总有重庆知青回来看望队里的乡亲。

“他回来过吗？”香秀望着对面的院子，想起了肖博文。

“没有，听说他离婿了。”老父亲知道女儿此刻在想什么。

当晚，香秀彻夜难眠。打开存封的记忆，遗落在小山村的初恋依然温暖着她的心。

  第二天，她把这个故事讲给女儿听，女儿说：“妈妈，你应该大胆地追求自己的幸福。”老父亲也说：“去重庆找他吧。”爹爹颤巍巍地从箱底取出肖博文的地址：“这是返乡知青留给我的，我知道你迟早会去找他的。”香秀潸然泪下，知吾者唯父亲也。

香秀与肖博文终干在重庆重逢，阔别30年，当年的少男少女巳雪染双鬓。两人相视的那一刻，没有对白，只有泪水在无声地诉说着两个人的悲欢离合。

见面后香秀才知，当年肖博文并未谈恋爱，为了不影响香秀的前途，他故意找了个替身做他的“女朋友”。不曾想，一个善意的谎言，竟错失半生姻缘。

2012年春节，李香秀和肖博文终于走到了一起。两人结婚那天，当年的知哥知妹都来了，肖博文再次唱起“对面山上的姑娘，你从此不再忧伤，我的歌声飘进你心房，带你离开村庄……”全场知青无不动容。

当年，李春波歌中的“小芳”不乏其人，像香秀这样几十年痴心不移的“小芳”又有几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