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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接上文，昨日说道，光绪年有个津门混混名叫穆灿，因相好的姑娘一夜红被鸨儿妈卖给了一位寓公老爷，小穆可不干了。为见一夜红，已经在宝局滚赌，丢了一截小指，今日里他要豁出性命，当街耍耍光棍。 咱需说明，这里所说的光棍并非那种娶不上老婆的光棍儿，而是爷们儿、好汉子的意思，单田芳的评书之中总说“光棍不斗势力”，说的这是这种人物。 大红花轿抬到金玉堂门口，单等新娘子一夜红上轿，尽管娶的是个窑姐，但礼节仪式不能更改，跟平常纳妾没有任何区别。这位寓公老爷是个顶喜欢铺张的主儿，反倒搞得更隆重，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娶了个窑姐做姨太太。八成是要让外人知道窑姐的好处，什么好处？活好呗！ 天津老照片 看热闹的人将金玉堂门前围的水泄不通，小绺高买借机行窃，乞丐锅伙唱了莲花落、打着板儿趁机要钱，而粪小儿则推着粪车等在路边，这是干什么，难道以大粪当礼金送给寓公老爷不成？当然不是，谁送这玩意给人啊，他们单等花轿一起，故意摇摇晃晃推着粪车在花轿前面走，而且越是顶风越好，为的就是“咯硬”你（咯硬，津门土语，当恶心讲，跟腻歪一个道理），知趣儿的赶紧给俩小钱打发走人。 有人兴许要说，揍他们一顿不久得了，给逼打跑，让他们滚得远远的。是啊，你完全可以打他，但你别忘了，他们推着粪车呢。你一动手，他假装翻车，大粪汤子满街流，你这花轿还怎么过。就算他不翻车，等你酒席摆好，他在上风口搅合屎汤子，臭气熏天，你这糖酥鲤鱼、清炒虾仁还吃的下去吗？因此，大喜的日子犯不上跟狗食一般见识，给他们俩钱，打发走人也就是了。 正在大伙兴高采烈、议论纷纷之际，一个身穿腰细大红被面的小伙挤过人群跑到金玉堂门前，横着往地上一趟，堵住大门，破口就骂。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啊，天津人的嘴您各位是没见识过，跟八国联军对着骂街，都不带让对方找便宜的。 天津老照片 大伙一看，先是吃了一惊，而后纷纷叫好。那架势，比过年还热闹。 “唉，爷们儿，好样的，够份儿！” “好汉，有种啊哈！” 总之说嘛的都有，一片喝彩之声。这位骂街的小伙并非旁人，正是穆灿。除了腰间系着一块红被面儿遮羞之外，浑身再无一丝。老天津卫都明白，这是混混惯用的“叠了”。清代文人俞樾的文言作品《右台仙馆笔记》中曾有描述，这本是津门土棍欲成名或吃宝局“拿挂钱”的一种方式，周身只用寸步遮身，横于门前，任人殴打，不发一声，直到四肢尽断，此乃好汉一条。 小穆今天就来了这一招，只不过他不是来“拿挂钱”的，他不要钱而是要人，要以这种混星子惯用的方式来夺回一夜红。新郎官一瞅，这是干什么？他是京城人，来天津当寓公，尽管也见过大世面，但对天津混混玩的这一套不懂行，还以为这是天津人迎亲的一种方式呢。他不懂不要紧，有人懂啊。谁啊？鸨儿妈金玉宝啊。 金玉宝可没少见这种场面，她从近窑子当姑娘那天起，这种混不吝的玩意儿就常见。后来自己开了买卖金玉堂，成了“妈妈”，这种场面早已见过十多次。人家从年轻那会子就是专门玩鸟的人，什么样的鸟没见过，还怕你这个愣鸟儿不成。这要换做以往，金玉宝一声令下，里面雇佣的打手手持斧把、白蜡杆子出来，二话不说就打。可今天例外，今天大喜，不宜见血。金玉宝有法子，她让人从后门出去，找他老相好团头伍老六，让伍老六派几个兵丁来抓，就算到时候小穆闹得再凶也没用。理论上这不合规矩，有人来闹砸儿，东家必须找人揍来者才行，没人出来，就算认怂。金玉宝不按规矩出牌，大伙纷纷起哄。愚公老爷气不打一处来，我这大喜的日子，敢有人这么放肆，给我打！ 天津老照片 得，他先动手了。人家带着家丁呢，把轿杆子抽出来，朝着小穆就打。小穆抱着头，夹着胯，任由人家胖揍。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打的越凶他们越高兴，叫好声此起彼伏。这不是天津人特色，到哪都一样，有热闹看谁不愿意看啊，反正也不要钱。 要说小穆也是个二百五的玩意儿，气概很好，也够汉子，但你不想想，今天不同往日，金玉宝那娘们儿能按以往套路出牌吗？这通打实际上就算白打了。就在这时，伍老六带人来了。他跟金玉宝是老相好，金玉宝求到他身上，他不能不管。拿皮鞭子抽打人群，让人闪出道路，叫声停手，而后一摆手，五六个兵丁如狼似虎，採住小穆大辫子就往外拖，要不说清朝人的辫子碍事呢？兵丁拖小穆，跟拖死狗一样，稍微一吱歪，立马一鞭子。 可怜小穆，连一夜红人影都没见到，自己反倒进了大牢。一夜红身为一介女子，由不得自己，顺理成章上了花轿，给寓公老爷做了姨太太。小穆被打得不轻，好在命大，愣是活了过来，却也伤了筋骨，一条腿走路有些跛。一夜红成了姨太太，颇受愚公老爷宠爱，也许是活儿好伺候美了这位寓公，找关系从大牢中提出小穆，但有言在先，以后需规矩着点儿，不能见一夜红。 小穆出来了，他不记恨一夜红，反埋怨自己没钱，当时若是有五百大洋，不就可以替一夜红赎身了吗？回到家中，一看房子被人翻了新，还置办了些新家当，还有几袋洋白面，这都是一夜红找人安排的。她估计也算是任命了，就算小穆对自己再有心，可也是个混混儿，跟这种人日子过不长，指不定那一日他就跟自己“扛河霸”的哥哥一样，让人结果性命。她原本还打算从寓公老爷那里偷点钱跟小穆远走高飞，如今这念头也打消了。那寓公对自己不错，好吃好喝好伺候，吃尽穿绝，女人到了这份上，还想怎么样啊。 小穆不依不饶，去找了几次一夜红，人家回敬俩字“不见！” “戏子无义，婊子无情”这句老话，如今用到小穆身上了。小穆孤身一人，依旧还是干他的老行当，跟几个耍儿把持了几个脚行，从中获取好处。上文说过，脚行与“扛河霸”是最辛苦的职业，说白了都是苦力，等于现在的搬运工。那时候没有现代化机械设备，不论多重的货物全靠人力。苦力辛辛苦苦赚钱，却要拿出一份给混混。混混也不是什么事儿都不做，帮苦力们找点活计，若是有人争地盘，混混会首当其中，跟人叫板。说白了，混混就跟收保护费的没啥区别，赚的就是“过肩儿钱”。实际上，清末民初的混混把持各行各业，甚至还“立私灶”铸假钱。光绪十二年，曾在天津南关外捣毁几个“立私灶”的混混锅伙，光是“水上漂”（一种薄如纸的老钱）就装了三大马车。 小穆把持脚行之后，没少因为争行夺市跟人玩命，因其一条腿有些跛，人送诨号“一脚仙儿”。他裤管里长年累月藏着攮子，袖口之中藏着斧把，为的就是随时跟人干架。一天晚上，小穆收了钱，独自回锅伙。行至老城厢一带时，冷不丁从拐角处跳出三条人影，不由分说，朝着小穆就下了家伙。小穆久经沙场，一见有人，当即亮出斧把，四人斗在一处。那三位也不是善茬子，百分百是其他锅伙中的青皮混混。想要结果小穆性命，从此抢他地盘。 清代人物老照片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稍有退缩就要送命，小穆算是豁出去了，来吧，二爷要是含糊了，就不是真好汉。各位，您猜怎么着？小穆愣是捡回一条命，对方尽管人多，但没有占到便宜。一见小穆玩了命，他们也怕，来了个风紧扯呼，逃之夭夭。再看小穆，变成个血葫芦，致命的一刀砍在胸口，要不是身上挎着的钱褡子替自己挡了一下，这一下非要命不可。两块大洋愣是给砍断了，足见对方手段之毒。 长话短说，小穆伤好之后，俊俏的小模样也不复存在，但名声更大了。直到津门第二次整治混混的时候，小穆才算罢手了。要不服气也行，跟王二狠、丁二姐一样，就是死活不服，但最终除了自己受罪之外，什么好处也得不到。 另外一件事儿，让小穆自己也可发一笑。一夜红又回了侯家后的窑子，原来那位寓公老爷的大夫人从京城来津，以狐狸精勾引好人为名，让人将一夜红吊了三天三夜，打的不成人样，给丢出家门，不允许再回来。无奈之下，一夜红重操旧业，可资本不在了，金玉堂也不收她。她只能去暗窑子，接些底层人做买卖。 清代人物老照片 要不说小穆这人真够情义，二话不说，将一夜红领回家，不嫌弃她的以往，只要她愿意跟自己过日子，没的说，自己一个窝头绝对不私吞，要分一半儿给她。小穆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尤其善于弹弦儿，他进了班子，专给有钱人弹弦儿，小日子过得不错。各位，这才是过日子，有好日子没好过，偏偏在刀口舔血，何苦呢？ 有了钱，夫妻二人从南台子搬回了西北角，买了处不错的宅院，小穆给人弹弦儿，一夜红操持家务，日子过得非常惬意。可一夜红是个没福气之人，好日子没过两年，因病而一命呜呼。小穆忍痛葬了亡妻，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人，弦儿也不弹了，实在没心情。可老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邻里帮他找个了从河南来津讨生活的姑娘，算是给他续了房。小穆从此不弹弦儿了，做起了牛羊肉生意，成了街市小贩。买卖做得不错，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二房人品也不错，生了三个孩子后，相夫教子是个贤惠人儿。 要不说时也运也命也呢，小穆的牛羊肉摊儿的买卖不错，却也因此给自己惹了祸。民国那会子，混混死灰复燃，变得越发没有规矩。以小穆的身份，好歹也算个“袍带混混”，可这些狗食玩意儿不给面子，结果其中一个被小穆用剁牛骨的刀给卸了一条膀子。此事一直折腾了大半年，最终有“大了”（daliao）出面，小穆赔钱才算了事。 此事过后不久，结果又出事了，小穆这一次惹了大祸。老百姓讲话“那不是人揍的年月”，坏人太多了。小穆好惹不惹，惹了袁文会的侄子，这段就没必要写了，太过曲折。最终小穆死中得活，到了五十年代初期才殁。他的曾孙如今就住在红桥区，跟笔者是莫逆，这段故事便是经由他口，出自我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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