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椰城》文学第5期“微小说”作品(二篇)

 江北浪周 2019-07-08

《椰城》文学第5期“微小说”作品(二篇)

  作者:刘群华 周书浩

鬼门十三针

                                      ◎刘群华

老管住东城的青石板巷,一个独立的四合院,斑驳的墙斑驳的瓦。他的悬壶一绝是鬼门十三针,能把口不能言、神志昏迷的中风患者,十天半月就扎醒了。但他扎针十分神秘、诡异,患者往床上一摆,马上赶出治疗室的其他人,然后关门闭窗,安静地燃香烧纸下跪拜师祖,一个人在里面忙忙碌碌。

老管的鬼门十三针没人看见过,他的老婆和大儿二儿也没见过。两个儿子曾好奇地问老管,老管沉默不语,他老婆说:“别问了,我跟他几十年也没透出半个字。”

老管神神秘秘地治病,外界越觉得鬼门十三针很神奇,说:“鬼门呀,听说老管拜了师祖,就下地狱去捉病人的魂了。”老管听了,只呵呵笑。他俩儿子祟拜地望着老管,迫切想继承这手杏林绝招。

这一天,老管在四合院里嘻嘻哈哈地浇花浇草,突然仰天一倒便人事不醒了。做过护士长的老婆听到院子里的水壶蹦得叭叭响,跑出来一瞅,老管直挺挺地躺在水泥地板上。她既惊又悲,抱着老管痛哭流涕。

老管给别人治了一辈子中风,没想到到头来自己中风了。他躺在医院里双眼紧闭,鼻息尚在,经过大夫们的一番抢救,醒是醒来了,可大小便乱拉,还胡言乱语。他老婆在病房照顾老管,忙前忙后地折腾,没几天就消瘦得像张风干的杉树皮,人也疲惫得像灌了铅一样千斤重,顶不住了。她没有办法,只好给在外地医院工作的两个儿子打电话。俩儿子听到老管病了,火急火燎地回来了。他们看着病床上的老管,屎尿全在身上,着急地问主治医生,那医生说:“过去中风有你爸的鬼门十三针,这类病人还有点希望,现在你爸病了,谁还会鬼门十三针啊?”

医生的话说得很明白,老管的中风,医院尽力了。出院的时候,老管的病情还是老样子,痴痴呆呆的迷糊。但他被抬进住了几十年的青石板巷,在四合院门口,老管小孩似的舒心地嘿嘿笑。

俩儿子分担了老管的屎尿,天天给老管翻身、按摩,希望他有一天好起来。来看老管的亲戚朋友,在他的卧室里站不了多久,被一股酸臭熏晕了,很恶心地走了。临走时,摇摇头说:“老管啊,怎么不把鬼门十三针传给儿子呢?如果教了,也免得在床上一动不动活受罪啊,自己能说能动多好!”他们遗憾地唏嘘不已。

老管的两个儿子听了,心里更不是滋味,想起老管用鬼门十三针,毫不客气地把他们赶出来的情景,莫名地有了无奈和气愤。他们返身进屋,对躺在床上的老管说:“你啊你,是该说你活该呢?还是说你太绝情!”

第二天,老管的两个儿子说医院里有急事,一前一后走了。老婆看着俩儿子消失于青石板巷的背影,泪水长流,抚摸着老管说:“老管啊,你真犟啊,总听不进我的好话,硬要撑到死才传鬼门十三针,现在你半死半活的,傻得跟个小伢子一样,怎么传?”

老管想自己老了会有千万种情况,却没料到自己会中风,来不及把鬼门十三针传给儿子便呆了傻了。可是,两个儿子因这件事赌气走了,老婆还是觉得他们有点过份。

老婆一个人陪老管住在四合院里。有一天夜里,老婆醒来,一摸身边的老管竟不见了!她慌了,心想,老管一动不动的,怎么不见了呢?难道被人偷走了?她百思不得其解,疑惑地悄悄摸出门,只见四合院的院子里,老管正走来走去,活动着双手和腰,还抬头望了眼月光,自言自语地说:“害人哩,硬装着一动不动,还屎尿乱拉!”

老婆看着月光下活蹦乱跳的老管,欣喜地哭了,然后一想,不对呀,他是在忽悠我啊。

老管的病一夜好了,前来求诊的人说,老管的病,是他老婆治好的,她会鬼门十三针。

晒  钱

                                     ◎周书浩

这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

听说“房改”即将启动,宕江电视台职工宿舍的两套住房打算出售。住房是单位集资修建的。宕江地区一成立,宕江电视台也随着紧锣密鼓地组建,职工宿舍应运而生。成立地区时,从各县抽调来组建电视台的人并不多。修建职工宿舍时,根据组建人员每人一套住房的原则,多修了几套。随着电视事业的发展壮大,办公场地已不够用,多余的几套住房有的做了资料库,有的做了办公室,还剩余两套。听说要“房改”,台领导打算在“房改”之前处理掉剩余的两套住房。

“处理”给谁呢?当然是台里的职工,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台里职工有两类:一类是有正式编制的,一类是台里临时招聘的。住房“处理”给谁呢?当然是有正式编制的职工。“正式编制”是购房的门槛和基本条件。“正式编制”里头,又分两种情况:有先调进台里工作的,有后调进台里工作的,原则上先调进台里的职工优先,这种事,资历不可或缺。但是,刚组建电视台时从各县抽调的十多人,台里修集资房时每人已有了一套住房,后调进台里的一些有正式编制的职工没有住房。目前,他们都在外面租房住。僧多粥少,两套住房如何公平“处理”?台里职工私下议论纷纷,拭目以待。

很快,台里就制定了政策:住房面向所有职工,不论是正式职工还是招聘职工,不论已有住房还是在外租房,不论先调进台里还是后调进台里。在这貌似平等的机会面前,最后,关键一招出来了:按行政级别、工龄的积分论资排辈,积分高者,优先购买房子。结果是台长、副台长积分最高。尽管他们已有房子,但“政策”提示,职工宿舍剩余的两套住房应该“处理”给台长和副台长。

职工们心知肚明这是处心积虑、量身制定的“处理”方案,这是以权谋私,这是阴谋!胳膊拧不过大腿,没有住房的职工敢怒而不敢言。

房价没有跟当时的市场价走,而是按台里建集资房时的内部价,也就是成本价进行交易,非常便宜——每平方米三百元,每套房子一百四十平方米,也就四万多元钱。今天看来,相当于捡了一套房子。

交房款那天,副台长遇到了麻烦——他用一个皱巴巴的塑料袋提着四万多元现金到财务部,验钞机根本不买他的账、根本没有把他当副台长看待——验钞机不认他的钱,确切地说,验钞机罢工了。副台长的四万多元现金不是假钞,是真金白银,是资格的百元一张的大票子。那到底是什么原因呢?财务人员发现,副台长的百元大钞几乎张张都潮湿霉变了,一些钞面上甚至出现了白毛,霉迹斑斑,有的几张粘连在一起,有的十几张粘连在一起,必须用手一张张小心剥离,才能勉强分开。难怪验钞机罢工,原因是纸币长久贮藏回潮生霉,无法识别。

财务人员告诉副台长,这钱必须去潮除霉,币面保持干燥洁净,验钞机才能正常识别。并给副台长建议,把霉变粘连的百元大钞一张张分开,通通风,透透气。

副台长住职工宿舍三楼临街的一套房子。房子的阳台外面,有一个狭长的约二十平方米的露台。露台一端延伸到对面职工宿舍三楼。对面三楼是台长家。这个把两幢宿舍楼从三楼连在一起的露台,集资房建好后,台长、副台长平分秋色,各占一半。交接处用一道铁条焊接的门隔开,平时,各自在露台上种些花花草草,装点美化,是职工宿舍院内唯一蜂飞蝶舞、与自然界沾点边的地方,安全、封闭、得天独厚。

周末,恰逢太阳天。

一些没有外出、闲在家里的职工家属或职工从窗口往下俯视,居高临下,无意中,看见副台长正在三楼露台晒钱。

斜长的水泥露台上,铺满了红红白白的人民币。平时,露台上凌乱摆放的花盆已沿露台根一溜排列齐整,空出水泥地面,铺排纸币。副台长在阳台与露台结合部放了一把藤椅。他坐在椅子上,眼睛一直紧盯着地面的钞票,从这张到那张,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他好像一张一张地在翻来覆去地数纸币,又似乎一张张仔细过目发现币面上有多少霉斑。后来,他从椅子上起身,踮起脚尖,小心翼翼走到纸币间,蹲下身子,用手把发现有问题的纸币一张张翻面,然后用指头压压,试图将纸币铺匀、摆放有序。

一露台被太阳晒着的纸币,像一院坝晒着的黄灿灿的稻谷。区别在于,稻谷充满泥土清香,纸币弥漫刺鼻霉味。副台长像一个挨过饿的农民,细心而称职地看守在一边,生怕有鸟雀飞来。鸟雀飞来,即使不吃纸币,万一衔走一张纸币咋办?没有鸟雀飞来,他似乎才略微松了一口气。虽然没有鸟雀飞来,但还是担心风。俗话说,天有不测风云。有了风,露台上的纸币就会像树叶一样被吹得到处都是;特别又是旋风,旋风刮来,风卷残叶,纸币会被吹得无影无踪,那就完了。没有丝毫风,空气凝固一般。这就好!副台长心想,但转而又担心有云。天空如果起云,云遮挡了太阳光,天阴沉下来,就达不到把纸币晒干除霉的目的。他抬头看看天,不见一丝云影儿,心里才释然。很快,他又有些忧虑,要是突然下雨,特别是说来就来的“偏丈雨”,那就真是雪上加霜了,一露台的钱,四万多元,一张一张数,要几十分钟,一阵骤雨突然而至,收捡都来不及……

副台长思虑着,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雨,天上也没有云,他的思虑就成了杞人忧天。一露台纸币安安静静、乖乖巧巧、挤挤挨挨匍匐在水泥地面上,一动不动,像生了根,像被胶水粘在水泥地面上,副台长心安了。他去藤椅上躺着,肥胖的身体努力向后倾斜,重心同时向后、向下。他扫视一露台纸币,有点君临天下的感觉。一露台的纸币,红红白白,花团锦簇,像一张张笑脸,明眸皓齿,向自己明抛媚眼、暗送秋波。他在心里说:“钱真是个好东西啊!”一种庄稼丰收后的喜悦油然而生。沉浸在这样的喜悦中,副台长有些陶醉。他想,乡下人晒粮食,他晒钱。晒钱?!他想笑,就真笑了。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