朵朵颜料犹如一树树五色花,恍若雀跃的七彩光。 阅览室 再见到你,已是一年后的事了。还是像等糖吃的小孩那样,等钥匙嵌进锁孔的一刹那,那扇高高的斑驳的铁门呵!就在它的背后,新世界正向我们微笑,身披五光十色的糖纸,蜜甜丝丝缕缕沁入心田。只是它多了苔痕上阶草色入帘,多了几句至理名言,张扬的,在墙上耀武扬威。 还是那些大书架,还是原来的位置,歇着一颗颗糖,流光的,溢彩的,以糖纸为翅,欲飞落寻常百姓手。剥开糖纸,咂嘴细品,清香的,绵长的,空谷生幽兰,空山新雨后,那是莽红尘难觅的欲界之仙都。 我还是习惯于在入口处把手拼命往上伸,直到触及那起毛的牛皮纸,往下轻轻一扯,便是一颗糖。牛皮纸还是牛皮纸,不过额上平添数道皱纹。略显寒酸的糖纸,却包裹着天上虹、人间味。这回我从清香里嚼出了辛辣,尝到了苦涩,莫不是人们常道的“烟火气息”? 但它并非我最挂念的。还有一位老友我未曾拜访,还有一片净土我未曾踏足,算来应是故地重游。此刻它如海上仙山,为虚无缥缈所笼罩。信念之阳光自云缝透出,悄然拨开迷雾――蛋壳一样易碎的白,于是仙山揭去它的面纱,方显真面目—— 虚无,缥缈。逃遁了,碎裂了。 向同路人提及,他们倒云淡风轻。毕竟终成土灰,也总有千帆过万木春。只怪我太恋旧,抱着残损的玉守着缺憾的土。 还是栖在你怀里,安享这最后的归宿――我飞得太远,飞得太累,翅膀上沾了太多尘与土。望窗外,还是春风送暖,吹拂天生自长的花草。而这世界还是静谧,笼罩万物之灵,系着野渡无人的舟。 还是会想起很久以前,从课桌通往书架的路上,雀跃过我们的欢笑;还是会想起很久以前,紧靠窗的木桌――为了一句“临海听风”的诺言――尽管后来只剩下风;还是会想起很久以前,总爱在你这儿多待一会儿,直到灯火阑珊…… 今天,我来寻你了——亲切的,神秘的。 陶艺室 只有去化学实验室的路上才能有幸和你擦肩而过,你和很多容器被整齐地码放在一个更大的容器里,美其名曰“生化实验楼”,其中却鱼龙混杂――地理教室,历史教室,电脑室,还有你,陶艺室。 如今,我甚至不敢走上前去和你打招呼,因为我已不属于你,你也不接纳我,你的心被新一代占据了,他们耀武扬威地站在铁蓝色桌子边——冰冷的,漠然的。我甚至不敢肯定你是否早就改名换姓。 还记得两年前每周三下午那雀跃的阳光吗?它总照耀着鸟儿梳理羽毛。铁蓝色桌子尚未攻占你的城,木桌泛着淡淡的褐,是被陶土浸染的吧?之所以用“浸染”这个词,是因为陶土沾了水,以及我们的手汗。那么大一块陶土,可不是拿到手想捏就捏的,须过一道程序,老师称之为“炼泥”。手指蘸点儿水在陶土上抹几下——桌旁常放着一小盆水,三四人共用――再反复揉搓,再蘸水,再揉搓…………大概跟和面差不多。总有些不得要领的同学,抡起泥块狠命往桌上砸,那声声闷响乍一听仿佛屠夫卖肉,这儿砍一块,那儿剁一刀。于是陶艺课显得分外热闹。 但那时大伙儿似乎不晓得享受幼年玩泥巴的乐趣,总嫌弃陶土,嫌弃它蘸水后的恶心,嫌弃它搓成长条后总爱断掉,嫌弃它的残兵败将深深嵌进指甲缝,为洗手平添不少麻烦。 作品成形后须摆桌上晾干。这是一道严酷的考验,少有陶土幸存下来。我们再来玩泥巴时,常发现它们身首异处,不然就是缺胳膊少腿。挨过这一劫的作品,则会被陈列在架子上供人玩赏。日久天长,架上的展品已不再讲究摆放方式,每添一件作品,只是胡乱地挤进去,竭力在“文物”堆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几个春秋后它们没准儿就成了学校的文物,即使是现在我也从这些”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里嗅出了浓厚的历史积淀感。老师却好像从未想过添置新柜子,任凭旧柜子的常住人口爆发性增长。 当我和两三个组员发现自己的成果有幸入住新居,总会欣喜若狂,尽管它们笨笨的,毕竟是几双笨笨的手捏出来的。令我记忆犹新的是一只状如排泄物的杯子,一条简直能握在我手心当狼牙棒使的鳄鱼、一个缺了一边的牛头,这一切曾经都是我们眼中的珍宝,谈及它们,我们是多么自豪! 的确,我也羡慕过那些美轮美奂的陶罐——它们雄踞于架子最上层,显然经过细致的加工。并且我知道它借助一种类似转盘的机械才得以完成。我见过那些躺在角落蒙尘的大家伙,深知它们早已断气。但手工创造的东西何尝不是一种美呢?尽管它们粗陋,它们笨拙,仍足以支撑这个大舞台。 在木桌被陶土玷污前,我们还画了一学期的国画。那根毛笔至今还安放在我家抽屉里。我们笔下的杰作自然不计其数,我却只记得那把干草。原本黄得俗气的颜料,经水墨一调和,原先浮躁的气息沉淀下来,化为历尽沧桑的沉着。老师的笔锋苍劲,自由自在地挥洒,刚刚耷拉着脑袋的干草立刻抬起头,好奇地四处张望。再添几笔,它们好像长了骨头,傲然立于泛黄的雪地上一一姑且这么称呼宣纸留白的部分吧! 我依稀记起那幅画是我照着某名家作品临摹的。因为临摹,所以不敢放开手脚去画,生怕一处败笔毁掉整幅画。那堂课的真谛在于,临摹多了,你会发现自己其实是最好的范本,又何必每一步都踏进别人的脚印呢? 作完画照例得倒水,洗墨盘,洗笔,洗手。洗手台大概是你身上最脆弱的部位,它由于年久失修而漏水,不得不在脚下垫上一块块木板。那木板是用来刻版画的,洗手池的不远处恰好挂着几张版画。等待总是漫长,我便打量起墙上的手印,朵朵颜料犹如一树树五色花,恍若雀跃的七彩光。 最后一次和你告别,我仿佛没有丝毫留恋。你的模样停驻在那年——昏暗的,凌乱的,陈旧的——像洗手台边堆的木板。 凭谁问,那年光响已不再,何处人影犹徘徊。 指导老师 郭培旺 散文组 作者:朱香凝 作品ID :100234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