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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伟天英 2019-07-11

苏门中,黄庭坚、秦观都是派系斗争中被祸最深的,在流徙的生涯里,亦时时抒写相关的题材。绍圣之后,旧党败散,黄庭坚在绍圣二年(1095)贬赴黔州途中,写下<醉蓬莱>词。

前片写景,道经巫峡,虽州官殷勤相迎,但“万里投荒”,何欢之有?后片回望家国,虽有美人歌舞,亦不忍闻杜宇声声,似有凄凉难堪之慨。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黄庭坚 醉蓬莱

但感慨在一时之间而已,黄庭坚虽与同门同遭倾轧,但是个人在思想上最豁达,在个性上最为兀傲,在骨子里硬是不屈服,在词作上乃故作违俗或旁若无人的姿势。如<定风波>后片写“莫笑老翁犹气岸。君看。几人黄菊上华颠”,以故意簪花于头的举动,表现他蔑视压迫的精神胜利之道。此外,他也用看破古今盛衰以获得心灵解脱的态度面对困境。如<木兰花令·当涂解印后一日,郡中置酒,呈郭功甫>云: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昨日主人今日客”,是自我描写,也是暗讽现今掌权的新党日后之结局。“谁分宾主”句,是指现在未来皆无所谓宾主,惟有江边矶石最能领略。全词贯穿了一条“暂作主人--反主为客--主客不分”的思想变化脉络,最终进入一种无差别境界,由感慨人生而达于委运任化。

黄庭坚放舟雕塑

山谷晚年编管宜州,地尤偏僻,偶然也慨叹一番。如<虞美人·宜州见梅作>有句云:“老尽少年心。”但是他那种放任自在,不顾流俗的老个性,仍然陪伴他到终老。如<南乡子·重阳日宜州城楼宴集即席作>一首,有句道:“白发簪花不解愁。”还是老顽皮似地“白发簪花”,这是他饱受冲击之后的反弹。

面对横逆时,苏、黄二人有勇气又有自解之道,秦观则大多落入悲苦之中,态度虽然不同,宦海浮沉之慨却如影随形的隐现于词作当中,题材有一大部分抒写男女恋情,其中是否隐含政治之关涉,不可确指;另外却有不少小词完全在表述宦海沧桑。绍圣元年(1094),旧党事败,他在临出京时,写了<望海潮>,其后片道: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回忆起不久前西园夜饮的盛事,但今日重经此地,已经是重谪之身,归心虽切,却无可奈何矣!

最能显现他谪宦不堪,哀婉不能自已的作品,就是再贬横州、临去郴州时所写的<踏莎行>(文见前引),歇尾的“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百代之后,也为之凄然。以上种种无不是苦于谪宦的心声。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四川宜宾苏轼和黄庭坚雕塑

在这一个时期,多数的词人之作品都具有反映宦海浮沉的趋势,以下略举几位词人的作品并对照当时情境以为佐证。

晏几道是宰相晏殊晚年所生之子,他生长于权贵之家,看尽宦海冷暖,复以生性狷介,不愿攀附当权者也不愿卷入政争的漩涡中,作品中蕴含了许多讥刺的意思在。如<诉衷情>:

都人离恨满歌筵。清唱倚危弦。星屏别后千里,更见是何年。骢骑稳。绣衣鲜,欲朝天。北人欢笑,南国悲凉,迎送金鞭。

歇尾以北人的得意对照南人的悲楚。而且惯见官场的送往劳来,他真实的心情是既沉郁又无奈的。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北宋词人晏殊

元丰五年(1082)冬十月,张舜民因讥讪边帅高遵裕,贬监郴州茶盐酒税,路过岳阳楼而作是词。贬谪至郴州虽然甚为偏僻,尚在五岭以北,他就有“何人此路得生还”的悲恸了,那么试看苏、秦诸人的遭遇,当然更是不堪。

又王诜在元丰二年(1079),因为苏轼的“乌台诗案”被牵连遭重谪。罪名是“留轼讥讽文字及上书奏事不实”,以及“(轼)作诗赋及诸般文字送王诜等,致有镂刻印行”(《乌台诗案》)。元丰三年贬均州(湖北均县),七年(1084),移颍州,元祐元年(1086)召还。他经历了七年贬谪,回到汴京,妻子早已病故,自己也垂垂老矣。看到故宅庭园风景依旧,却人事全非,他写下了<蝶恋花>: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王诜 蝶恋花

上片写春日园景,后片谓风光本无限美好,而久谪归来亲人已故,只能独坐独赏,触目所及,凄凉落寞,心境愈老,读之不忍卒篇。非人的宦游生涯,不言自明。绍圣年间晁补之贬信州(江西上饶)时,作<迷神引·贬玉溪对江山作>词,其中有句云:

暗想平生,自悔儒冠误。觉阮途穷,归心阻。

儒家的用世志意,到了此时已经消沉,有阮籍途穷乃哭之意。崇宁二年(1103),晁补之在长期放逐之后,终于遇赦回乡,作了一首<摸鱼儿·东皋寓居>云: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对于以前所怀的报国壮志,似乎不以为然,有不如躬耕以老之慨。其实正是对政治的失望与逃避的表现。

再如周邦彦<满庭芳·夏日溧水无想山作>,全篇皆是宦游之思,若其“凭栏久,黄芦苦竹,拟泛九江船”,用白居易<琵琶行>苦于迁谪之意。又“年年如社燕,飘流翰海,来寄修椽”,此数句揭露飘泊不定的心,从他的生平仕宦来看,可推断和政局反复必有关联。又如其<渡江云>也是以朝政翻覆为忧。此词上片写见到群雁北归,惊觉春之来临;后片写往京师路上应时酬酢,独觉忧思缕缕。尤其“愁宴阑、风翻旗尾,潮溅乌纱”数句有恐局势骤变的暗喻在,甚可玩味。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周邦彦 满庭芳

从他的晚期的一些词作来看,如其<兰陵王>(柳荫直)、<瑞龙吟>(章台路)诸作,便该都是在其表面所写的对柔情之追念中,隐藏有政海沧桑之慨的。这些都写得极为含蕴,可以吟味,但都不宜于指说。唯有这一首<渡江云>词,则对其喻托之意稍微有端倪。

虽然周邦彦尽量地置身于派系斗争之外,词作里也尽量地避免臧否,把他的出处进退过程和词作时间对照观察,的确有几首词令人有政治上的联想。

北宋年间的那些“贬谪词”——感叹宦海浮沉,暗喻抱负难遂

周邦彦与李师师

纵观北宋派系斗争时期的词作,这种感叹宦海浮沉的篇章占有相当的份量,当然是因为政党不正常的恶斗,甚至欲置人于死地,给人心灵上的冲击自不可言喻,感之于心,发之于言,自是沉恨难尽。

新旧派系斗争之前,官吏之贬谪不过是个人的事,并不至于有欲置人于死地的大规模倾轧,偶有迁谪的感伤,或流露于词作中而并不深重,或以离愁别思暗寓宦海浮沉,因为词的婉曲特质,以及时代的背景正处于太平之世,宦海之忧未至于发露。

这就是为什么宋朝初、中期的宦游词非属大宗,也不具有重大的质量,而到了派系斗争时期乃达于鼎盛。故在此节特别将这种现象提出,作为此期词题材扩大的全体特征之一。而与此有关的“叹踬”、“思乡”、“思亲”、“思隐”、“出世”、“学道”、“流落”“排遣”等等主题与相关题材,自然应运而生。我们观察这个时期词作题材的特征,最先会感受到的无非是与政治有关的仕宦荣辱与抱负难遂之感。


参考文献:

《全宋词》

《蓼园词评》

《词话丛编》

《欧阳修词新释辑评》

《吹剑录》

《宋人劄记八种·读书劄记丛刊第二集》

《类编草堂诗余》

《复雅歌词》

《词话学》

《词林纪事》

《宋诗话辑佚》

《休斋诗话》

《黄庭坚诗词文选评》

《宋代文学史》

《宋词鉴赏辞典》

《词曲论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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