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卧室里寂静得如同封闭的深海。 沈月薇轻咳两声,竟引起空旷的回音。 厨房那永远拧不紧的水龙头,顽强地发出“滴答,滴答”声。若在平时,这点声音绝不会干扰到沈月薇。然而,此刻的她心烦意乱,人躺在床上,大脑却在飞速运转。 丈夫又出去喝酒了。 说是领导来检查,反正她也不懂。走的时候,她叮嘱丈夫:“早点回来。” 张国涛嘟囔了句:“知道了。” 这明显敷衍的态度,激起了沈月薇的怒火,但她还是强压着火,说:“记得咱们说好的吗?不论什么饭局,十一点之前要回家!” “你有完没完?每次出去吃饭,你就一堆唠叨!能早回来,我不愿意?领导不散场,我有什么办法?”张国涛开始不耐烦。他在政府行政部门工作,领导就是天。 可是,在沈月薇看来,这全是托辞。 2 她不能明白,究竟是什么样的领导,谈什么样的工作,上班时间谈不了,非得占用下属的休息时间?而且一占用就到半夜?连基本的睡眠都保证不了,工作效率能好得了? “别拿领导当挡箭牌,是你自己喜欢喝,喜欢玩!” 结婚这么多年,沈月薇太了解张国涛了。 七点的饭局,六点半给他打电话,明显的凑场子,他也乐得赶过去;一个饭局,从六点坐到十点,腰坐得酸痛,主宾都打算散场了,他非得叫服务员再拎过来一捆啤酒,不耗到十二点绝不罢休。 为着他这爱喝酒的毛病,沈月薇已记不清跟他吵过多少次了…… 眼看就十一点了,丈夫还没有回来。 沈月薇沉不住气,给张国涛打电话。手机里响起有频率的“嘟……嘟……”声,一下下敲击着她忐忑的心。 拨了两遍,电话总算通了。 “别催了,马上结束!”能听出来,张国涛喝得舌头都大了,但神志还算清醒。 “已经十一点多了,还不回家?”沈月薇把手机紧扣在耳朵上,努力想听清楚那边的背景音。 但什么都听不到。 “十五分钟,十五分钟准到家!” 沈月薇还没来得及说话,那边电话挂了。 3 再也睡不着了。 索性点开手机,找出最喜欢的那个公众号,读今天刚更新的小说。 人在等待时,找点事情做,时间才会过得快一些。 可惜,她的思绪始终难以集中。三千多字的短故事,她反反复复读了十来分钟才搞清楚到底讲了什么。 故事读完,已经十一点半了。丈夫还没回来。 她再次拨打丈夫的号码。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听筒里反复回应着毫无感情的机械女声。 夜那么静,心却慌乱糟烂! 沈月薇把手机摔到床边,眼泪一下子迸了出来。各种纷乱的想法像被千军万马驱赶着,凶猛地涌进她的脑海。 她想起两年前,张国涛的一个酒友醉酒后,半夜骑电车回家被车撞了。等天亮发现时,人已成了僵硬的尸体,流出的鲜血经过一个冬夜都凝成了冰霜。 肇事车一直没找到。 葬礼那天,那个酒友才三十多岁的妻子一下子苍老了许多。她揽着两个不足十岁的儿子,几乎要哭晕过去。 出了那事后,张国涛消停了一段时间,沈月薇也不失时机地给他上了几节思想课。 然而,老实了没两个月,酒友一叫,他又故态复萌…… 沈月薇摸过手机看时间,已经深夜十二点多了。此刻,小城寒冬的街道一定是萧瑟空寂的,这个点儿张国涛能去哪儿? 沈月薇觉得心里堵得慌——什么领导?哪个饭店?能把一个饭局维持到现在还不散场? 别是去了什么不该去的地方…… 4 沈月薇知道,他们局有几个领导特别喜欢饭后去洗浴城洗脚。 尽管李国涛一再强调,去的都是正规场所,去了也只是捏脚放松,她依然难以接受。 有几次,丈夫喝醉了,直接就倒在洗脚房的单人床上昏睡过去。等她赶到时,整个包间空无一人,只有张国涛鼾声如雷。他的西装外套就挂在门口的衣架上,钱包和手机随意散放在床头柜。 “都说酒后乱性,今夜他会不会趁着酒意闹出什么乱子?” 光是想一想,沈月薇都觉得脏。她脑海中翻涌着性病、艾滋病还有各种乱七八糟的病…… “可是,假如他真干了,自己能看出来吗?”沈月薇问自己。 毫无疑问的是,如果他干了那种事,自己绝不会容忍,必须离婚! “手机关机会不会出意外?”另一种可能性又逼迫着沈月薇。 张国涛去年丢过两次手机。他醉酒后回家倒头就睡,第二天早上还是沈月薇发现手机丢了。她催着他赶紧去办理了挂失,又把各种支付账号的密码都更改一遍,才算放心。 从那以后,每次张国涛喝酒回家,沈月薇先要掏他的裤兜,看看手机在不在。 想到这儿,她的心又开始发慌。 “手机关机,该不会是让人偷了?” 张国涛手机上有个存钱的P2P软件,家里的钱大半都存在了那里面,手机上还有不用输密码就能支付的支付宝。 “只要偷手机的人想办法破解指纹,钱很快就能转走吧?” 这想法让沈月薇脊背一凉,她赶忙起身把手机调成了响铃模式。她想,银行预留的是她的手机号,只要卡被刷,她就能第一时间收到提示短信。 扫一眼时间,快凌晨一点了。 张国涛明明说的是十五分钟之后到家,可是两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沈月薇再次拨打丈夫的手机,听筒里依然回响着冷漠的女声:“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5 沈月薇觉得后脑勺开始蒙蒙地疼,明天她还要带着市领导参观单位的厂房建设,六点半就得起床。 明天将是从早到晚马不停蹄的一天! 她多想现在就倒头睡去,可身体却不受自己支配,心好像悬在烈火上炙烤,大脑则一时一刻不得闲地高速运转。 “张国涛会不会醉倒在马路边?他会不会出车祸?如果他死了,她该找谁负责……” “要是张国涛出意外死了,那么今天晚上跟他同座的这些饭友,绝不能放过!”沈月薇恨恨地想。 可她突然想起,自己根本不知道今天张国涛到底跟谁出去吃的饭!这样想来,就算张国涛死了,她连个能理论的人都找不到! 沈月薇发现,想到丈夫的死,她竟不再觉得难过,反而有几分解气。或许,这样日复一日的等待,早已让她麻木。 “为什么男人都那么自私?”沈月薇不能理解。 这样的婚姻太累了。 她曾跟父母透露过想要离婚的念头。可母亲望着她,满脸的惶惑,“张国涛干什么了,你非得离婚?” “他总是出去喝酒。” 母亲叹口气,仿佛她在小题大做,“就为这?” 一旁的父亲咕囔了句:“男人哪有不喝酒的?” 是的,就连父母也不能理解她。 6 正想着,门外突然响起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她纷繁的思绪一下烟消云散。 她倾耳静听,如暗夜里伺机狩猎的猫。 紧接着是关门声,钥匙的晃动声,朝向洗手间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是张国涛回来了。 沈月薇在心底轻舒一口气,今夜所受的刑罚总算是结束了。 一分钟后,洗手间传来令人颤栗的呕吐声。静夜里,那种从腹腔深处呕出的声音,像是野兽的嘶吼。 沈月薇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不一会儿,客厅又传来张国涛打电话的声音。 “王哥,你到家了吧?……好!那我就放心了!早点休息,改日再聚!”能听出来,张国涛在极力压抑难耐的酒意,努力拿捏出关切的语调。 意识到这一点,沈月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显然,在张国涛心中,那些桌上认的弟兄远比她这个枕边人重要得多! 沈月薇想起,几年前,张国涛醉酒后胃穿孔住院,是她挺着大肚子照顾他了半个多月。后来,张国涛出院了,她却累倒了。这样的时候,他那些好兄弟都到哪儿去了?这些年,他张国涛又是如何回报她的? 她为他操碎了心,担惊受怕,彻夜难眠!可他何尝有过哪怕一次这样柔声细语地过问她的心意? 没有,一次都没有。 他永远都是委屈的,不耐烦的。 沈月薇自嘲地笑了,心底一片凄凉。 7 看看时间,已是凌晨一点半了。 从十一点到凌晨一点半,如同曾经等待丈夫晚归的每一个深夜,她又熬过了疲惫焦虑的两个小时。 真的太累了。 心像在炼狱里煎熬了几个轮回,两个小时却像过了几辈子那么冗长。 而可悲的是,这种感觉张国涛永远不会懂。 大脑终于混混沌沌地陷入了迟钝,此刻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她已没有力气再去和张国涛争辩什么。 也无需再争辩什么。 睡意蒙眬中,她下定了决心:明天一定要坐下来好好和张国涛谈谈离婚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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