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井 by 李集彬 不知你是否如我一样，有一口井在记忆深处根深蒂固？ 我想，每个活在或者曾经活在乡村里的人，心中都应有一口井。井是水之源，人类生存离不开水，井与人性命攸关。 有这么一口井在我心中时常鲜活，长年“叮咚、叮咚……”响着水声。那种声音澄澈透明，荡涤肺腑，让你满心满眼有一种清凉的感觉。 我刻意赞美一口井，无非出于对它的偏爱。因为我凭借它一点点长大，直至渐渐苍老，我的身体、毛发和思想无一不浸透着它的灵魂，它已经深深渗入我的身心，使我对它永远难以忘怀。 那是怎样一口井？那是一口老井。以前，在我们那个叫作古县的村庄里共有三口井：村头、村中、村尾各一口，分别归属于三个生产队。都是老井，分别供应数百人口，长年不竭。那三口井中，村头我们的那口井算很年轻了：井圈磨得不那么光滑，井壁上的苔绿也显得不那么肥厚。据说它记载着一个家族曾经辉煌的历史。虽然一个家族的历史对于一个村庄来说并不一定很重要。然而我是这个家族的后人，我的身体里流淌着祖先的血液，那种沉重的家族历史责任感迫使我不得不重新挖掘它已经沉寂数百年的辉煌。数百年前李氏家族庞大宅院早已坍塌，无迹可寻，而它，这口老井，是这个家族遗留下来的唯一见证，因此显得弥足珍贵。由此可见它在我心中的份量。我不得不对它额外关注，大概情有可原。 由于数百人共用一口井，因此每个早晨和傍晚，井沿上特别热闹。 老村人家，有早起的习惯。天刚微明，就有勤快的妇人挑着铁桶去打水。你还懒懒地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可以听见村道上响起挂在扁担两头的铁桶扭动发出“吱……吱……”的声音，接着是铁桶放到井沿上“咣”的一声。年年、月月、日日，这个叫古县的村庄，就是以这种方式撞响黎明，开启新的一天。接着，老老小小陆续起床，鸡鸭迫不及待从圈里飞出来，牛出来了，羊出来了，一个村庄热闹起来。人们吃完早饭，各自走出家门觅自己的一份儿食去。 每个盛夏的傍晚，是井沿上最为热闹的时候。村里姑娘们喜欢到这里来。也许痴人贾宝玉最了解女人，因此他说“女人是水做的”。女人爱美，水能滋养人。一天劳作，蓬头垢脸，下了工，姑娘们迫不及待到这里来，打一桶水，解开发髻，把长发拢进澄澈的井水里，荡去尘埃，细细漂濯，让乌黑的秀发恢复原来的颜色，重新鲜亮起来，站在风中吹干，在头顶堆起一朵云。再打一桶水，冲洗莲藕一般的秀臂、笋尖尖一般的手指，让它们重新光洁起来。换上一身自己喜欢的干净衣服。这样的傍晚，在井水的滋润下，她们重新清爽、新鲜、亭亭玉立起来。吃过晚饭，夜幕降临，便可以如约赴会去。 这时候，孩子们也喜欢到这里来。在街巷里嬉闹一天，满脸、满身尘土，不敢回家去，一起到这里来，用小桶打一桶井水，举过头顶，浇灌下来，“嗷嗷”欢叫，或者互相泼水嬉戏，大人们见了也不会责怪，是他们最为自由最为畅快的时候了。痛痛快快洗一遍，光头整脸的，连走路也显得斯文些，这时候走进家门，父母也不会责骂，便可以大大方方坐到饭桌旁去，享受一天里最丰盛的饭食。 在我的记忆里，上午井沿最为冷清最没意思了。因此那样的时候，我不愿意到井沿上来。日头威力逐渐退却的下午，我到这里来了。大人们忙自己的事去，孩子们也钻进后山树林里捕鸟雀去，老井便是我一个人的了。那时我还不懂得如何追溯历史，只是喜欢趴在井沿，望井里的天空。由于无人打水，水面镜一般平整。蔚蓝的天空倒映在井水里，清晰透明，幽蓝幽蓝，天空中不时飘过一朵白云，飞过一只翠鸟，或者蜻蜓。那时我觉得，水里的天空比天上的天空有趣得多。日光明亮直射水里的时候，还可以望见一两尾小小鲫鱼——许是哪个顽皮的小孩从沟渠里捕获来的，便放进井里，让它们在如此透明、如此洁净的世界里悠然游冶。比起沟渠、池塘，我觉得它们是世界上最幸福的鱼儿了。偶尔从井壁石缝里渗出几颗小水珠，“嘀嗒……嘀嗒……”落在水面上，荡起几圈小小涟漪，水里的景物便扭曲、变形、模糊，然而很快又伸展、平整如初了。那个过程需要一些时间。我便坐在井沿，支着颔，想象数百年前我们祖先的那座宅院该是如何一番模样，然而没有凭据，也就不着边际，便又去回望井里的天空，直到倦了累了，用小桶打一桶水，饮几口沁凉的井水。 这样的下午，老井便完全属于我了。  李集彬，1973年生，福建泉州人，鲁迅文学院福建中青年作家班学员。作品发表于《广州文艺》《福建文学》《山东文学》《天津文学》《文学界》《青年作家》《山花》等报刊，有作品被《儿童文学选刊》《中篇小说选刊》转载。曾获福建青年散文奖第二名、福建省政府第六届百花文艺奖二等奖、第十八届全国孙犁散文奖单篇散文一等奖第一名。 主管:包头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主办:包头市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刊名题字:茅盾 编辑出版:鹿鸣杂志社 社址:包头市昆区乌兰道61号尚品公寓8楼 国内刊号:CN 15-1083/I 国际刊号:ISSN 1008-0732 邮发代号:16-150(可通过全国各地邮局订阅) 官方博客:http://bolg.sina.com.cn/u/200646655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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