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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生缘——太仓日报

 老年人CWK 2019-07-13
□陆耀明

  我轻轻打开高中毕业40周年师生联谊会纪念册,目光停在我们全班同学毕业合影和全体团员合影那一页。在这两张合影中,我们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李燕生都和同学们一样站着,而且站在最边上。

  如果从高中报名那天算起,我认识李老师有46个年头了。那时她才三十多岁,还是风华正茂的年龄,不高的个子留着齐耳短发,圆脸、薄唇,讲一口标准流利的普通话,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干练”。她待人热情、非常真诚,课余时经常像邻家大姐那样同我们聊天,有时家长里短、有时海阔天空。师生间没有畏惧感,对少不更事的我来说却不是好事,因为我在李老师上课的时候经常偷看藏在课桌底下的长篇小说。一次,我正看得入神,同桌突然紧张地推了推我说:“老师提问你呢!”我脑袋顿时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老师,勉强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答非所问,引得大家一片哄笑。这时,我看见老师紧皱了一下眉头。下课,我被请进了办公室……

  从那以后,上课时我再不敢懈怠了。慢慢地,我感觉到听李老师上课是一种享受。如讲《陈涉世家》时,春秋战国时期的人物,她如数家珍、脱口而出,涉及的众多历史典故,她口若悬河、信手拈来;讲高尔基的《海燕》时,她那抑扬顿挫、声情并茂的朗诵,使我仿佛在观看一部风起云涌、惊涛拍岸的史诗级电影;讲政论文写作时,分析论点论据论证,她旁征博引、条理清晰;讲评作文时,她有的放矢、开合有度、纵横捭阖、点评精到。我认为,高中阶段5个学期、两年半时间,老师一直在用“心”给我们上课。

  在没有“高考”的那个特殊年代,学校贯彻的教育方针是培养“又红又专”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学校除了上不多的文化课外,还经常组织我们参加“学工”“学农”“学军”。每学年除了寒、暑假,夏、秋两季还有“农忙假”,停课让我们回生产队参加“双抢”和秋收秋种。班上有的同学因家庭困难,也有的因学习跟不上等原因,他们在农忙假结束后就不来上学了。李老师得知情况后非常着急,马上带了几个班干部逐一登门拜访,苦口婆心地做劝导工作,无奈收效甚微。后来,我多次听她说:“可惜了,他们正是读书的年龄啊!”那神情仿佛那些同学就是她自己孩子似的,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那时候,学校每年春季都要举办运动会。李老师总会提前动员班上有点体育专长的同学报名参赛,她还要求其他同学组成拉拉队为参赛同学加油、积极写投广播稿,以及其他服务保障工作。因为组织工作到位,所以每当中、长跑比赛一结束,我们班的参赛选手都有同学搀扶着遛弯,成为操场上的一道亮丽风景。学校组织各年级文艺表演时,李老师不但利用课余时间亲自教大家唱歌、辅导排练舞蹈节目,而且像我这种在陌生人面前说话都脸红的内向学生,居然也在她的鼓动下登台说起了相声。若干年后回想当时的情景,才明白李老师这是在培养我们“有第一就争,见红旗就扛”的团队精神,真是用心良苦啊!

  李老师对班上每个同学的性格、爱好和家庭情况几乎都有“一本账”,并能因材施教、量才适用,从不因学习成绩有差异而对我们有亲疏之分。比如普通话说得好一点的被推荐给校广播室,有绘画基础的被安排去画漫画,作文写得好的被要求多给班黑板报和校广播室投稿,能歌善舞的被抽去排练文艺节目,几位有自行车的同学则成了她家访时的“车夫”,而我有幸参加了出黑板报小组。相对而言,我对李老师的个人和家庭情况知之太少,只停留在她给我们第一次上课时的自我介绍,她说:“我的老家在沈阳,但我出生在北京,所以叫‘燕生’。我在上海读的大学,现在叫华东政法学院,解放前称圣约翰大学。”后来,我从其他同学那里也听说了一点老师曲折的过去,文革时期她曾遭受诬陷,当时好多人与她辩论都没能赢她,其辩才可见一斑。

  有次农忙假结束后开学,我跟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去她宿舍玩。她的宿舍在一座前后二进的四合院里,当时是“城厢联合诊所”(县中医院的前身)的用房,其他屋子都被诊所占了,不知怎的一间东厢房成了老师的宿舍。走进里面,东墙根摆了一张挂蚊帐的床,床头有张小桌子,桌上放了几本书,桌旁还有一把小藤椅,此外再无他物。看看如此简陋的居室,想想一心扑在工作上的老师,我心里很难受!出门后我问一个知情的同学:“老师的家人呢?”同学回答:“她爱人在上海,老师每周的星期天都要回上海的。”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高中最后一学期,学校停课实行“开门办学”,成立了农村分校。我们班被安排到县棉花原种场,与场里职工同吃同住同劳动。那段时间,李老师和我们一样,白天下地参加各种劳动,晚上在一起学习时事政治或交流心得体会。后来,为参加全县中小学文艺表演,班上的文艺骨干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毕业前夕,老师把照相师傅请到了我们的农村分校,给我们全班同学拍了毕业集体照。在李老师的提议下,我们班的全体团员又拍了一张合影。这两张照片所固定的瞬间,成了我们追忆那段岁月永远的切入点。几十年了,不少同学还保存完好。

  毕业第二天,我就在生产队参加集体劳动,正式开启了“雨水浇灌禾苗,汗水冲刷疲劳”的生活。几年以后,我应征入伍,在紧张的学习、训练之余,我也时常会想起这位令人尊敬而又可亲的班主任老师。在高中毕业30周年师生联谊会上,我与李老师重逢,才又续上了这段师生缘。那天,她一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一边端详着我说:“年轻,真好!”是的,与她相比,我还年轻。其实,那年我也年近半百了。

  一晃,十年又过去了。同学们商议,以毕业40周年的名义举办师生联谊会,同时也庆祝我们的恩师八十寿辰,时间就定在她生日的那一天。当大家端上“感谢恩师”的生日蛋糕、献上鲜花、唱起生日歌时,李老师激动万分,合起双手,许起了愿!事后我悄悄问她,您刚才许了什么愿?她不假思索地说:“祝愿大家健康平安!”组委会商定要把这次联谊会的资料编缉成一本纪念册。在编缉过程中,她反复叮嘱我们“要尽量多安排那些‘农村’同学的照片”。清样完成后,她看了很高兴,连夜为纪念册作序,还不顾八十高龄的年纪,乘地铁、转公交,专程从上海赶来太仓和我们交换修改意见。最后,她提出纪念册的所有印刷装帧费用由她来承担,我找出各种反对的理由想说服她改变主意,没想到她又紧皱了一下眉头,就如当年课堂上提问我时一样。我深知她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人,让步了。没想到她又说:“你们几个编缉的同学很辛苦,我要请你们一起吃个饭。”当时,我们以为她是随便说说的,就没放在心上。不曾想,过了一段时间,她真的又专程来太仓宴请我们,办事的认真程度一如既往。

  一天傍晚,同学锋来电话说:“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我们敬爱的李老师走了!”我听后心头一震,一时语塞。怎么会呢?毫无征兆啊!后来了解到,老师是在老年大学为学生上课时突然发病去世的。追思会那天,我们30多位同学自发去上海送别老师。老师生前最后的工作单位——上海市法学会领导在悼词中说:“李燕生同志在法学会杂志社工作非常认真,吃苦耐劳,从编缉、副主编到主编一路走来,在办好杂志的同时,也培育了一批新人……李燕生同志退休后参加老年大学学习,学习太极剑她从零起步到结业、再到成为辅导员;学习钢琴她又从零起步到考过业余10级,付出了多少时间和精力,流淌了多少辛勤的汗水,只有她自己知道。”

  缘起、缘散;缘聚、缘灭!

  我知道,我并不是李老师最好的学生;但是,李老师却是我最好的老师!载着老师的灵车走了,我朝老师远去的方向深深地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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