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子冲里有1头朱 2019-07-13 10:46:43 我去了昌吉南部的天山深处——我曾经去过的那个地方。 北国的雪经冬不化,覆盖着山川河流,重重叠叠的山峦过滤着世俗的纷扰,喧嚣与尘烟消融殆尽。我乘坐的汽车沿着头屯河向南,向天山深处进发。 山里大大小小的石头恣态各异,亘古不变的期待着远游客,与过往的旅人静默着对望互语。石头有石头的语言,飞鸟有飞鸟的来由,风有风的去处,云装扮着云的娇容。 一片树叶、一粒石头、一星小草都蕴含着大自然的神奇造化。人喜欢研究人而忽略了自然深处蕴含的美妙与趣味。 汽车沿着头屯河在蜿蜒的公路颠簸,一路上山、下山转过九十九道弯。滋!汽车停下,眼前一片开阔的台地呈喇叭口状越向前越开阔。远望去,东边群山白雪皑皑,西边峰峦叠嶂银辉万丈;阳光照耀四野,群山、河道、大地、天宽地广浑成一体的雪白,让人的心灵清澈明净胸襟开阔,目光深邃得一眼能看到时光的另一头。 新疆是个激动人心的地方,不经意间你会遇见震撼之美。 台地上有个不大的村子,二三十户人家,由哈萨克族、维吾尔族、回族、汉族组成。大家同住一个村,生来就知道怎样跟其他民族相处打交道,吃着一条渠里的水,种植一样的庄稼,上一所学校,在这方土地上生息繁衍过着安宁的日子。 我走进山里人的生活,嗅着山村深处的气息,寻觅村庄的灵魂。触摸到灵魂,你才算认识——人、物、景无一例外。 一群羊从巷子里走出,三妻四妾的母羊围绕着头羊,子子孙孙挤挤扛扛交头接耳往前走,羔羊紧追慢赶尾随着母羊怕掉队,大羊呼唤小羊“咩”,小羊回应母亲“咩咩......”落下一溜羊粪蛋儿,羊群浩浩荡荡走向远处。羊有方向感不迷途,羊知道善恶凶险且目的地明确,跟着一群羊没错——我决定就跟着这群羊去一次旅行。 路边种植着成片成片茂密的杏林,左一块呈梯形,右一块呈椭圆形,渠道把土地划分成各种形状。渠道是曲曲弯弯的小水沟,山间溪水千百年冲涮而成,滋养着这一方土地。 在一块围着铁丝网的地头我停住脚步,只有几棵杏树稀稀拉拉长着,几匹马在雪地上低头吃草,偶尔也嚼一下杏树枝。一匹怀孕的母马挺着大肚子静立一角,温柔而又安详地孕育着自己的孩子。看到我走近警惕起来,“咴”地打声响鼻发出警告,怕我伤害它的孩子。怀胎十二月,母马何时大意过?它繁衍着种族的使命——生育骏马。马儿会一代一代传承下去,不论能否驰骋草原飞奔山涧。 这块地是麦然古丽家的责任田,她没种植山芋,也没栽种杏树,种了一大块地的苜蓿。草场和牲畜是牧人生命的延续。 麦然古丽是哈哈萨克族女人,结婚二十多年一直养牲畜,从最初的十几只羊、一头牛、一匹马养到现在的一百多只羊、几头牛、几匹马。哈萨克人为牲畜活着,牲畜也为哈萨克人活着。那些牛马、那些羔羊带给麦然古丽生活的保障和欢乐,院子里羊的味道牛奶的味道才是纯正的家的味道,有牛有羊有牲畜哈萨克人眼睛里就聚满精气神。日暮时分,牲畜归来牛欢马叫羊群喧闹,哈萨克的家园生机勃勃。 麦然古丽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前些年丈夫因车祸失去劳动能力,她种地,养牲畜,放牧,剪羊毛,打草,开拖拉机拉饲草料上山下坡干着男人们的活计,阳洼阴沟塄塄坎坎都有她的足迹。丈夫出事前她只在家里挤奶、做饭、操持家务,太阳出来目送丈夫赶着羊群放牧,晚间哼着歌儿煮好奶茶伺候家人。 人啊, 走着走着灾祸从天而降,人们称之为命运。你只得悖逆命运,跟天耗着,跟日月耗着,跟苦难耗着,耗着耗着——天就暖和了,路也宽了,你总能在一方水土生存。 冬天,羊下羔是牧人期待而又揪心的事,羊妈妈“坐月子”顺胎顺产的省心,羊羔落地挣断脐带扑腾几个绊绊子就吃上了初乳;难产的羊让主人劳心费力,必须人工助产。麦然古丽助产时人跪在地上,母羊的肚子一鼓一鼓,疼痛使母羊发出吭、吭的呻吟。一团又一团白雾从母羊嘴里喷出,母羊眼睛里汪着泪水,时不时翘首望一望尾巴,羊羔啊孩子出来吧。嫩白水灵的羊蹄驽出蹄尖,麦然古丽两手温柔地送进去,不能重不能轻,重者羔羊窒息,轻者只会加重母羊疼痛。一个圆鼓鼓的包在母羊肚里翻来覆去,母羊前半身腾起又咚一声栽倒,咩——一声长叫撕裂人心,屋顶椽子震得一颤一颤,落下几块房土。羊羔裹着氧水同母体分离冒着热气滚落地面,她赶紧给小羊贴奶,怀抱氧水未干湿漉漉的羊羔轻声吟唱: “孩子,我可怜的孩子 吃吧,吃吧 吃一口母亲的初乳 快快长大 可叶勒,可叶勒,可叶勒(哈语 来吧)” 麦然古丽轻柔地唱着,捋两把羊奶在手心,一点儿一点儿用手指尖蘸着喂奶,羊羔天人感应到母爱温存,舌头吸溜吸溜尝到初乳的味道,含着手指使劲吮吸,再把羊羔放在母羊身边,母羊咩咩一声一声呼唤着羊羔吃奶。麦然古丽守候一个又一个夜晚,慈爱每一只羊,怜惜每一个牲灵,它们是她的孩子。起风啦,草棚上的积雪刮进羊圈,地上一坨一坨湿汪汪的,母羊几次挪动困乏的身子,将羔羊围到干燥处,羔羊眯着眼睛偎着母亲酣睡。风更大了,呜呜呜...呜...带着哨音掀动羊圈上覆盖的草,羊们不安地相互张望,不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麦然古丽成夜成夜地守着羊圈。 我愣神太久,羊群向远山走去,不由得加快脚步去追赶。“噌噌噌”两只灰色野兔惊慌逃窜!芨芨墩下野兔在耳鬓厮磨,我惊扰了它们。跑出不远一只停在梭梭下窥望着我,眼睛通红似有憎意。我们常常不经意间冒犯他人,又没有歉意,傲慢是人的一大缺陷。 羊群攀登着山道。山坡上处处是梭梭,两臂坚硬地升向天空,根倔强地向下深入再深入,长达几十米深,任凭风吹日晒洪水冲刷,以它低矮的身姿,不屈地生存。羊在梭梭间向上攀登,目的地明确。羊不只长着耳朵和眼睛,而且具有敏锐的思想和丰富的感情。它能穿透人的肉体看到人骨子里的善念与恶意、仁慈与凶残;羊能感知天地祸福,山洪暴雨袭来之前,羊群聚拢在一起抱团,等待头羊做决定集体行动。地震来时羊爆燥不安、不吃不喝、乱蹦乱跳惊慌不已。人若磨刀霍霍想要宰杀哪只羊,那只羊已经感知杀气淌着眼泪充满哀怜的绝望。羊知道远山里有狼,可它们不惧怕。你活你的我长我的。 我追随着羊群攀上一座山头,山势平坦开阔,羊们四散开去在雪上啃食枯草。羊极具自律从不侵害他人,有食物果腹有地儿撒欢舒畅而又满足,何必贪恋那么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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