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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工厂:抓痕遍布的毒气室和每天生产4756具尸体的“车间”

 凹凸镜DOC 2020-12-01

冰封的原野,一座用铁丝网围绕的地狱在雾气中显现。红砖房是纳粹掌管的森严堡垒,焚尸间的巨型发动机冰冷刺骨,毒气室的烟囱输送着死亡的呼啸。在那个下着大雪的坟场,我的身体是一具空洞的躯壳,没有力气抵挡住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哀哭、恐惧、绝望。因为害怕看见站在身后的死神,我不敢回头。

 

拉比死在了集中营

图文:调反唱唱

来源:电影少女放浪记

一 

奥斯维辛集中营或称奥斯维辛-比克瑙灭绝营,距离波兰克拉科夫60公里,如在冬天需要一小时半的车程。在纳粹统治时期,欧洲各国的犹太人被火车运送到这里,被毒杀,被枪决,被殴打致死。据不完全统计,在1942年到1945年间,有120万至150万人在这里被杀害。

冬天的波兰公共交通常常不守时,如果自行前往也许要承担无法在天黑前回到市区的风险。在克拉科夫的青旅,我报名了半天游览团,于次日早上七点,坐上了前往奥斯维辛的小型面包车。那天空气干燥冰冷,双手离开口袋五分钟就失去了知觉。向导劝我们先喝一杯咖啡再入营,我开始意识到,接下来的三个小时必定更加天寒地冻。

如果不依靠历史想象,从大门走进集中营内部,的确像参观一个虽然废弃,却因材料坚固、设计完美而保存完好的第三帝国工厂。整齐的枯树划出规整的道路,红色砖墙的营房有序地排列着。但是,将一列列营房隔开的是电线塔与铁丝网形成的方形广场,每隔几排还能看见高耸的瞭望塔。这一切都在提醒人们,死亡正越来越靠近。恐惧是最好的武器,经历了长途跋涉来到这里的犹太人,根本不需要用武力恐吓,就已经进入了半死亡的状态。

营房外面的一块牌子上写着“4756”。这个冰冷的数据,代表着一座高效现代的大规模死亡工厂,平均每天“生产”的尸体数量。

奥斯维辛入口,写着无耻的谎言:“劳动即自由”。

奥斯维辛占地171公顷,堪称最大的犹太人灭绝中心。

在最残忍的恐怖面前,挣扎与叫喊都是徒劳。

二 

我们陆续走进营房,那里陈列着照片、地图、文件、遗物。人们在房内小心移动,别说是咳嗽,就连呼吸都感觉是罪恶的。纳粹在预感到即将战败后,消灭了许多罪证,让现今的我们无法获知“最终解决方案”的全部。但留下来的那一小部分证据,已经足够撼动整个世界的良知。

进入毒气室之前,有专门的理发师为坐在长凳上的女人理发。他们用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尽量剪出令人满意的发型。一方面,为了避免引起骚乱,让她们误以为剪完头发,洗完澡就可以永远离开这里。另一方面,也是更为重要的,是这些被纳粹逼迫工作的理发师同样也是犹太人,他们真心希望自己的同胞可以体面地死去。

只需十分钟,颗粒释放的毒气就能将人变成僵硬的石头。毒气室的发动机一响起,大地像波浪一样滚动。

虚弱的人们从闷罐车厢上下来,步行走过斜坡到脱衣间,而后赤身裸体排队进毒气室。几分钟后,他们僵硬的尸体被运送到焚尸间。从活人到化为灰烬,前后不到三个小时。只有沉默的遗物,证明他们曾活在这个被人性抛弃的世界上。

犹太人的贵重财产在抵达集中营之前已经被掠夺。首饰、黄金(甚至是金牙)、电子产品都被送到了第三帝国的深处,在银行换成了可用的钞票。纳粹坚信毁灭犹太人是不需要成本的,这些钞票被用来支付火车运费、党卫军工资以及各项开支。

从被害的犹太人所携带的这些日常用具证明,善良限制了想象力。他们完全没料到,在到达奥斯维辛之后,等待他们的是被集体杀害的命运。

橱窗里有近两吨的头发,它们被纳粹卖给德国公司,用于生产纺织品和毛毡。

毒气罐以及里面装着的B型氰杀粒微粒,它能够释放剧毒氰化氢气体。

眼镜

洋娃娃

无用的日常用品,来自纳粹没来得及销毁的仓库。

三 

奥斯维辛的地下室住着两种人,一种是被判死刑的政治犯,大多来自乌克兰、波兰、俄罗斯。他们的入营手续依次是,没收个人物品、洗澡、理发和拍照。

当中的一部分人在长时间的劳动中疲惫而死,另一部分人在医学实验室被折磨致死。医学博士对他们进行着大规模的绝育、药检、伤寒感染,甚至包括饥饿对人体机能影响的研究,而且是在不考虑后果,没有任何麻醉剂的情况下。

另一种地下室“居民”,是没有犯任何罪却依旧被判“死刑”的特遣队员。也许他们身体里流淌着的犹太血液,是唯一的罪行。

所谓特遣队,是因为身体强壮,在刚到奥斯维辛就被纳粹从同伴中挑出来,被当作奴隶使唤的犹太人。工作包括搬运、焚烧、掩埋尸体等等。他们生命的长短取决于纳粹消灭犹太人的数量和频率。如果装载同胞们的火车不再到达,他们就要被杀死。

这是一种可怕的矛盾,一个痛苦的事实,让他们产生罪恶感,同时也因无法挽救同胞,甚至是家人的生命而绝望。如果有一天能逃出去,为所遭受的一切痛苦和冤屈作证,是他们挣扎与苟活的意义。

在21号房间,我发现了一幅刻在墙上的画。那是受难的耶稣,墙上模糊的图像曾是一个人的希望之光,如果没有它,他的世界将分崩离析。

我想象着这个人所遭遇的一切:他是否听见了毒气室里传出的哀嚎;是否曾双足踩在刚刚埋葬同胞的土地上;是否在焚尸间拥吻着亲人的尸骨;是否在黑暗的地下室微弱地呻吟;是否对着眼前不见形体的耶稣,在无数个不眠夜默默祈祷……

这些我都不曾知晓,可我知道,耶稣没有帮助这些垂死的活死人。他们死了,连同他们的拉比一起死在了奥斯维辛集中营。

政治犯的入营照片,编号58076的乌克兰男孩。

为进行有秩序的劳动,纳粹在营内组建了一支乐队,囚犯们在音乐声中完成长达15个小时的工作。

刻在墙上的耶稣,是活死人生存的全部希望。

四 

正午,参观完陈列室、地下牢房和医学实验室之后,我与随行的十几位欧洲游客从红色砖房走出。波兰导游用手势示意所有人停下脚步。我们所站立的位置,是臭名昭著的死亡之墙。石碑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希伯来文和英文,无声地哭诉所发生的可怕残害:“这里是纳粹对犯人实施绞刑的院子。几千人在这里丧生,请保持安静,记住他们的苦难,向他们致敬”。

死亡之墙立在11号营房与10号营房的中央空地上,在这里被杀害的,大多是波兰抵抗组织成员。他们面对着墙壁,在枪响的一瞬间倒地。院子周围的木钩,是另一种死亡的证明。死刑犯们从地下室被拖到这里,后背绑着双手,吊在杆子上窒息。

天空始终暗沉无光,冷风从埋葬骨灰的维瓦斯河上吹来,在我的耳边呼啸着。在如此具体的死亡面前,我突然打了一个颤。

转过身面对着殉难者墓碑的时候,像是有人下了一道命令,所有人都低着头。这场哀悼进行了很长时间,充满了仪式感。暴政已经远去,残杀的痕迹被销毁,可是实施权力的刑具被永远保存下来,成为了物证。它们在天地间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只是让参观者按照自己的意愿思考。

雪在沉默的世界里飘落,我的身边有人在小声抽泣。

为了不让关押在营房内的犯人看到处决的场面,死刑挂钩后面的窗户上被贴满了横木条。

有后来者穿过我们身边,给殉难者的墓碑献上鲜花。

五 

参观一号营的最后一站,是远离营房的更衣室、毒气室和焚尸室。在“最终解决方案”之前,三间房均作为太平间使用。直到1940年夏天,太平间拆毁,这里成为集中营的核心。

快到时,人们的眼睛都投向一处,那是毒气室的屋顶平台,上面有几根烟囱。因具备特殊技能暂时没有被杀死的犹太人(他们有个特殊的名字“特遣队”),给烟囱取名为“地狱之路”和“升天之路”。自相矛盾的词语代表了两种看待死亡的态度,它们迎合着这些集中营奴隶的矛盾挣扎。

逻辑严谨、思路清晰的的纳粹,制定了让一切有序运转的作业规则。为了让“最终解决方案”高效快速地进行,他们使用卑劣的手段欺骗这些将死之人。更衣室的墙上写着“保持卫生有助于身体健康”的标语,穿衣镜和衣服挂钩在房间里有序排列。毒气室门口挂着“国家信息中心”的牌子,只要对犹太人说“洗完澡就可以得到食物”,他们就会冲向毒气室。

在集中营工作的特遣队员打开毒气罐,剧毒的氰化氢气体从烟囱灌入室内管道。人们洞悉了一切,在黑暗中挣扎打斗、尖厉哭喊,体力强的人踩着小孩和老人的身体。空旷的毒气阀下面遍布脑浆、经血和被踩碎的头颅。

毒气室空间有限,在队伍后面的犹太人需要在隔壁等待。发动机响起,他们知晓了自己的命运,死亡恐惧让他们失禁。特遣队员在他们走后,进入等待房间打扫时,常常会发现一排排的排泄物。许多妇女,在进入毒气室之前,就已经被疲惫和恐惧杀死了。

氰化氢释放十分钟后,特遣队员打开毒气室的大门,将尸体抬到焚尸室。

更衣室、毒气室和焚尸室挨在一起。

毒气室墙上的抓痕。

火滚搅拌着尸体,在两个熔炉的高温作业下,每天可以将340具尸体化为灰烬。

搬运尸体的履带车停在焚尸间,它和高温火炉一样,是令死亡工厂运作得更加流畅的屠杀机器。

六 

离一号营不远的比克瑙二号营,由空旷的铁轨、成排的灭绝营房,以及没有完全被焚毁的毒气室遗迹组成,是另一片死神之地。

从大门进入,第一眼看见的是输送死亡的铁轨。它宁静地躺在那里,将比克瑙一分为二,这边是波兰人的农田,那边是死神的领土。铁轨上停着一小截火车,车厢外部夹着一朵玫瑰。

在40万被杀死的犹太人中,有30万从这里进入集中营。他们坐着闷罐火车,从欧洲的各个地方而来,德国、意大利、英国、法国、希腊、匈牙利、立陶宛、波兰、苏联…… 运输火车所产生的费用和调度安排,多数由中欧旅游公司代办,他们会将犹太人送进毒气室,也会送普通人去旅行。

沿着铁路继续往前,是一段长达800米的土地,每走几步就有一处毒气室废墟。一段坡道出现在废墟的尽头,马车立在那里。在灭绝营时期,马车被当作将犹太人从铁轨运到一号营的交通工具。一队人离开,斜坡上会留下被没收的随身物品、在火车上就已经僵硬的尸体、无序的脚印和挣扎的痕迹。

纳粹认为,一旦犹太人产生对死亡的恐惧,必定会引起慌乱,从而延缓杀人工厂的效率。等一趟火车上下来的犹太人走后,特遣队员会跑到坡道飞速地清理,就像恶魔狂舞。只需要三分钟,这里就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点痕迹,仿佛什么也没发生。

狂风掠过高耸着的干枯的白桦树,我望着这些包围着比克瑙的自然风景,想象1944年的这里发生了什么。森林的某一个角落被纳粹谎称为“医疗室”,专门处决老人、病人和小孩。从火车站出来,走过斜坡,只有一条小路通往森林。纳粹把红十字的旗帜插在拐弯处,指引着不适合进毒气室的老弱病残来到这里。可怜的人们一路经过堆满尸体的沟壑,在党卫军朝着他们的后脑勺开枪之前,惨叫不止。在春夏时节,美丽的原始森林掩盖了罪恶的秘密。

受害者纪念碑是此趟旅行的终点,它立在铁道的尽头,为了表示铁轨通向毒气室道路的终结之意。墓碑横向排列,分别以23种语言对受害者表示哀悼和纪念。静默、献花、祈祷、抽泣、哀恸,这一次人们停留在纪念碑的时间更为长久。

600万犹太人死了,对很多人而言,这只是一个抽象的概念,一个没有血肉的、冰冷的数据。如果不曾来到这里,如果没有亲眼看到铁丝网、绞刑架、暸望塔、陈列室里的照片、写满标识的黑色石碑、毒气室的烟囱、犹太人被没收的日常用品等等,我无法获知大屠杀的细枝末节。

那些被堕落的罪行残害的人们,那些照片中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甚至是死无全尸的人们,那些以惊恐万状的眼眸祈求上帝的人们,正在以嚎叫的方式告诉我们种族清洗的浩瀚真相。

离开这里之前,我又看了一眼掩埋悲怆的原野,仿佛听见拉比说,走吧,你不准忘记。

从第一辆装载着犹太人的火车开进比克瑙算起,奥斯维辛的地理意义被彻底改写。

穿着得体的匈牙利犹太人下车,火车上非人的待遇,让他们预感到即将发生可怕的事可没有一个人想到,所有人将在三个小时内命归黄泉。

在法西斯战败之前被纳粹烧毁的毒气室废墟,大屠杀的真相只能用沉默的雪来回答。

纪念碑上写着:“让我们在纳粹残害数以万计犹太人的悲伤绝望之地,铭记人类历史上最残忍的暴行”。

奥斯维辛受害者种族和人数示意图。

雪中的墓碑提醒着人们铭记这一切,如果不这样做,总有一天历史会重演,黑暗与恐惧会将人们炸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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