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01 我老公姓汪，其貌不扬。一手好木匠活儿，走到哪里都被人称赞。他也曾带过几个徒弟，但都不曾被超越。并不是他不想让那些徒弟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而是师傅带进门，学艺在个人，很多事情需要自己努力钻研。 当初，他一趟又一趟往我家跑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他”心怀不轨”。 认识他其实是在我外婆家。那时外婆家房子失火了，一大家人暂住在村里别的人家，很不方便，当务之急要盖一座新房子。 经我舅妈的娘家的村里人介绍，绕了几圈，便从西坑雇了一帮木匠来造屋。这些人当中就有他，领头的是他的舅公，师傅徒弟一起有十几号人。 那时，我还小，才十五六岁，因为经常去外婆家帮忙，所以和大家都很熟悉。 汪比我大几岁，在情感上应该也属于后知后觉的那种。人老实，性情也慢，现在想来他当时的那个样子，实在没入我的法眼。 一头自然微卷的头发，看起来像失足青年。身子瘦得像芦花杆，腰一把都能掐住。只是偶尔相遇时，他脸上的笑容还算真诚。 我外婆家的房子盖好后，我有两三年的时间里再没见过他。那时我学业不太好，毕业后就随村人出门打工，在浙江嘉兴做了一名织娘。 过年回家的时候，偶尔会听身边人提起他，说他在离我们村不远的另一个村子里很吃香。手艺好再加上待人真诚，那村子里有好多姑娘都喜欢他。等等。 那时候，我听了这些后微微一笑，只当作新闻娱乐，并不认为这个人以后会真地走进我的人生。 02 春节一过，转过头还是出去打工。打工的忙碌很快就淡忘了他的那些新闻。 有一天上午，我打工的老板喊我，说他在村头小店看见了我的一封信，顺便就给取了来。我很好奇，来嘉兴几年，除了父母，便无别人给我写过信，会是谁呢？ 接过来一看，信封上寄信人一栏只写了个”汪”字。摸摸信封，硬硬的，除了信纸好像还有别的东西。拆开一看，果不其然，里面放了串饰品。时间太久，以至于现在我都记不清那串饰品是玻璃的还是木质的。 在脑海中搜索了一圈又一圈，实在想不出是哪个姓汪的人会给我写信。难道是他？那个小木匠。再看信的内容，虽字体马虎，思念之情却溢于言表。 读完才明白，的确是他，这是一封求爱的试探信。 因为快到年底了，反正过不了多久，我就要放假回家过年了，所以我也不急于回信。我心想，他若有心，自会来找我说明一切。 那年，我好像是二十岁。 03 待我二十二岁的时候，我已成了他的妻子。 说起这桩姻缘，也算经过了九九八十一难。起初，两家父母坚绝不同意。 我父母的理由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小伙子，能给我安稳生活的可能性不大。他父母的理由则更充足，他们家就这一根独苗，有房有手艺，能在自己村里攀上一门好亲事，以后两个亲家能互相扶持。实在没必要去那么远的山旮旯里结亲。 而我心动的原因很简单，就为了他的那份执着。他曾在信中表达：”在帮你外婆家盖房子的时候，我就看好了你。只是当时你太小，我没敢提。一等再等，如今你也二十了，不管怎样，我的这一份感情已经到了有必要让你知道的时候了。” 很朴实的语言。我觉得，能把一份感情藏好并且守护这么多年的人，应该差不到哪里去！况且他有一手好活计，养家糊口估计不是问题，所以我就鬼迷心窍地心动了。 然后陪着他做双方父母的工作，尤其讨好他的父母。最后，终于如愿以偿地和他成了一对真冤家。 说实在的，当时追我的人也挺多的。年轻时，模样水灵，读了点书，走出去落落大方。我也一直相信，自己能找个好的归宿。 04 嫁过去后才知道，上的当并不小。 首先，他除了有房有手艺外，他还有个伯父，因膝下无人，和我们一起生活。然后汪下面还有两个妹子，一个比我大一岁，一个比我小两岁，在温州鞋厂打工，都待字闺中。 这还不算。因为我们结婚，即便我家没有要他家一分钱彩礼，光两边办酒席一项，就让他们家背下了不少的外债。 怎么办哦？愁人！在那种情形下，以他一个人的力量养活这一大家子，相当困难。虽说他父母勤劳能干，可在那时的农村，种几亩薄田，种几块菜地，只能勉强解决吃饭问题。 可老话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个乞丐牵着走。面对自己的选择，我也只能这样了。  05 到了我们结婚第二年开春，我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这下就比较麻烦了，首先考虑的就是，有了孩子，我们要拿什么来养。老公的手艺再好，可当时的工资很低，开始是每天一块八，后来涨到两块，再涨到两块五，再涨就是五块，涨到每天十块十二块的时候，就再也涨不上去了。 如果说有了身孕是个好消息的话，那么没过多久又有了个坏消息。端午节前一天，婆婆突然毫无征兆地病倒了。辗转县医院、上海等地，都检查不出具体的病症。 她时而失忆，时而胡言乱语。原本精干、一向大方的婆婆，变得小气、邋遢。对当时的家庭，对我们，无疑是雪上加霜。 那些日子，我的营养、孕检，婆婆看病的费用，加起来不少，这样的重担压在老公身上。他不得不更加努力，白天给人上工挣工钱；晚上在家挑灯雕花卖，补贴家用。 他当时雕的花鸟鱼虫，形象逼真，栩栩如生。 尽管这样，公公还是一再地不满意。再加上村里开始发酵一些谣言，说我是灾星，一进门就妨了婆婆的福，害她生了病。 其实，我公公也可怜，他从小母亲就过世了，是他父亲既当爹又当妈拉扯大的。他父亲也曾找了个后妈，只是那后妈偏心，疼爱她自己带过来的孩子而不待见我公公。 据说有一次，他父亲亲自撞见了后妈虐待他的种种，才下定决心休了她。这样才独自带着我公公过起了日子。直至后来我公公长大成人，娶了我婆婆。 家中大小事都是婆婆做主，公公乐得清闲。现在婆婆一生病，公公瞬间感觉天蹋了下来。本来是双宿双飞的鸟儿，眼看着就剩下他在单飞。 公公相信闲言碎语，那时的他恨不得一脚把我踢出家门。以为这样可以让我婆婆病愈。他曾表示，媳妇休了还可以再娶，而老婆只有我婆婆一个。 那段日子，现在想起来，就如生活在地狱一般。 我欲哭无泪，欲语无言，在贫困落后的小山村，人言不是一般地可畏！我白天忍受着大家的指指点点，侍候着婆婆的衣食住行，喂她吃饭，帮她换洗衣裳。晚上只能关起房门暗暗流泪。 公公不止一次在老公面前说，让他休了我，送我回娘家。可老公在我面前从没说过一个字(这样的事)。 我知道，这一切，对这个对父母百依百顺的老公来说，能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 06 日子一天天艰难地过着，终于熬到了我生孩子的日期。因为穷，加上公公不待见我，所以家里没有选择去医院，而是请”接生婆”在家里接生。 直到接生婆举着两只沾满血迹的手说无能为力的时候，一家人才慌了。老公跌跌撞撞地跑去了镇卫生院，死活把方院长求了拽来。 方院长来了一看，倒吸一口凉气，说是倒撑船，弄不好一尸两命。 我当时痛得已无意识，想着平日里受的气，下意识地放弃了求生的念想。觉得与其这样痛苦地活着，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可能当时的汪感觉到了我的放弃，他一下子抓住我的手说，不能啊！你不替咱们两个考虑，也要替咱们的孩子想想啊，孩子是无辜的啊！ 就这样，折腾了一天一夜，终究孩子命大，生了下来。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也得以在床上赖了一二十天，才勉强撑着下床。 有了孩子，那个对我来说，冷得像冰窖的家，才多了一丝的暖气。我不再纠结旁人怎么说，也不再纠结公公怎么待我。我的眼里只有孩子，孩子是支撑我唯一活下去的勇气和希望。 07 本来拮据的家，在孩子出生后，过得格外地艰难。因此，我长期郁结在心，差点得了产后抑郁症。老公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有一天晚上，他跟我商量说，这样下去不行，他也想和别人一样，出去闯闯。我虽然心里有点舍不得他离开我，可又觉得他说得没错。如果一直这样稀里糊涂下去，生活看不到一丝曙光。 就这样，在孩子还不到一岁的时候，他动身去了上海。他表舅在上海开了一家门窗厂，让他前去帮忙。从此，他开始了打工生涯。 以后的日子，还是煎熬。直到后来我怀了第二个孩子，婆婆的病又突然无医自愈，日子才一点一点地好了起来。 即使在外面打工，老公也饱尝酸甜苦辣。可为了我，为了这个家，他一直在努力。 他常说，他属狗，狗是最忠诚的动物；又说，他姓汪，是汪洋大海的汪，海纳百川，有容乃大；他还说，他是个匠人，匠人最基本的态度就是严谨，说一不二。 所以，这几十年相处下来，他对我始终如一。也因此，跟着他的这些年，虽说坎坎坷坷，但我从未后悔过！ 我时常对自己说，这就是命！我命里注定要经历一些常人所没有经历过的事情。这是上天对我的考验，也是恩赐。 后记 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结婚23周年的日子。如今，公婆健在，父慈子孝，婆媳和睦，夫妻恩爱，孩子安好。可我还是时常会想起那段苦不堪言的时光，正是它让我从一个少不更事的女孩，脱变成一个沉稳性格的坚强女人。今夜提笔写几个字，兹以纪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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