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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西花小学

 苏迷 2019-07-15

  文 杨柳林 图 陶开俭

  1.

  二十世纪80年代之前,苏州的每条巷子里似乎都会有一所小小的学校,方便孩子们就近入学。比如,史家巷里的小学,名字就叫史家巷小学,我的父亲、叔叔、姑姑们都是这所小学毕业的,可是等我到入学年龄时,这所小学竟然被隔壁那条巷子里的小学给兼并了。隔壁是西花桥巷,所建小学就是西花桥巷小学(以下简称“西花小学”)。想想那时候的人啊,怎么起个名都这么漫不经心,小学名都从了小巷名,中学名统统都编了阿拉伯数字。

  我的一年级是在西花小学度过的,还记得开学报到,是姑姑牵着我的手,送我进校门,然后第一天放学就被班主任告状:你们家××上课一直坐不定,东张西“望看窗外。”姑姑只得尴尬陪笑:她没上“过幼儿园,从小在乡下野惯的,不懂规矩。回去以后,我们一定好好教育她!”

  不知道什么原因,二年级时,我们年级又回到了史家巷小学上课。说是全年级,其实就一个班,班里有30多号人。就这样,我和我的父辈们又成了校友。这是我最幸福的一年,我家和学校只隔开一个门户,每天我都可以晚点儿起床,踏着铃声进校门。

  史家巷小学建在了冯桂芬祠堂原址上。也许同潘世恩这样的苏州状元相比,冯桂芬算不得官爵显赫,但当时教他、敬他、请他的人可以说让他的声名到达了巅峰。冯桂芬卒于木渎寓所,葬在天池山北竺坞村鸡窠岭下。后来苏州士绅自发为他立祠奉祀,该祠即在史家巷20号。

  我读二年级时我所见的冯桂芬祠,当然已经跟原版发生了很大变化。虽则仅有一年光景的浅浅记忆,但如今依稀能回忆出当年的七七八八来。当年的大门口没有“冯桂芬祠”和“市文保单位”这样的说明文字,但是有两棵略略上了点年纪的梧桐树,据说最早竖着的是两个威武的石狮子,后来连基座都挖掉了,两个土坑里种上了树。门前有三级台阶,台阶旁光滑的石条还可以供我们滑滑梯。上了台阶,大门缩进,檐下有左右对称的门房,据说我父辈读书时,门房是老师们的办公室,到了我读书那时候,基本是闲置的,最多算是传达室吧。

  穿过大门,又有三级下行台阶,然后是一个面积颇大的长方形大天井,南北长,东西宽,地上铺着整齐划一的长条石板,带着岁月的痕迹。天井两侧有对称的廊屋建筑,都曾做过教室,同样的,在我读书时,它们都空关着,因为只有一个班级在这里上课,只需要用到一个教室。我们的教室是采光最好的一间,在大礼堂和操场之间。

  所谓大礼堂,原先必定是祠堂的正殿,又要从长天井里上行三级台阶才能进入,屋梁拱斗俱在,但门窗早已不见了踪影,直挺挺地正对大门。大礼堂很大,课间我们总在里面追逐打闹。礼堂中央有个小舞台,供节日庆典时校领导讲话和小伙伴们表演节目使用,只是我们从来没用过,逢到六一、国庆搞活动,我们班的同学都由老师带队去西花小学参加的。而在舞台背后,原本还有一个狭长的教室呢。礼堂背后则被一道围墙封堵了,留下一条夹弄小天井。

  冯桂芬祠始建于光绪元年(1875年),原建筑三路两进,中路大门前还曾有过照壁。操场最北端是个司令台,台边有旗杆,是我们升旗、做操和上体育课的场所。哪怕学校很小,学生很少,但史家巷小学始终是五脏俱全的。我们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姓金,当时在中年年纪,数学孙老师临近退休,除了体育老师每回从本部过来上课,其他音乐、美术等副科全部由这两位女老师分别任教,似乎小学老师都是这样多才多艺的。

  2.

  等到三年级时,我和我的同学们又回到西花小学上课了。西花小学其实面积也很小,执行计划生育后,生源锐减,关停、合并一些小学在当时是常态。西花小学只有一幢三层的教学楼,每层四个教室对称分布,楼梯居中,自下而上,按低、中、高年级这样分布,此外有三个教师办公室,还有个音乐教室,其余空置。

  校门到教学楼楼梯之间有一小块水泥空地,后来我们的毕业照就是在这块水泥地上拍的,以教学楼为背景。水泥地两侧各有个小花圃,种着不同品种的月季花,记得有次自然课上,老师一一把这些红的、橙的、粉的、黄的、白的花朵指给我们看,告诉我们每个品种的学名是什么。校门东侧的围墙上嵌着一排水池,上方装有一排水龙头,那是供学生们喝的沙滤水。手拧的龙头是给低年级小朋友用水杯接水喝的,手按的龙头是给高年级的学长用的,用力一按,水柱能直冲上两米多高。刚入学时,很羡慕学长们能很酷地凑在这样的喷嘴上喝水,直到后来我也能熟练使用它们了,不会担心被喷得满头满脸或者淋湿衣服。课间就属围墙这一带最热闹,既是解渴,也是嬉戏。天冷后,老师就不允许我们喝凉水了,怕闹肚子。

  教学楼东有条过道,由此我们可以到操场上玩。有小操场和大操场之分,它们被大礼堂分隔开来。靠近教学楼的是小操场,一侧有体育器材室,有张打乒乓的水泥台,还有单杠、双杠、爬杆等,以及一个沙坑。大操场尽头是厕所,厕所背后有扇常年紧闭的后门,透过高高的花窗可以看到,弯弯绕绕地再往前就能到白塔西路了。

  看到大礼堂,我便知道西花小学的前身一定是个大宅子。这个大殿只有顶和粗壮的支柱,支柱下有圆鼓鼓的石墩,地上铺的是大方砖,几十年来被人踩,被日晒,被飘进去的雨水淋,甚至被积水浸泡,方砖已看不清本来面貌,

  上面附着一层泥巴,黄梅天时,湿漉漉的,很有泥泞感。礼堂北侧砌了一面白墙,两边留了供进出的口子,这样就能到大操场了。

  白墙之南是舞台,在礼堂内部,不会被日晒雨淋到。我们每年都会搬着凳子,坐在礼堂内,听平江区少年宫派来的老师讲故事,听得最多的是雷锋助人为乐的故事。那位老师讲得真是生动,很有说书先生的派头。六一、国庆时,我们也会坐着看各班同学上台表演,以合唱和舞蹈为主。从小我在老师、同学面前表现得很文静,可能是被我的名字和肉嘟嘟的小圆脸所蒙蔽,已经看不出来乡下野孩子的本性。五、六年级时的班主任史老师很喜欢我,一定是觉得我很乖,成绩也过得去吧。每次班级大合唱或诗朗诵时,她都会叫我和一个男生(大队长)领诵,其实背诵大段大段的文字总让我发怵,心里没底,眼神飘忽。排练时,总要被史老师叫停,一再要求我挺胸直背,平视前方,面带微笑,口齿清晰。既骄傲,又胆怯,就是我的矛盾心理。

  白墙之北是司令台,过后是大操场,是全校学生做早操的地方。如果要测50米跑步、投掷垒球等项目,都必须在此进行,小操场上施展不开。若要长跑,我们排成两列,绕着两个操场跑,其间就要在礼堂里来回穿梭。大小操场上,贴墙都穿插种植着香樟和法桐,落叶季节打扫包干区是件头疼的事。

  高年级的体育老师似乎也挺喜欢我,估计是觉得我的运动能力不错,跑跳都不在话下,班里的小个子男生还没我跑得快。于是,我被指定为领操员,每天站在司令台上做早操,一开始很不习惯,因为面对大家,动作都是反的,好在后来很快就适应了。大操场上还有件趣事,总让我们乐此不疲。掷垒球越远越好,于是,我们纷纷以厕所为目标,力气大的男生往往会把垒球送进厕所窗户,引来一阵哄笑。

  3.

  小学六年时光,想起来很长,实际上一晃而过。轮到我堂妹时,她在西花小学入学,却在祥符寺巷小学毕业,而最后祥符寺巷小学又被善耕小学并掉了。一所所小学的变迁也折射出了时代与社会的更迭与发展。重回这昔日母校,它们都已经改头换面。

  史家巷小学先是变成了苏州培智学校,后来它成了刻字厂,又成了仓库。门前的树不见了,台阶变成了水泥斜坡,斜坡之上就是两扇新安的大门。若是大门开着,打个招呼,也可以走进去看看,就是杂物堆积得比较乱。操场被破墙了,装了大铁门,供附近居民长期或临时停放汽车。

  西花小学则变成了社区医院,东面的过道被封,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大楼后面都是翻新的建筑,红漆锃亮的。原来西花小学是怀新义庄的家祠部分呀。王氏是苏州望族,由太原王氏南渡而来,这一支的始祖为抗金名将王皋。截至清末,王氏在苏州所建的宗祠义庄不少。比如,位于传芳巷的是王氏始祖祠堂,位于潘儒巷的是王氏惇裕义庄,位于醋库巷的是王氏太原家祠。

  怀新义庄的王氏先迁于吴江震泽,后于道光年间从上海迁回苏州,建义宅,定族规,还准备建立义庄,资助同族贫穷者读书。因1860年太平军攻入苏州,未能如愿。延期到同治年间,王氏陆续购置1250亩田地后,由族人王师晋全权负责在此建造义庄。开建时从地下挖出一块断碑,碑上恰巧有个“王”字,遂以为是天意。此事轰动一时,坊间传为美谈。同治十二年(1873年),怀新义庄终于建成。此义庄坐北朝南,南连西花桥巷,北接白塔西路,占地约4000平方米,共分五进,位于西花桥巷24、25号,白塔西路39、43号,以及原西花小学的范围内。所有的这一切历史钩沉,我都是后来了解到的。当时皆惘然。

2019.7.7  姑苏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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