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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朓集校注》:文章冠冕,述作楷模

 星河岁月 2019-07-17

《谢朓集校注》,[南朝齐]谢朓撰,曹融南校注。谢朓是南朝齐著名诗人,其诗圆美流转,清新秀丽,上承建安,下启盛唐,开创后世山水诗之先河。本书收录谢朓诗歌五卷,赋、表、章等各体文章一卷,是谢朓存世作品全集。

本书所收诗赋以傅增湘校阅吴骞拜经楼正本为底本,文则以严可均《全齐文》所收谢朓文为底本,收录齐备,校勘众本,斟酌优劣。注释考订典故,疏通文意,表见作者的用心。又辑录佚文、序跋以及诸家评论等,对研读、鉴赏大有裨益。书末附录《谢朓事迹诗文系年》。

 

我国古典诗歌发展到齐梁时期,呈现出了新的面貌:在题材、内容上,继前人已辟的蹊径又有所拓展;在表现形式上,除上承建安以来渐重辞采、偶对和用事而踵事增华以外,又进而讲求声律,转尚清绮。一时作者众多,蔚成风气。其中,可以冠冕群伦、独步一代,又深远地影响后来的,允推谢朓。


谢朓像

谢朓(四六四—四九九),字玄晖,祖籍陈郡阳夏(今河南太康县),而大约出生在南朝都城建康(今南京市)。他是南朝大姓谢氏家族的一员,曾对巩固东晋政权建立大功的谢安、谢玄是他族中的高、曾祖辈。祖父谢述,吴兴太守。祖母是后汉书作者范晔之姊。父亲谢纬,散骑侍郎。母亲是宋文帝刘义隆(太祖)的第五女长城公主。历宋至齐,谢氏家族已渐陵替。谢朓高祖早卒,曾祖以来,亦无高位,又因范晔谋反被诛事的牵连,招致家祸,因而愈见衰微。但谢朓毕竟还是“衣冠子弟”,自幼有着较好的文化教养,所以史传上说他“少好学,有美名,文章清丽”,且“善草隶,长五言诗”。他的家世出身,无疑在他思想意识上打上深刻烙印,也给他生活和创作以很大影响。

谢朓入仕,当齐武帝萧赜即位之初。这时,武帝弟豫章王嶷为太尉,朓解褐任太尉行参军,年才十九。永明四年(486),武帝第八子随郡王子隆迁东中郎将、会稽太守,朓任其官属。继又转任卫将军王俭东阁祭酒、文惠太子长懋舍人。武帝次子竟陵王子良为护军将军兼司徒,在鸡笼山下开西邸,招接文士,一时作者麕集,朓和沈约、王融等并称“竟陵八友”,相与讲论音律,创作诗赋,酬答唱和,极一时之盛。这期间,谢朓受着声病论的熏染和写作技巧上的锻炼,大有助于他日后文学创作的成就。

永明八年(490),子隆受命为镇西将军、荆州刺史,翌年亲府州事。朓被任为镇西功曹,转文学,随藩赴任。史称子隆“性和美,有文才”,武帝曾向国子祭酒王俭夸赞他说:“我家东阿也。”因为爱好相同,意气投合,所以谢朓“尤被赏爱,流连晤对,不舍日夕”。这便引起当时任镇西长史的“儒林祭酒”、旧派官僚王秀之的嫉忌,以朓“年少相动”,密报武帝。朓终被敕令还都。这是他十年平稳仕途中所遭受的一次沉重打击。他在《暂使下都夜发新林至京邑赠西府同僚》诗里说:“常恐鹰隼击,时菊委严霜。寄言罻罗者,寥廓已高翔。”真实地反映出遭受打击后悚惧畏祸和幸免灾害的复杂心情。

谢朓还都,正遇上齐武帝病殁、皇孙郁林王昭业即位(太子长懋已先死)的大事。这时,武帝的堂弟萧鸾受遗命辅政,却乘此把持国柄,阴谋篡夺。次年一年之间,便先后废黜了昭业、昭文兄弟,自登帝位,是为明帝,改元建武。是年“三改年号”,这在我国历史上极为罕见。还都之后,谢朓先是任新安王昭文中军记室,后又兼尚书殿中郎。当昭文继其兄被扶上帝位时,萧鸾为骠骑大将军、录尚书事,朓任骠骑咨议,领记室,管霸府文笔。萧鸾即位,他转官中书郎,掌中书诏诰。中书是势利之职,谢朓所受信任之重,可以想见。建武二年夏,他出任宣城太守。在这次萧齐皇室内部争攘的政治风暴中,密切接近最高统治人物、处身漩涡中心的谢朓,虽是官位逐步升迁,却也亲见了统治集团内部争夺、屠戮的惨烈。他的好友王融因图拥立子良,在昭业即位十多天后即“于狱赐死”;接着,他曾长期追随的竟陵王子良“以忧卒”,随郡王子隆也因萧鸾的忌惮“见杀”。在血腥弥漫的严峻现实中,他内心震动的强烈,精神创痛的深重,不言可喻。所以,在他出守山川秀丽的宣城时,一面发着“皇恩竟已矣”的感叹,一面也怀有“嚣尘自兹隔,赏心于此遇”的欣快。

宣州谢朓楼

出守宣城只一年有余,约在建武三年(496)冬或稍后,他“以选复为中书郎”。不久,又出为明帝长子镇北将军、晋安王宝义的咨议、南东海郡太守,行南徐州事。永泰元年(498),明帝病笃,对曾辅佐齐高帝开国有功、官至司空、任会稽太守、居东南重镇的王敬则深怀猜忌,密加防范。敬则也有所察觉,准备发难。王敬则是谢朓的岳丈,于是敬则第五子幼隆派人秘密告知谢朓,欲共商所计。朓出于自保图存,即拘执来使,驰报明帝。敬则终于兵败被杀。明帝对朓深为嘉赏,升任他为尚书吏部郎。朓上表三让,终不见许。谢朓告发岳丈反事,他妻子当然痛恨入骨,同时的人也深加砭刺,后来史家,更多所讥评。谢朓在这事上所表现的懦怯畏葸,勉求避祸,确无庸置辩。但他面对的是一个“性猜忌多虑”,“雄忍”而善“用计数”的“严能”之主,得位之后,正时刻严防异己,南徐州密迩京畿,处在他眉睫之下;为防范王敬则,并先已明授亲信而“素着干略”的宿将张瓌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恰可以拊南徐州之背。所以,谢朓的举动,确是“实逼处此”,有所不得已的。

这年七月,明帝病死,太子宝卷即位。宝卷失德,明帝的表弟江祏、江祀兄弟议立明帝第三子宝玄。既而忽又回惑变计,谋立明帝之侄遥光,秘密征取谢朓的意见,遥光也遣人致意笼络。朓因自感受恩明帝,不肯置答,并以祏等密谋告知辅国将军左兴盛。遥光、江祏等得讯,立即先发制人,称敕召朓,收付廷尉,并下狱诛死。对他的死,他的知己沈约曾在《伤谢朓》诗里说:“尺璧尔何冤!”后人也每惋惜地指出他的死是“以冤”。这都是就当时的具体人事而论,是不错的。我们却觉得谢朓以才华秀发、正处盛年而疏于世务的一代作者,就这样无谓地在萧姓一家的争权夺位中丢失了性命,才真是大冤,深可叹惜!

谢朓的文学创作业绩,除乐府、五言的成就最为秀出外,辞赋、骈文等也卓然可观。

他的乐府、五言的内藴,较为繁富。其中,摹写山水景物的尤见突出。

山水的进入文学,《诗》《骚》已开其端,但那只是作为比兴或出于助成抒情的需要。东汉以下,由于隐士、逸民的悦山乐水,山水见于文人创作的渐多。所以“建安之时,叙景已多,日甚一日”。曹操的《观沧海》就是备受称誉之作。魏晋玄学流行,谈玄说道之士崇仰自然,常借山水以表玄理,见玄趣。因之,文学创作上当玄言诗再无出路时,“山水方滋”,自是很自然的了。到谢灵运、鲍照出,才真正标志着山水文学的确立。

谢朓是继踪二人之后的优秀山水诗作者。他年轻时生活在建康,自幼受着那里山水景物的熏陶。弱冠以后,行踪渐远,“东乱三江,西浮七泽”,更广泛地接触江南、荆楚的山水。三十二岁时出守宣城,因为仕途中的遭遇引起了内心出处仕隐的矛盾,更有意识地接近山水,而宣城又正是风景奥区,山水名都,更多物态风姿可以供他搜罗笔底。他守宣时间不长,山水诗的写作却特多,而且名篇络绎,终以此奠定了他在我国诗歌史上的特有地位。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建康是南朝名都,山萦水环,宫室巍峨。作者以青年人特有的敏锐感觉和开朗胸襟,用明快笔致写出了这里“逶迤带渌水,迢递起朱楼。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入朝曲》)的景色,至今读来,当时的壮丽风貌,还宛然在目。“秋河曙耿耿,寒渚夜苍苍。引领见京室,宫雉正相望。金波丽鳷鹊,玉绳低建章”(《赠西府同僚》),则真切地反映出皇都的秋夜景象。“远树暧仟仟,生烟纷漠漠。鱼戏新荷动,鸟散余花落”(《游东田》),很精细地摹写出京郊春日的晴态。“朔风吹飞雨,萧条江上来。既洒百常观,复集九成台。空蒙如薄雾,散漫似轻埃”(《观朝雨》),也如画地描绘出京华的雨景。他滞留荆州,时间较短。当时,正一心攀附随王,“共奉荆台绩”,想有所作为。所以,荆土山水,涉笔的不多,且往往是远望所接,其中却也不乏佳制。如《望三湖》:“积水照赪霞,高台望归翼。平原周远近,连汀见纡直”;《春思》:“茹溪发春水,阰山起朝日。兰色望已同,萍际转如一。巢燕声上下,黄鸟弄俦匹”,都生动真切,发人遐想。出守宣城,是在遭谗还都又经政局剧变之后,他正想藉山水清景疗治心灵上的创伤,因而对山水癖爱特深。《谢宣城别传》曾说:“朓常有言:‘烟霞泉石,惟隐遯者得;宦游而癖此者鲜矣。’”癖嗜既深,观察、描写,便也探奥入微,穷形尽致;而且时时融入自己的心性,给景物敷上一层感情色彩。如到宣之后,才一涉足,就欢唱出“招招漾轻檝,行行趋岩趾。江海虽未从,山林于此始”(《始之宣城郡》)。偶有登望,也写出了“寒城一以眺,平楚正苍然。山积陵阳阻,溪流春谷泉”(《宣城郡内登望》)。写秋天的特有景色是“寒槐渐如束,秋菊行当把”(《落日怅望》);写冬景则是“飒飒满池荷,翛翛荫窗竹。……苍翠望寒山,峥嵘瞰平陆”(《冬日晚郡事隙》)。春日在他的笔下是“香风蕊上发,好鸟叶间鸣”(《送江兵曹檀主簿朱孝廉还上国》),夏日则是“望山白云里,望水平原外。夏木转成帷,秋荷渐如盖”(《后斋迥望》)。宣城的山水草木,美景胜态,一经诗人彩笔点染,无不生气盎然地呈现在读者面前,令人神往。

大体看来,在谢朓的山水诗里,既有“荆山嵸百里,汉广流无极。北驰星晷正,南望朝云色”(《答张齐兴》)“兹山亘百里,合沓与云齐。……上干蔽白日,下属带回溪”(《游敬亭山》)等雄壮阔大场景的摹写,表现豪壮之美;也有“轻苹上靡靡,杂石下离离。寒草分花映,戏鲔乘空移”(《将游湘水寻句溪》“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桃李成蹊径,桑榆荫道周”(《和徐都曹出新亭渚》)等精微轻倩物态的描绘,显现秀逸之美。他能敏锐地感知、发现大自然的千姿百态,并完美地予以表现,为大地的自然风光增色,使人们在获得美学享受的同时,萌生出对祖国河山的无限热爱。

谢朓诗作中,也较多反映他的政治思想和人生态度。

谢朓出生于士族地主家庭,受到传统教育、时代风气的影响,加以自身所经历,形成了他特有的政治思想和人生态度。他思想中虽有佛、道成分,但仍以正统的儒家思想为主。他入仕后立意建树功业,有所表现。祖辈中谢安、谢玄的事功,时时在他意念中起着激励作用,他曾深婉地吐露“平生仰令图”的心情。

这时南北分裂已历一个半世纪,北魏政权日趋强固,不时南向侵扰。谢朓诗里,就常表现对统一的向往。他随随王出镇荆州,在《从戎曲》中,曾抒发“自勉辍耕愿,征役去何言”的慷慨心情。在《和江丞北戍》诗里,也写着:“京洛多尘雾,淮济未安流。岂不思抚剑,惜哉无轻舟。”流露出像曹植在《杂诗》中所写“江介多悲风,淮泗驰急流。愿欲一轻济,惜哉无方舟”那样的情怀。在他两首长篇咏史之作里,一则曰:“北拒溺骖镳,西戡收组练。江海既无波,俯仰流英眄”(《和伏武昌登孙权故城》),表现对胸怀雄略的孙权的崇仰;一则曰:“戎州昔乱华,素景沦伊谷。阽危赖宗衮,微管寄明牧。长虵固能翦,奔鲸自此暴”(《和王著作融八公山》),热情歌颂族中先辈在淝水之役中的业绩。两诗之中都流露出北吞强敌、混一区宇的意想,和当时人民的愿望相一致。南朝二百余年间,江表士夫宴安江沱,乏激昂为国之志,谢朓能唱出这样的雄健之音,是弥足珍视的。

作者在三十岁以后,两度出理州郡,亲民临政。在诗歌中反映出来的为政思想,不脱儒家的礼治观念。他自己的施政设想是:“烹鲜止贪竞,共治属廉耻”,希望出现“广平咏”“华阴市”(《始之宣城郡》)的政绩;对友人的为政,也以“广平听方籍”(《新亭渚别范零陵云》)、“子肃两岐功”(《答张齐兴》)相期勉。他理想的政绩是政简讼清,人和年丰。

对待人民,他自期能做到不侵扰,去兼并,恤念贫病,岁丰年祥。他虽不具备优异的理政之才,但在出守期间,还是能兢兢业业勉修其职的。为了伫待年祥,他及时祭赛祈雨,祈求“福被延氓泽”(《赛敬亭山庙喜雨》)。他也给贫民分赋田亩,想着“察壤见泉脉,觇星视农正”(《赋贫民田》),希望人民仓廪丰实。于役湘州,赋诗告别宣城吏民时,还自感歉然:“遗惠良寂寞。”看来,他还不失为一个纯正的良吏,无怪后来地方志也把他列入了良吏传;而封建时代的诗人士夫,也每以他为榜样,或如雍陶为简州牧时以宣城自比,或如王延彬刺泉州时写出“也解为诗也为政,侬家何似谢宣城”之类的诗句,深表钦仰之忱。

谢朓诗中,特多抒情述怀之作。

谢朓是一个富感情、重友谊的人。早岁在西邸中,广交当时文士;出任外职时,和僚佐从事,也有着深厚情谊。所以,不论同咏唱酬,或接句联吟,常表现出深挚的感情。如《酬王晋安》:“怅望一途阻,参差百虑依。春草秋更绿,公子未西归”;《临溪送别》:“沬泣岂徒然,君子行多露”,都写出别后深刻的思念和关怀。对在政局剧变中惨遭不幸的相知,尽管自己身居高位,志意盈满,依然念念在怀,深情地咏唱出:“零落悲友朋!”(《始出尚书省》)思乡念归之情,在诗里有更多、更深刻的抒写。他以建康为自己的乡邑,离去时常表现出恋恋不舍,居外时更多表现出眷念深情。如《京路夜发》中,一再慨叹着:“故乡邈已夐,山川修且广”“行矣倦路长,无由税归鞅”。在《晚登三山还望京邑》中,咏唱出:“佳期怅何许,泪下如流霰。有情知望乡,谁能鬒不变?”居外任时,所写“巩洛常睠然,摇心似悬旌”(《后斋迥望》)、“已伤慕归客,复思离居者”(《落日怅望》)、“已惕慕归心,复伤千里目”(《冬日晚郡事隙》)之类的诗句,更是不胜枚举。即使在心情欣快时,他也会唱出:“乐极思故乡。”(《赛敬亭山庙喜雨》)这些,都表现出作者对乡邑的渊然深情,能激发游子心弦的共鸣。

在他的后期诗作中,抒发最多的则是由于仕途艰险、政争残酷而萌发的萦心禄位又寄想栖隐的矛盾心情。如经历皇室内难、出守宣城时,他的想法是“既欢怀禄情,复协沧洲趣”(《之宣城郡出新林浦向板桥》)守郡之际,也时时发出“方弃汝南诺,言税辽东田”(《宣城郡内登望》)“既乏琅邪政,方憩洛阳社”(《落日怅望》)的咏唱。甚至在直中书省时,也毫不掩饰地写出“信美非吾室,中园思偃仰”(《直中书省》)。抒发这种感情时,都低徊宛转,引起人们的同情,也使人们加深对他所处社会现实的认识。他怀有“戢翼希骧首,乘流畏曝鳃”(《观朝雨》)的内心矛盾,却不能像陶渊明有“彼达人之善觉,乃逃禄而归耕”的彻悟而决然摆脱,终于以身为殉,只能使人们读到这些抒情诗时为之一慨。

 (节选自《谢朓集校注》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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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朓集校注》

丛书名:中国古典文学基本丛书

作者:[南朝齐]谢朓 撰 曹融南 校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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