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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我在写高洋的时候，主要讲了他和自己的弟弟、侄子之间的矛盾，却并未过多提及他的母亲。主要是因为他的母亲非常厉害，值得另开一篇文章来写。 高洋的母亲叫娄昭君，被尊称为娄太后。她在北齐拥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她所在的娄氏更是北齐的庞然大物。 想当初，高欢只是一个穷鬼，娶了娄昭君之后才算像模像样，能骑着马到镇里当一个小官。 谧孙欢，沉深有大志，家贫，执役在平城，富人娄氏女见而奇之，遂嫁焉。始有马，得给镇为函使。——《资治通鉴》·梁纪五 很多人说起高欢和娄昭君，总说那是刘邦和吕雉的翻版。在我看来：高欢比起刘邦还是略有不如的，但娄昭君绝对比吕雉更凶残。 吕雉嫁给刘邦之后，还得到田里干活，更要可怜巴巴地给项羽当俘虏。而娄昭君与高欢发生矛盾的时候，高欢想翻脸都不行。 有一次，高欢决定废掉高澄，冷落娄昭君，立其他宠妾所生的儿子为继承人。司马子如立刻劝阻道：“娄氏帮过你的大忙，你千万不要忘恩负义。而且娄氏的弟弟掌管禁军，你这样欺负他姐姐，就不怕出事吗？” 后避葛贼，同走并州，贫困，妃然马矢自作靴；恩义何可忘也！夫妇相宜，女配至尊，男承大业。且娄领军之勋，何宜摇动！——《资治通鉴》·梁纪十三 不知各位看到这种记载做何感想，我是感觉到一股寒意从背后冒出来。高欢何等英明神武的一个人，可禁军统领居然是他的小舅子，从他和娄昭君的感情来看，这一任命应该谈不上心甘情愿。 娄氏的势力居然能强迫高欢做不情愿的事，甚至把禁军统领这种可以直接威胁高欢生命的关键位置控制在手中，娄氏的势力有多强，大家可以自行想象。 在高欢去世之后，东魏以及后来的北齐，都无法摆脱娄太后的阴影：高澄、高洋、高演和高湛都是娄太后的亲生儿子。高澄是权臣，其他三个都是货真价实的皇帝。 其实早在高澄去世的时候，娄太后就有机会垂帘听政，但一向隐忍的高洋出现，击碎了娄太后的垂帘梦。 我估计娄太后也没想到，一向被认为脑袋缺根弦的傻儿子高洋，居然是这样一个心思缜密、性格阴沉的人。再加上高洋的长相也不讨喜，娄太后从小就不喜欢这个儿子。在这种背景下，高洋和娄太后之间与其说是母子，不如说是政敌。 当高洋决定篡位的时候，娄太后激烈反对，而且言辞刻薄。 洋以告娄太妃，太妃曰：“汝父如龙，兄如虎，犹以天位不可妄据，终身北面。汝独何人，欲行舜、禹之事乎！”——《资治通鉴》·梁纪十九 她之所以会这样做，一方面是因为高洋以前装傻充愣的样子，一直让娄太后耿耿于怀，找个机会就要拿出来讽刺高洋几句；另一方面是娄太后看出了高洋的可怕，不愿意这个儿子的权势进一步提升。 高洋为什么急于称帝？就是希望尽快集权，把讨厌的弟弟、侄子和母后统统踩在脚下。但由于娄太后的存在，使得高洋的集权工作进展得极不顺利。 我始终坚信，高洋的疯狂是一种表演，因为这种玩法并不算多难理解，大家想想借酒装疯的人应该就能明白。 喝了酒的人如果心里有事，不管他是否喝醉，都很可能接着酒劲发泄出来。事后说一千道一万，他也可以一个劲儿地拿酒说事：“都怪我贪杯，说了很多胡话，做了很多错事，我诚恳地向大家道歉，以后再也不喝这么多了！” 高洋的策略与之类似，装疯卖傻地把想做的事情全部做完。如果矛盾激化，他完全可以恢复正常，一个劲儿地拿自己的疯病说事：“当时我太疯狂了，其实这也不怪我，大家也知道我疯起来没头没脑的。做了这么多错事我很后悔，我以后一定改正！” 这种策略高明吗？说高明也高明，说不高明也不高明。 如果是初次相识，大家很可能会原谅这个人。但如果一而再再而三地用同一种招数，大家都不是傻子，谁都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就好像被赵本山忽悠瘸的范厨师，你可以骗他一次两次，但要想每次都把他骗得团团转，那可真是有点小瞧天下英雄了。 娄太后最初没把高洋当回事，结果高澄去世之后，高洋突然变脸。当娄太后回想过去几年的经历时，背地里一定吐了不少血：“一直以为高洋是个傻子，没想到是我被他当成傻子耍弄了好多年，混蛋！” 有了这种深刻的教训，娄太后还会上当吗？当然不会了。所以不管高洋后期怎么装疯卖傻，娄太后一直在冷眼旁观。如果高洋胆敢继续欺负自己，那就给他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 后续发展也的确如此，高洋屡次使用离奇的方式对待娄太后，娄太后却从未轻视过高洋，一直严阵以待。当高洋耍了半天宝发现计划失败，就立刻恢复正常，向娄太后表示屈服。 比如说，有一次高洋喝酒闹事，娄太后举着拐杖要打他，高洋竟然说：“我应该把我妈嫁到胡人部落去。” 娄太后以帝酒狂，举杖击之曰：“如此父生如此儿！”帝曰：“即当嫁此老母与胡。”——《资治通鉴》·梁纪二十二 娄太后闻言勃然大怒，开始利用自己女人的优势，不说话也不笑，不给高洋继续表演的机会。高洋一看自己演砸了，只得到母亲面前认错，表示自己喝多了，认打认罚。娄太后连连表示我不介意，你下次别喝这么多了。 太后大怒，遂不言笑。既醒，大惭恨，使积柴炽火，欲入其中。太后惊惧，亲自持挽，强为之笑，曰：“向汝醉耳！”太后前自抱之，帝流涕苦请，乃笞脚五十，然后衣冠拜谢，悲不自胜。——《资治通鉴》·梁纪二十二 这种做法就是无声地告诉高洋：别玩你那套忽悠人的把戏了，我被你骗过一次，怪我自己有眼无珠。但你想要骗我第二次？不可能。 正是由于娄太后的这种做法，使得高洋陷入了深深地恐惧之中。 高洋敢装疯卖傻，却绝不敢继续加码，因为这种事怎么看都是高洋理亏。而娄太后保持这种无声的抗议，更能激起人们的同情。所以这种把戏高洋玩了一两次，发现不奏效，以后就不敢在娄太后面前装疯卖傻了。 说起来也真是讽刺，高洋登基称帝之后的最大敌人，并不是豪门士族和军政大佬，而是自己的母亲。 娄太后的强势，也惠及了高洋的两个同母弟——高演和高湛。高洋明知道这两个弟弟是自己的大威胁，却从来不敢动手杀人。因为他非常明白：娄太后绝不会放任自己杀死她这两个儿子。 每当我看到高洋和娄太后的相关史料时，总会想起春秋初期，郑庄公姬寤生和他的母亲武姜。 同样不受母亲喜爱，上位前同样评价不高，性格同样坚韧隐忍，手段同样老辣狠毒…郑庄公和高洋实在是太像了。 但两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郑庄公最终干掉了自己的弟弟共叔段，并狠狠地收拾了母亲武姜；而高洋却无法干掉自己的两个同母弟，对自己的母亲更是无可奈何。这其中的区别，更多的是两个女人的权势有天壤之别。 如果武姜也拥有娄太后这样的权势，郑庄公恐怕根本不敢引诱共叔段造反。因为只要共叔段造反，武姜一定会运用手中的权势，直接把郑庄公赶下台。 在临终前，高洋委任他的得力助手杨愔为顾命大臣，希望能够保住自己的孤儿寡母。当高洋去世之后，杨愔立刻开始谋划，试图用一种“斩首”的方式，直接除掉高演和高湛。 尚书令开封王杨愔、领军大将军平秦王归彦、侍中广汉燕子献、黄门侍郎郑颐皆受遗诏辅政。——《资治通鉴》·陈纪一 杨愔此举可谓大错特错，如果他不动手，也许事情还有转机。一旦动手，以杨愔的实力，根本不足以与娄太后母子三人相抗衡。 结果不出意料，杨愔很快被杀，高洋的接班人高殷也没能逃过亲叔叔高演的毒手。 二王与平秦王归彦、贺拔仁、斛律金拥愔等唐突入云龙门，见都督叱利骚，招之，不进，使骑杀之。——《资治通鉴》·陈纪二 九月，帝使人鸩之，济南王不从，乃扼杀之。——《资治通鉴》·陈纪二 但如果身处局中，似乎也很难说杨愔的反应是错的。高洋在面对娄太后的时候，尚且只能装疯卖傻。就凭杨愔的实力和资历，他绝没有信心与娄太后母子三人同台竞技。 既然早晚要死，不如趁现在博一把！ 想那高洋，初登皇位之时如此英明神武，却又被困于权力桎梏中动弹不得，以至于歪招邪招并出。病逝之后，只有一个杨愔念他的好，愿意为了这份信任扶保少主，却落得如此惨淡的下场，不禁令人唏嘘万分。 冬，十月，甲午，殂。癸卯，发丧，群臣号哭，无下泣者，唯杨愔涕泗呜咽。——《资治通鉴》·陈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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