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取一枝清瘦竹,清江门外做钓竿”。 这是康、雍、乾清代三朝善画兰竹的“扬州八怪”郑板桥郑燮的诗儿。即是留给后世人“难得糊涂”座右铭的始作俑者。老先生世称诗书画三绝,一生耿介,疏放不羁;做过一任小小知县,后因为民请命触犯了钦差大老爷,于是便炒了朝廷的鱿鱼,黄狗一条,兰花一盆,加上两袖清风一腔傲骨,安步当车且归田园居去也。不为五斗米折腰,自嘲六分半,醉卧兰竹石,大效荷锄归隐的陶渊明老前辈,吟风啸月,诗酒自娱。 生有时死有地,所谓一根竹竿,钓尽古今之愁是也。 把玩史鉴论春秋,每每坐看风云,便以老郑的处世和结果看来,大凡耿介正直的读书人,总是坎坷蹭蹬,所如不偶,少有人脱此窠臼。举证就不用了能一抓一大把,这实在令人感慨而又疑惑,上天既予人以才智却不能让其施授和发挥,造物何其恶作剧尔? 或许智者能够免除这人世间的烦恼和不平。 可是智者又是什么东西呢? “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 由聪明而转入糊涂也许便是智者。所谓:知可为者而为之不可为者而不为。不为之时便装却糊涂尔,即庄子所说的无所谓有用无所谓无用,乃至佛陀的无相之说。 可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偏偏又会被斥为油滑,或笑为大奸大恶之徒。 既如此,孔子和孟子两位大圣人就决不能算是智者了。第一,没见有人说起过他们油滑或是大奸大恶;第二,二位其实强项得很,一生奔波到处游说,使劲鼓吹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弄得很多人不愉快,结果没落得什么好下稍。 李老子和庄蝴蝶呢?同样是跺跺脚地球乱颤的古今大名人,而且被公认是智识渊深似海无可朋比的传奇人物,尤其为道家所拱奉崇仰。 但是庄子肯定是不行了。徒逞口舌之利到处耍小聪明得罪人,落魄得衣食无助常陷入困境之中难以自拔,最后只好去梦梦蝴蝶而已。民间传颂的鼓盆成大道则是无稽之谈,逗弄老婆玩玩儿,用一个女人的什么贞节做游戏而表现个人的超脱,算什么智者?何况他的女人和他并不一样,不是神仙吗,俗世凡人哪能没有情欲,老公死了再找男人太过俗常,有什么不对? 也许老聃聊算是个智者。 话说这位一生下来就须发皆白的老人家,左跨青牛右牵白象,西出函谷大关超拔得仅只给世人留下一本外星人的书。知事不可为而不为,至大至圣至高至尚避世远引去了,跑个没影没踪。 有人说,好吧,即便不谈奸猾,但智者终是没有勇敢可言,更不要说拼搏精神。因为如此智者只能凭时势论进取,按定式讲成败,没有革新与创造,就如草木蜉蝣一生依附于尘芥,仰仗已有的基因编码安排一生,太也可悲可悯矣,别说做英雄豪杰,即便丈夫女子不如也,如此这般,人生何谓?! 其实这已是言外之论了。勇敢和拼搏是什么呢,是在不能预知结果情况下的一种力争。俗世汤汤物欲滔滔,在他人或者可取,而在智者既然不能“知”之,便不能算是智者。所以智者一定须是聪明而有才学的人,知人所不能知。这也是“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而转入糊涂更难”的关键所在。 如此说来智者的立论本贵在知,格物致知,知而后行,做智者不多知都不行。但问题来了,能预知过去未来,怀揣宇宙万千变化,这世上有谁能够做到?能做到的可有几人?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举凡时空,根本就不存在什么智者?神佛们是不是呢?其实神佛也有神佛们的倒灶事,古今中外的神佛们就老在干架,故事多得很呢。即便如此,也仍是白纸黑字的传说,根本就莫须有也。 老庄治世讲无为,所谓无为之治为上上治,看似很“智”,然而人间世既然有“治”,怎可以无“为”,既无“为”者又何以谓之“治”? 所以仍然是屁话,很丑很丑 浪费了半天的口水,写文的目的还真就不在这里,都是因为忽然想起开头的那句郑老夫子的钓鱼诗儿引起的,虽然老先生写诗并非因为喜爱垂钓,而是为了“由聪明转入糊涂”。 跑题就跑题了吧,反正是拉杂聊随便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能说到哪儿就是哪儿。就像我喜欢钓鱼一样,我就喜欢钓鱼了谁又能怎么地? 闲来无事时——即或有事也非踅摸个借口,给自己弄个“浮生半日闲”之类的去河边钓钓鱼,消遣消遣。感觉如同一个人静默写大字,沉迷在某时空段的封闭里,做成刹那的陶醉和畅想,再没有了什么人,事,世的烦恼。这是不是一种变种的“难得糊涂”呢?不得而知。总之碧水蓝天,湖波荡漾,偶尔清风徐来,伴随着木叶萧萧,一切的一切顿然停止下来;体味一下,咂咂嘴摇摇头,便觉人生惬意不过如此了,甚至有生而何憾的感觉。垂钓的乐趣无穷,甚至于趣在垂钓之外,譬如一只蛇儿忽然从水面窜出,不知名的小动物在灌木丛簌簌地钻过,大怪鸟在低空中盘旋;有时,你会突然听到一声山雀儿叫,而且就在你的头上,模样居然相当俊巧惹人怜爱,但你却被吓了一大跳,害怕惊走了鱼儿,失笑地骂上一句:“滚!” 其实它早已滚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 天籁的音响,大自然的和鸣,在律动中飘飞,在思绪中漫流,这时你是时空的主宰。 接下来你可能嫌麻烦,因此鱼竿儿未曾插在杆座上,一不留神便被鱼儿拖进了水里;急不择思,慌不选势,起身便捞,结果鱼竿没抓到人却差一点掉进河里。于是沿着河边追呀追,鱼儿拖着鱼竿儿跑啊跑,突然停在了一棵大大的榕树下,老榕的根部深深滴扎在水底,下边,水深十几米,黑沉沉的挺吓人。怎么办呀?鱼竿就在眼前,伸手绝对又拿不到,用原始人都懂的方法利用工具吧,但繁密的树根树枝遮挡,何况河边又哪来的趁手用具?最后只好下水喽。结果是一身泥水,杆虽重获鱼儿却“打破樊笼飞彩凤,顿开金锁走蛟龙”,早就没了。 “能把五、七米长的钓竿拖走,肯定不是小鱼呢!”心里想。 或得或失宜嗔宜喜。 不过你不能脱光了身子去游泳的,岸上作农业的人会说你耍流氓,耻笑你发花痴。 可怜啊湿湿的衣裤小半日才能被体温蒸干, 阿弥陀佛! 柳荫下丝纶微吟,鱼儿在碧波下悄语,很有点神秘感,甚至空幻。这是一个被尘世遗忘的角落,喧嚣什么的也没必要有了,灵明得到澄净。你所做的,只是沉迷在随时都有鱼儿吞饵的等待中,虽然一整天都可能不会有鱼儿上钩,但你还是认为马上就有鱼儿扰动那被盯得花了眼的浮子了,万不能错过拉杆的机会呀。 这种等待就是一种非比寻常的享受,只有垂钓的人才能体会。打个比方吧,就如少男少女们约会人没等到时的一种煎熬,虽是煎熬岂非也认为值得?!有人把心甘情愿的劳累说成是甜美的痛苦,大概差不多吧。钓者的特点本就是等待,如智者,是一种修养的功夫和美德。所以,没有好的耐性绝不能成为好的钓友,也不会喜欢垂钓。君不闻姜太公钓鱼用直钩,所谓愿者上钩么!呵呵,姜子牙的耐力古今第一,也许是个智者呢。 话说这货本就顺天意而生。 善钓者并非为了食钓。 食鱼者未必乐于渔。 钓于世者亦便于是乎?乐在事中也在事外,逍遥而游,智中之智。 嗟夫,管窥人生,蠡测万物,天也,自然之道。每个自我,纳须弥于芥子,何必玉壶冰心,情感的付出无非是数十乃至百八年的闪幻,不必苛意去评说了。活自己的命走自己的路,只须明白,解除烦恼才是凡俗一生的追求。惟愿诸君努力加餐不要把感触的话儿窝憋在心里,日脚儿久了会酿成酒,而且愈见时日度数愈高,那时,你便醉得胡天黑地,不知人生其所以然哉,即便不糊涂也糊涂了。 很长时间没去就近的水塘,都是在较远的江边上流连忘返,太远,坐车走路,也很累了。忽然心生念想,去附近的水边儿看看吧,休息下,亦可遂垂钓之愿。 这所谓就近的地方在市郊不远处,一个中学校后的山坳里,坐公交七八分钟,下车后走路再需十几分钟也就到了,以前也是时常光顾的。没拿钓具,看看再说,听闻该地在修公路,也不知湖库还在不在了,兴许吧钓友们还在那里得意呢! 应该是一个很大的水库,方圆有数里开阔,水深,鱼大,虾子也肥硕,十几二十年的老库区了,野生鱼虾多,老板还时常买鱼放钓,收取钓资也不是太贵,五十一天。 库区周围的环境甚是幽静,绿草成茵,乱树潇潇;野雀嘤鸣中远近山峦群峰密布,谈淡的蓝烟薄雾中,隐隐的城市乡村一衣带水,楼社相比肩。湖水边常有牛儿羊儿畅饮,鸡儿狗儿光顾;有时牧畜儿吆喝一声,能勾起有心人远思,会想起了北方的青纱帐。是个很理想的垂钓场所,也是城乡之人休闲旅游的好地方。 可是到了地界却令人目瞪口呆。 湖库不见了,没有了任何绿色。左右两边是被挖开的壁立的山体,土石堆一簇簇一堆堆高高耸起;推土机轧道机在两条黑黑的尚未成型的公路上笨拙地走来走去,筑路工人则如蚂蚁般在到处忙碌,空气中充满着沥青的臭味,耳边是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两条路,两条新新的路向南北延伸,看不到头尾,路还没完全修好,不曾正式投用。 周围好荒凉,炎阳下一片焦土。 诺大的一片水域,已经涓滴不剩,可是他们会去了哪儿? 总不甘心啊!痴痴地怅怅地走走找找,踏在不曾有过的沟沟坎坎上,烟尘顽土吞没了脚踝,最后却在一处被遗忘的角落里,看到尚留有龟裂的河床泥地,死尸般静默在悼念里。 水库原本在山脚下,水深还要在山体下边的十几米处,现在呢,站在尚未修好的路上四望,全部的地面已经高过半山腰。好家伙,巨大的土石方,巨大的工程量,似乎在宣告着一切的可能性,这是现代化的骄傲啊,仅仅几个月时间,竟然天翻地覆沧海桑田。 忽然就有一个怪念头,怎么才能让人类减少呢,或者……消灭? 不知道是对还是错以及不知道是谁的对错。 心情肯定烦燥而恶劣了。 回家吧,一路落寞。天气也怪,虽才二月,午后的太阳却已是异常的大,把开得满树的木棉的朵儿晒得更为焦躁,大为光火。丑死了,我恶意地想,什么破花儿! 咳,地球上绿地的面积每天都在缩小着,水源也在不断枯竭。至于钓鱼,老怪郑板桥恐怕也不能再去清江伐竹子了吧,庄周也只能是去梦梦蝶儿消遣,因为没有了水就没有鱼,没有了草绿花红,又哪来的蝶儿蜂儿?不做梦才怪,做梦呢,权可得到一点安慰,虽然醒后可能更加惆怅。 想起了老家。去年回老家,已经完全认不出那个她了,大而乱,到处是楼房铁塔,在原先这些都只是大城里的东西,农村何尝得见,可现在没有了城乡差别——至少在建筑上。最后家乡仅只剩下了陌生,是我不喜欢的那种陌生。这大概的确是落伍了,因为家乡不仅外貌不是原来的老样子,就连那里边生活的人也大大地变了,言谈举止间,老朋友,老哥们儿尽都市侩得不得了,甚至比城里人还狡滑睿智,情感的东西一下子隔阂得那般遥远…… 回攀后,思乡梦真的做得很少了,即便有,也仍是原来的老家:夏夜不眠的夜晚里,星星在天空中愉快地眨着眼,下面,探照灯雪亮雪亮,我与小伙伴们在场院的豆麦堆旁藏猫猫捉蛐蛐儿,耳边时或传来阵阵马嘶声,以及石滚子碾压稼禾的长唱……哦耶,那便是天籁啊,生活虽然穷苦些。 再次想起了一句话:将来毁灭人类的,将是人类自己。 太阳终究又重复地升起来了,春天好像也便万万次早早地来到了这座小城,至少出外走走,家伙火辣辣地抓人,让你冒汗,虽然不会是香汗。路边零星的木棉树(原来可是一排排的,日今大都换上了别的树),枝头的朵儿被晒得焦渴难耐,像是欲火焚心,喘吁吁地红着脸儿,急切想抓住什么蹂躏一番;远远望去呢,却又木木的,红得老旧暗淡,像煞纸花儿,对比着周围光秃秃的没有绿色的自然置景,借用一句四川话说,假打得很。 天空中鸽子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全是灰暗的楼林,楼儿们身上的一个个窗口,繁密地黑洞洞地排列着,如同恶魔张开着大嘴,邪秽得想吃人。每个窗子都是一部恐怖片儿吧,我想。多么希望那里突然能捧出一束束鲜花来,而且,是美丽清纯的少女们带着晨露的笑靥,闪炫着青春的光彩,一面向你招手。 一阵遥远迷醉的乐音传了过来,是留声机么,那很古老了。不过我想,我喜欢轻音乐,因为它们很像慢性的大麻。 庄子与惠子游于濠梁之上。 庄子曰:“鯈鱼出游从容,是鱼之乐也。” 惠子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 水没了,鱼儿没了,不管谁知也都完了。 智人呢?世人皆以为自己是智人,谁或为智人? 算了,还是借用“迅哥儿”的话做个结尾吧: “我的所爱在水滨, 想去寻她河水深, 低头无法泪沾襟…… 不知何故兮——由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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