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注意:以下内容改编自海明威短篇小说《一个干净明亮的地方》和《巴黎评论·作家访谈》相关作家的访谈内容。 时间:7月20日,晚上9点 地点:一个小酒馆 不早了,小酒馆里还剩下七八个客人,还有一个老人坐在一棵树的树叶挡着电灯光形成的阴影里。白天的时候,大街上尘埃飞扬;到了晚上,尘埃便被露水压住了。老人喜欢坐到很晚,因为他是聋子,而这个时候很静,他能感觉到其间的差异。小酒馆里的侍者知道,老人已经微醉。他是个好主顾,但侍者知道,如果老人醉得太厉害,他会不付账就走。所以,侍者一边和吧台边的一位熟客聊天,一边留意着他。亚博 侍者 为什么呢? 诺曼·梅勒 什么为什么? 侍者 我是说,海明威先生到底为什么会自杀……他的自杀让你对他的勇敢有所怀疑了吗? 诺曼·梅勒 我不愿意这样想。我有自己的假设:他很早就从生活中了解到,离死亡越近他就越有活力。他把这看成是自己的灵丹妙药,所以才敢于不断地面对死亡。所以我想象他晚上经常在跟妻子玛丽说晚安之后,回到自己的卧室,就拿猎枪顶着自己的嘴,大拇指按在扳机上,慢慢地一点点按下去——同时紧张得颤抖起来——他就是想看看自己在不走火的情况下到底能靠死亡有多近。终于最后一天晚上他玩过火了。这种理论对我来说比说他是决定把自己崩了要合理得多。 (吧台边独自喝酒的一个客人一直在默默听他们说话,此时凑了过来。他的个头很大。) 约翰·斯坦贝克 这个理论不太说得通。他这个人自负到你难以置信的地步。擦枪时发生一个意外,就可能触犯了他所引以为骄傲的一切。用一支双管猎枪崩了自己的脑袋,这样的事除非预谋,否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因为走火致死的情况多半是枪脱手掉了,因此枪伤通常都是在肚子上。一个有经验的人不会在实弹的情况下擦枪。其实,猎人从来不会在家里放一把上着子弹的枪。我屋子里放着不少猎枪,但子弹都搁在下面的架子上。枪一入手就是清洁过的,而且你必须把子弹取出来后才能清洁它。如果这是意外,也只有傻子才会碰上,而他可是鄙视傻子的。 诺曼·梅勒 嗯,这仅仅是一种猜测。反正事实就是他自杀了。 侍者 你记得你听说他自杀的时候是在哪里吗? 诺曼·梅勒 我记得很清楚。我当时和珍妮·坎贝尔一起在墨西哥……我真的是吓坏了。至今都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是个巨大的警告。他要说的是,你们那些写小说的都听明白了:你要是想当小说家就是进入一个极端危险的心理旅程,它可能把你炸得面目全非。 约翰·斯坦贝克 有件事让我觉得很有意思。有那么几年他说到自己在写一本大书,又说到一些已经写好了、存着将来出的书。我压根就不信真有这些书存在,真有的话我会很吃惊的。一个作家的第一冲动该是让别人读。当然我可能是错的,他或许是个例外。那天我引了两句话给《邮报》作悼文,这两句话是一位比我俩都强得多的作家写的:“他是个完美的人。我从此再也见不到他的面容了。” (这时,独自坐在酒馆角落里边喝酒边看报纸的一位绅士转过身来。他冲着约翰·斯坦贝克举起酒杯。) 索尔·贝娄 莎士比亚。为了这句《哈姆雷特》里的台词,先生,我要敬你一杯。 至于海明威先生,要我说,作为艺术家,他发展出一种很有意义的个人风格,一种重要的生活方式。他是那些怀旧的老派绅士们会觉得留恋的人物。 约翰·斯坦贝克 (从吧台边起身,盯着索尔·贝娄,语气略带威胁)怀旧的老派绅士……先生,你这是想侮辱我? 索尔·贝娄 不,老弟,只是开个玩笑。(继续低头看报纸。) 侍者 (努力岔开话题)个人风格?……好的,那我们就多聊几句这个吧。他到底是什么风格? (老人背后一桌坐着几位年轻客人,其中一人回过头来。) 杰克·凯鲁亚克 他很令人着迷,凭借一张白纸上的一串珍珠般的文字,能给你一幅准确的画面。 杜鲁门·卡波蒂 嗯,相信我,在过去三十年里,就风格而言,他对其他作家的影响力,在全世界范围里都是最大的。 加西亚·马尔克斯 同意,我就是个例子。之前我一直深受福克纳影响,现在就是他了。 侍者 好的,先生,不过您之前不是告诉我说,对您影响最深的人是您的老祖母和卡夫卡么? 加西亚·马尔克斯 ……好吧,我说说而已。 约翰·斯坦贝克 他对写作活动的影响至深——反正比我能想到的任何人都多。他的写作只有一个主题——只有一个:人跟世上的各种强力(所谓的“命运”)搏斗,鼓足了勇气去会会它们。 诺曼·梅勒 (摩拳擦掌状)说得对,会会它们。我对他的崇敬不在于他这个人,或他的性格。我在想,要是我们俩见面的话,我可能就会倒霉了。但是他最为全面地展示了英语句子的潜力,这是别人做不到的。 侍者 可不可以说,他向一代人展示了如何不带感情地把感情写到句子中去? 诺曼·梅勒 对,他在这方面可以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他是个陷阱,你一不小心就可能像他一样写作。像他一样写作很危险,可是另一方面,他又是个必经的阶段。要是一个年轻的作者——这里不包括女性啊——说他年轻的时候没模仿过他,我是不相信的。 雷蒙德·卡佛 我信。好吧,开个玩笑。我承认,我也模仿过他。他早期的短篇,《大双心河》《雨里的猫》《三天大风》《士兵之家》,等等,很多很多,对我影响挺大。我很钦佩他。 说话间,除了索尔·贝娄,其余人都已聚拢在吧台边。坐在阴影里的老人用玻璃杯敲了敲托碟,侍者走了过去。 “你想要什么?” 老人望望他。“再来一杯白兰地。”他说。 “你会醉的。”侍者说。老人望望他。侍者走开了。 那个侍者从小酒馆柜台里又拿了一瓶白兰地、一只托碟,快步走出来,走到老人的桌子跟前。他放下托碟,然后给老人的玻璃杯里倒满酒。 “你本来上个礼拜就自杀死掉了。”他对聋子说道。老人用手指打了个手势。“再加一点。”他说。侍者接着往玻璃杯里倒酒,白兰地溢了出来,沿着高脚杯的柄脚,流进了一叠托碟最上面的一只。 “谢谢你。”老人说。 侍者将酒瓶放回去,然后又坐回吧台旁。 侍者 上个礼拜他也曾经要自杀。 诺曼·梅勒 为什么? 侍者 他想不开了。 诺曼·梅勒 为了什么事? 侍者 算不上一回事的事情。 约翰·斯坦贝克 这会儿他已经醉了。 侍者 他每晚都喝醉。 杰克·凯鲁亚克 他为了什么事情想自杀? 侍者 我怎么知道呢? 杜鲁门·卡波蒂 他是怎么自杀的? 侍者 他找了一根绳子上吊。 雷蒙德·卡佛 谁把绳子割断的? 侍者 他的侄女。 加西亚·马尔克斯 干吗要救他? 侍者 担心他的灵魂。 (众人沉默数秒。) 索尔·贝娄 (无视众人状,眼睛盯着报纸缓缓说道)7月21日……很巧,报纸上说明天是海明威先生的生日。 老人从玻璃杯上抬起头来,看看广场,又看看侍者。 “再来一杯白兰地。”他指着杯子,说道。侍者走了过去。 “再来一杯。”老人说。 “没有了。结束。”侍者一边用毛巾擦着桌子边沿,一边摇头。 老人站起身来,慢慢地数了数托碟,从口袋里掏摸出一只装硬币用的皮革钱袋,付了酒钱,另外留下半个比塞塔作小费。 众人望着他沿大街向前走去。一个很老的老人,步履不稳,但步态中不乏尊严。 明天也是他的生日。 120岁生日快乐,海明威先生。 还没完。明天下午,在北京库布里克书店,有一场关于海明威的活动正在等着大家。 活动详情 活动主题 为什么读海明威? 活动时间 2019年7月21日(周日) 14:30~16:30 地 点 北京库布里克书店 北京市东城区东直门香河园路一号北区 当代MOMA T2座 主 办 方 藏书阁读书会 九久读书人 上海文艺出版社 北京库布里克书店 嘉宾介绍 邓安庆 1984 年生,湖北武穴人。现居北京。已出版《纸上王国》《柔软的距离》《山中的糖果》《我认识了一个索马里海盗》《望花》《天边一星子》等书,有部分作品曾被翻译成英、意等国语言。 渡边 从事多年出版工作,现为豆瓣阅读编辑。 图书推荐 在海明威诞辰120周年之际,九久读书人联合上海文艺出版社推出这套《海明威作品精选系列》,收录海明威最负盛名的4部长篇小说《老人与海》《太阳照常升起》《丧钟为谁而鸣》《永别了,武器》,和1部自传性非虚构写作《流动的盛宴》,1部《海明威短篇小说选》,从多角度还原作者一生的写作风格,呈现出一个更为完整的海明威。 此次出版选用了文学领域的专家和读者普遍公认的经典译本,译者包括李文俊(福克纳作品最权威的译者)、陈良廷刘文澜伉俪(《乱世佳人》《儿子与情人》等作品译者)、孙致礼(简·奥斯丁作品集译者)、吴建国(菲兹杰拉德作品集译者)等翻译界的多位著名翻译家,其中《老人与海》等作品此次出版还做了重新修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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