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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重与媚俗

 昵称BbprGMTQ 2019-07-21

上世纪八十年代,确切的说是1987年,湖南作协的韩少功翻译小说《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由作家出版社“内部出版”,在国内掀起一场阅读和讨论昆德拉的热潮。2003年翻译家许钧教授应上海译文出版社之约重译了这部小说,并改名《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是捷克作家米兰昆德拉的代表作,小说以1968年捷克“布拉格之春”以及苏联入侵捷克为大背景,通过托马斯、特丽莎、萨比娜、弗兰兹等人的爱情、精神、命运、选择的描写,来提出关于人的生命的本体性的问题。《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通篇是隐喻的哲学式的思考和尖刻冰冷的洞彻见解,灵与肉轻与重之间的纠葛、国家与民族的危亡、人性永恒的弱点、什么才是田园牧歌等等。木兰昆德拉像个冷静的旁观者,尖刻而冰冷,让人无所遁形,但昆德拉却只是提出了问题,并没有给我们答案。按照梁文道先生的话来说小说的使命就是提出问题,而解答问题是哲学家的任务。《不成承受的生命之轻》是一部意向繁复的小说,它很难被归纳为一个清晰的主题,所以我只能将它归纳为某些个人理解的作家的洞见的点。以下:

一、重与轻

“只有一次不算数,一次就是从来没有”。人只能活一次,永远也无法检验生命中所有选择的对错。假设生命可以反复重来,那么我们就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但生命只有一次。所以生命其实是永远成不了画作的草图,没有人知道对或者错,这样的生命是轻飘飘的,因为只能活一次,就和根本没有活过一样。

什么是轻?什么是重?也许不甘平庸的理想是重的,对超越感的追求是重的。重、必然和价值是三个有内在联系的概念,必然者为重,重者才有价值。对于人来说,伟大多半在于扛起命运的重担,就像阿特拉斯顶住天穹一样。每个人都有生命之中“非如此不可”的重,使命、必须、原则,任何“非如此不可”都使人沦为事实上的奴隶。人很难抛弃所有他一直以为是使命的东西,很难知道除此之外生命中还能剩下什么。因为一般来说,把生命之轻变成生命之重,会得到赞扬,而把生命之重变成生命之轻,人们则无法接受。那么什么是轻的呢?也许爱情是轻的。人生是众多偶然的组成,大多数偶然并未被我们注意到,只有符合我们美学理想的才会成为我们感官关注的对象,这些偶然组成了我们的人生,这就是组成人生的法则,而爱情是其中的典型。再者人只有一次生命,绝无可能用实验来证明假设,永远也不会知道被感情左右到底是对是错,所以爱情毫无疑问是轻的。不过就像生命中很多事情一样,轻飘飘的让人难以承受。

沉沦与安逸还是为自由而挣扎呢?鲁迅说要自由就要历些危险的,于是熟谙这一点的人们往往选择会自我压制对自由的渴望,并将这种选择冠之以理性。但人天生是向往自由的,就像鸟笼中随时准备出逃的小鸟,自然天性与理性选择的冲突导致矛盾,人的痛苦由此而起。

严格的现实主义是对人性的绝对抹杀,如果一副画作就像彩色照片一样精确,那么这样的画作肯定是僵化、俗气和虚假的。正因为这一点,"神似"才是近代中国画追求的美学原则,齐白石说:“妙在似与不似之间,太似为媚俗,不似为欺世”。不像则观者不能理解画的意义,太像则失去回味和遐想的空间。不只是画作,任何艺术如果严格的现实主义是唯一的铁律,那么就等于判处了艺术死刑。

所有男女都有一个共同创作旋律,谱写乐章,交换动机的过程。在人尚未定型时,相互影响,共同创造,成为日后和谐与同一的基础。但是当人逐渐成熟,生命乐章就已经差不多完成,两个成熟的人相遇,即便爱好一致,看法相似,但细究起来就会发现在每个人的乐章中,每一个词,每一件事物所指的意思各不相同。这是人的悲剧。

真正严肃的问题,是孩子提出的问题,只有最天真的问题才是严肃的。这些问题本质上是哲学性的,没有答案,它们标志着人类可能性的局限和我们存在的疆界。

行为可以导致很多后果,有好的有坏的,更重要的是并不受初衷的局限。

隔离的、限制性的集中营可以是奥斯维辛,可以是难民营,也可以是社会性的。集中营的主要特征是没有私人空间,越是繁华的、被关注的、重要的空间越具备集中营的潜质,只有在无人关心的角落,才是集中营唯一的出口。集中营的征兆之一是生活色彩的流失。

罪恶的制度并非由罪人建立,而恰恰相反是那些确信已经找到通往天堂的唯一道路的积极分子建立的。当确信天堂并不存在时,这些积极分子变成了杀人凶手,人们纷纷指责他们,要求他们负责。被控诉的人表示委屈:我们也不知道,我们是无辜的。于是争论的最后都会变成一个问题:他们到底事先知不知道?但问题是这有什么意义呢?知道还是不知道并不能改变现状,即使抓到一个罪魁祸首又有什么作用呢?更重要的是——不知道就可以推卸一切责任吗?

当你因为懦弱不得已昧了良心后会面对两种人,一种是曾经昧过良心的人,一种是自视清高,将良心看作一种荣耀特权的人。前一种人会因你的行为证明这是一种普遍现象,从而间接恢复了他们的名誉而喜爱你,后一种人会因为某种自视的优越感而喜爱你。所以这个时候你可能会受到所有人的喜爱。但是当你坚持原则,不怕牺牲,勇敢面对的时候,这两种人都会仇视你。

想要操纵控制别人,必须抓住他在意的东西作为筹码,所谓“将欲取之,必先予之”。所以不想被控制的唯一选择就是放弃。

追逐女人的男人可以归为两类,一类人在所有女人身上寻找自己的梦想和主观意念。另一类人则被欲念所驱使,想占有客观女性世界的无尽多样性。前者的迷恋是浪漫型的,后者是放荡型的。一般来说社会道德维护和推崇前者,认为前者是高尚的,而后者是渣男。

爱情是诗化的记忆

把爱和性联系起来是造物主的奇怪主意,性欲是性欲,爱情是爱情,只是碰巧上帝让两者都以女人为对象,矛盾也就因此而起。假如上帝突发奇想,让我们产生性欲的对象是燕子,矛盾就不会存在。

二、媚俗

福音说上帝以自己的形象创造了人类,但这是一个经不起推敲的结论。我们人有各种各样的身体器官,比如说直肠与肛门,那么我们可以由此来推出上帝也有直肠和肛门吗?这种说法信仰者无论如何是无法接受,因为那是一种亵渎,更不用说直肠与肛门的功用,只有疯子才会认为上帝也需要排泄。那么好吧,我们换一种说法,上帝与人形似,但上帝没有直肠和肛门。可是这样的话会否有种变态感,一个与人的形象一模一模的东西没有肛门,实在是让人恶心,不是吗?那么怎么办?最好的办法是别提起它,假装这个问题不存在,我们都不要去想它,于是上帝的形象永远是光辉灿烂的。

米兰昆德拉的媚俗是一个比较难以理解的概念,它不是一个概念,而是一个概念集或者说概念丛。米兰昆德拉举例说“媚俗让人接连产生两滴感动的泪滴,看到草坪奔跑的孩子的欢乐,第一滴眼泪说:瞧这草坪上奔跑的孩子们,真美啊!第二滴眼泪说:看到孩子们在草坪上奔跑,跟全人类一起被感动,真美啊!这第二滴眼泪就是媚俗。”那么这是什么意思呢?举例来说,人会被温馨的画面所感动,这是正常的。但在现实中,社会群体会认为这样的温馨场面必须能够打动所有人,如果无动于衷则证明是冷血的或不正常的。于是所有人都形成表现出感动的定式,这种定式就是媚俗。媚俗根据其表现有两种类型,一是一种集体情感,一种是毫无疑问的对某些东西(理念、价值观、政治目标等等)的全面肯定。是一种不加辨别,毫无个人思辨集体情感上的终极拥抱和认同。二是对光滑的,没有一丝杂质和缝隙的完美的标准的认同。以上的两种东西就叫做媚俗。

那么媚俗应该怎么定义?《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说“媚俗是对于存在的全盘认同的美学理想,是一个否认大便的世界,是一个人人假装大便并不存在的世界。无论是从字面意义还是引申意义讲,媚俗是把人类生存中根本不予接受的一切都排除在视野之外”。可见媚俗是对某种存在,以及这种存在的状态的全面肯定,这种全面肯定是指不能接受任何不和谐、任何杂质、任何噪音、任何不同的个体。在媚俗的世界里,不同就是异端,就像上帝的大便,它不是罪恶,它比罪恶更糟糕,罪恶是敌人,是可以高声讨伐的对立面,但对于上帝大便你无法大声叫喊,无法清理,不能辩解,因为那会带来更糟糕的影响和结果,所以最好的办法是遗忘,假装它并不存在。为了媚俗的世界,异端应该被集中起来丢入古拉格,我们都不要去想它,都当它不存在,世界才能安宁。需要指出的是,媚俗并不特指什么,任何事物都可以成为媚俗,西方的普适价值观、自豪的泪流满面以及书中布拉格激昂的五一劳动节游行队伍。媚俗甚至不是谁强加给我们的,它是人性中的弱点,是我们的组成部分,在非媚俗的境地下,媚俗以弱者的形象示人,令人心动,就像煽情的综艺节目使全国人民流下的泪水。我们无法完全摆脱媚俗,因为不管我们心中对它如何蔑视,媚俗总是人类境况的组成部分,甚至当意识到自己是媚俗的时候,“反媚俗”也会成为我们媚俗的一种表现。所以也许在昆德拉看来,人生就是在媚俗和反媚俗之间摇摆的过程。

媚俗,是米兰昆德拉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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