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油馍筐,乡村行走的亲情

 刘沟村图书馆 2019-07-22

走亲戚去啦!

暮春四月,繁花遍野,蜂蝶争舞,乡间村路上总有这样的行人,或独行,或者二三四五人结伴,手提肩挑满满的油馍筐。

他们有个优雅的任务-------结痂儿也可能是揭痂儿,暂不去考证了。

大意是这样的,亲友家几个月的小娃娃,接种了天花疫苗,俗称种花儿,种花儿后会化脓结痂脱痂儿,这个过程在过去意义估计很重大,所以亲友们都会炸了油馍(油条),装在柳条筐里送去以示庆贺,这个送油馍的活动,就是揭痂儿。

揭痂儿主要是孩子的姥姥、姑姑、姨们前去,那时候父母农活忙,我常被作为代表派去揭痂儿,这个工作福利待遇好,简单轻松油水大,我很乐意去!

揭痂儿的前一天,要炸油馍,这在白面馍尚不能敞开了供应的时代,油馍是一种更高级别的存在,除了揭痂儿,还真不记得啥时候没事炸点油馍吃,所以,一年一度的揭痂儿旺季,无异于一次过小年。

炸油馍是个大工程,还是需要几个人合作的工程。

我奶奶炸油馍的手艺高,每每这个时候,老人家要亲自上阵,从和面,醒面,倒油,下锅,看火候到了捞出油馍,都是奶奶统一指挥,我妈服从指挥严格配合。

揭痂儿所用的油馍,要求很高,不仅长短要基本一致,不能太长,太长了放在筐里垂下来太多不好看,不能太短,太短了也没有美感。

颜色要漂亮,不能太淡也不能太重,最好是红黄色,橘红色,一筐子提着金灿灿,远看好像提了一筐金子,不对,一筐橘子吧!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口感好,要发虚筋道绵软,我奶奶炸的油馍完全能达到以上要求,是揭痂儿的上乘佳品。

那年给堂姐家儿子揭痂儿,堂姐是侄女服侍姑,嫁给了我本家姑姑的儿子,即姑家表哥,后来知道这叫近亲结婚,幸运的是,比我小了没几岁的外甥又帅又聪明。

因为这样的关系,我们这一门的本家都要去揭痂儿,大家商量一块去,也省了人家一个一个的招待了。我还拿不动油馍筐,作为随行人员,跟着蹭吃蹭喝去了。

我的油馍筐由堂哥帮我挑着,堂哥人高马大,挑着油馍还走的飞快,我跟着一路小跑儿,还有堂姐,嫂子,一群人说说笑笑热热闹闹。

阳光正暖,春光正好,我走的一身大汗,才走到了堂姐家的村子,一个叫后门李的村庄。

堂姐的婆婆,就是我的二姑了,很热情的迎出来,顿时屋里院里坐的都是人,我很不好意思,一下子来这么多人,人家的饭够吃吗?

几个堂哥却没这个忧患意识,坐在院子里喝茶吸烟,说的热火朝天。

堂姐和嫂子忙着帮忙做饭,我很有眼色的帮忙看着小外甥,一个白白胖胖的婴儿,坐在地上抱着一个什么空瓶子啃得津津有味儿。

二姑是个小脚老太太,典型的三寸金莲,天已经热了,还扎着裤腿,宽宽的裤脚用扎腿的黑色带子紧紧的扎在脚脖子上,露出一双年少时精心缠裹的小脚,小脚也用裹脚布裹着,穿在特制的鞋子里,走路却很快,迈着小脚忙进忙出的招待。

都是娘家侄子侄女,二姑拿出了最高规格的招待,先煮了一大锅的荷包蛋,因为人多,堂姐说,锅里煮的跟下饺子一样。

一人两个荷包蛋,一碗一碗的盛好,还有更高的待遇。二姑端着白糖罐子,每个碗里放一大勺白糖。

有人端着坐在院里的树荫下吃,有人坐在堂屋的方桌前,几个堂哥是被二姑强烈要求进屋吃的。

有位堂哥掐灭了正在吸的纸烟,扔了烟头,进屋在方桌前坐定,笑着说,“娘家侄儿,出气人儿”。

另一个堂哥接着说,“娘家侄儿,正经人,来了坐到正当门儿。”正当门儿,就是客厅最好的位置吧。

二姑乐的不停的笑,我实在不能理解,家里鸡蛋被吃完了,白糖罐子也快空了,还能这么高兴。

很多年后,我自己有了家,一个离娘家几百里远的家。有一次二哥家的孩子路过郑州去东北,我一看孩子穿的衣服不合适,想下班就去帮他买。

还没等我买,我妹已经买好了,我赶紧问孩子带的钱够不够。塞给孩子点钱,穷家富路。

侄子们渐渐长大,很多已经成家生子,每次回老家,我都指给我先生老李看,这是我某哥家的小某,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我侄子

一时让他眼花缭乱,算不出我到底有几个娘家侄儿。

我带着示威的口气说,你敢轻举妄动,我侄子们会把你揍成肉饼,都不用我哥我弟们动手!

李先生赶紧说,害怕害怕,吓死人了。

我妹夫更有意思,说“以后可得小心点,这家的姑娘可得罪不起。”

我彻底理解了我二姑!在那个时代,娘家侄儿,更多的是代表着姑姑在婆家的威力!

二姑是小脚,别看在家手脚不停忙忙乎乎,可是不能走长路,虽然离娘家只有不到十里地,平时也很少回娘家。

我们一群人去到二姑家,都自娘家来,都知娘家事,二姑忙完自己的事儿,坐在我们身边,问问这个,问问那个,你伯身体好吗?你妈忙啥呢?这个是老几呀?

二姑盯着我看半天,问了堂哥,终于明白我是谁,忽地往前坐了坐,拉住我的手说,“哎吆!原来是她小叔儿家的大闺女呀,越看越像,你奶奶身体好吧,我可想我婶儿了,你看看老了不中用了,等你表哥闲了我让他带我回去看看我大婶儿去。”

二姑说的她大婶儿,就是我奶奶了!半天才明白过来。

揭痂儿要炸油馍,还有一种民间活动,也是拿油馍说事儿,那就是每年收罢麦子,出门的姑娘回娘家走亲戚,第一年也要拿上一筐油馍。

那年麦罢,家里来了贵客,就是新婚的堂姐和姐夫一起回娘家来了。我父亲这一辈儿弟兄也很多,亲兄弟堂兄弟,除了在外地定居的,村上还住着十几个吧!

我父亲这些兄弟,新婚的堂姐都要送礼,那就是一筐油馍了!

堂姐和姐夫那年为了把那么多筐油馍搬运回娘家,肯定是费了很大力气,进门的时候堂姐扁担的两头都挂着好几筐油馍。

姐夫挑的更多!

好在油馍这东西虚张声势,一大筐也就十来斤吧,就这大热天挑担走这么远的路,堂姐和姐夫都来不及坐下喝口水,还要把油馍一筐一筐分别送出去。

我妈让他俩坐着喝水休息,当然,还要赶紧生火,打荷包蛋。

让我去帮忙,近的,我负责送去,远的,我拿不动了,负责去叫人,让他们来自提。

那天我可成了大忙人了,堂姐送的不止有油馍,还有馓子,这在过去很少吃,据堂姐说是专门请了人帮忙给炸的。

用现在的话来说,我堂姐为了回个娘家,也是蛮拼的!

因为馓子这种吃食在那个年代属于稀罕物,堂姐和姐夫走后。我爹拿出来一点,分给我和妹妹一人几根尝了尝。

然后我爹找了报纸,把馓子分了好几份儿,一份儿一份儿的用报纸包好,打发我给别人送。

我奶奶说,“去吧,轻易不吃一回馓子,都尝尝吧,自己吃了填坑,人家吃了传名,咱尝尝就行了,吃多是够?”

我心里很不情愿,好不容易有点好吃的,自己不吃送给别人吃,这叫什么事儿?

奶奶看我站着不动,就说,“你看看你马大奶,上次不是给你送了好几个糖,还有你王大嫂,娘俩多可怜,她都没吃过馓子吧,让她也尝尝,平常待你多亲,吃个跳蚤也给你留个大腿。人家都能想起来你,你也得记着人家的好。”

马大奶唯一的儿子在县城工作,七八十岁的马大奶一个人住两间小房子,有个小院子,没事儿就拄着拐杖来找我奶奶说话儿。

她儿子我叫马大伯,跟我爹很好,从县城回来会给我几颗糖果,有时候是橘子糖有时候是黑黑的却很甜的红薯糖。

王大嫂家就她和傻儿子俩人,她的儿子不会说话,会干活但是干不了复杂的活儿,她家和马大奶住对门,也是经常来找我奶奶说话。

王大嫂会用鸡蛋做好吃的鸡蛋饼,轻易不做,有次做了,用块儿布包着送来,让我们都尝尝。

我那天看见她和奶奶说话,不知道说起来了什么,俩人都开始掉眼泪,我看见奶奶拍着王大嫂的背说,日子只管往前过,谁家不是过一天少两晌的。

王大嫂用衣袖擦泪,说,她的日子往前过是黑的。

我想能不黑吗?那么低矮的房子,屋里黑漆漆的。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来王大嫂那天的眼泪,我忽然愿意给她送馓子了!

那次的馓子一共送了几家不记得了,最远的是送到了西墁儿姨婆家,姨婆是待我特别亲的人,我最愿意的就是给她送了!

儿时的油馍筐,装的是油馍,送的是情谊,它在乡间田野上留下浓浓的温情!

行文至此,特别想炸一锅油馍,几百里外的故乡,揭痂儿已经不送油馍了,送童装!

新婚的姑娘也不送油馍,结了婚都飞到外地去打工了!

油馍,我现在叫它油条,作为一种增肥佳品,我已经好久不敢吃了!

END

作者简介:张晓辉,社旗县兴隆镇罗庄村马庄人,妙龄大妈一枚,当年瘦小离家到大城市郑州谋生。热衷自主创业,匆忙半生,并无建树。白天忙生存,夜晚码文,感性和理性并存,一直认为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明天的苟且,但一定有诗和远方,一直坚信住什么房子不重要,和谁住一起更重要。坚持吃粗茶淡饭,过简约生活,写温暖走心的文字。乡土赊旗特约撰稿人。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