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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鲁孙:闲话烤鸭

 明日大雪飘 2019-07-22

编者按: 唐鲁孙(1908-1985),本名葆森,字鲁孙。满族镶红旗人,珍妃与瑾妃的堂侄孙。自幼出入宫廷,对老北京传统、风俗、掌故及宫廷秘闻了如指掌,代表作是《中国吃》。

文中所指的报纸

前两天本报有一篇“美国烤鸭风波”,据说美国食品卫生规定,凡是肉类必须保持在摄氏五度以下,或是六十度以上,否则就算违反规定,不能出售。北平的烤鸭如果照这种忽冷忽热的温度一折腾,那就不成其为烤鸭了。去年暑假后我曾经到美国玩了一趟,各大都市,不论以山南海北省籍为号召,凡是稍具规模的中国餐馆,都卖烤鸭,据说这是尼克森访问北平,带回来的“烤鸭风”。

当年北平烤鸭以老便宜坊最为出色,他家的鸭子都是自己填的,填烤的也有秘不传人的手法,高梁面肥乾的比例如何,什么时候渗榨(土语,即黄酒,北平人叫它干榨)都是专门伺候鸭子老师傅的事,鸭子肥瘦,可以用秤来衡量,肉的老嫩,就全凭老师傅在嗉子下的三叉骨,摸摸软硬来决定了,凡是不合标准的鸭子,便宜坊一律宰杀出售,或是卖给其他鸡鸭店决不上炉。至于后开的新便宜坊、全聚德对选鸭子这份工作,因时代的不同,就没有老便宜坊那样认真啦。

唐鲁孙:闲话烤鸭

挂炉烤鸭老照片

便宜坊烤鸭的权威庞师傅是河北完县人,祖孙三代都是在便宜坊学手艺,满师后就在柜上效力,一直到年迈力衰做不动了才由柜上给他算大帐让他回家,乐享余年。庞师傅平常总说:“要吃好烤鸭一定得选个大晴天。鸭子收拾乾净後,先用吹针,把皮肉相连的地方吹鼓起来,要吹得匀、吹得透,然后把鸭子挂在荫凉的地方过风,让小风把鸭皮尽量吹乾,烤出来的鸭皮才能松脆酥美,有一次他正用吹针在吹鸭皮,被一位英国客人看见,楞说发现秘密,说他是在用人工制造空气鸭子,好多卖钱,经他说明这样做,目的是让烤出来的鸭子皮特别松脆,他才恍然大悟。

唐鲁孙:闲话烤鸭

老北京人叫外卖

唐鲁孙:闲话烤鸭

心满意足,等待吃烤鸭的民国北京人

唐鲁孙:闲话烤鸭

上门服务,分切烤鸭

老便宜坊在抗战初期,日本人大量推进北平,他们食髓知味便宜坊的烤鸭,生意自然鼎盛,可是东洋人那份挑鼻子挑眼儿,盛气凌人的态度,让人没法忍得下去,于是东伙一商量,索性把买实收歇算啦。从此在北平吃烤鸭,有光顾全聚德独占鳌头,年青辈人,知有全聚德,反而不知有便宜坊啦。

唐鲁孙:闲话烤鸭

享受送上门的美食

那时藏书家蒯光典的侄公子若木住在北平,他虽然也好啖,可是患有严重糖尿病,食有定量,医禁大嚼,他的厨子“大庚”烤鸭堪称一绝,反而变成英雄无用武之地了,所以他非常乐意别人借他的厨子做菜,大庚不论到谁家做菜,要在院旮旯避风地方,用沙板砖,临时砌一小灶,就能烤出肥美松脆鸭子来,蒯老能浅尝,看见别人大嚼,浓香四溢风味照座,也觉怡然自得。这种烤鸭既非油淋,又非挂炉,可以算是烤鸭中的别裁了。

唐鲁孙:闲话烤鸭

片烤鸭

台湾光复之初,山西餐厅设在台北火车站左首边,如果赶上鸭子好天气晴朗时候,烤出来的鸭子,尚不离谱,很有几分便宜坊的味道,不过一只上等肥鸭将近一某酒席价钱,不是会吃的熟客人,他们也不敢承应,恐怕人家说他们敲竹,等到扩充营业搬到中山堂对面,烤出来的鸭子就很难吃到像从前风味的烤鸭了。状元楼在初开张时,虽然是以浙宁口味来号召,可是有时他家烤出来的鸭子还不错,一位女厨师尤其鸭子片得有尺寸,皮肉分割,颇中规矩,我们几位好吃的朋友,常在一块玩,想不到在台湾吃北平烤鸭要光顾江浙馆子,而且是台湾女厨师,真是绝了,当时老正兴的老板罗秋原兄认为我们的品评不囿於省籍观念,罗说,不出卅年在台湾无论那一省的饭馆,恐怕都是台湾年轻人一代的天下。(现在秋原墓草已拱,其言果验)后来我请林语堂梁均默两位先生尝过,也都首肯我的品评。

唐鲁孙:闲话烤鸭

片好的烤鸭肉

现在无论什麽餐馆都卖烤鸭,鸭子片好端上桌,皮肉截然划分者,一盘顶多三五片,甚至整只鸭子片出来都是皮肉不分,牙口差一点的人简直咬不开、嚼不烂,所以不是极熟朋友同桌,凡是烤鸭端上来,尤其是结婚喜筵,有举箸别顾,不去下着,免得吃到嘴里嚼不烂、噎不下、吐不出的尴尬场面让自己出丑,朱君毅君前年从美国去了一趟大陆,他说在北平全聚德吃烤鸭,且不论鸭子好坏,食未及半,就有陌生人站在一旁,拿着塑胶袋等着残羹肴了。而且理直气壮忝不知耻,北平人向来是最讲究礼貌,现在逼成这种光景,请想大陆人们过的是什麽生活,就不言而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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