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线下，他是一名普通的、在深圳电子行业工作的“打工族”。但在线上，以“爱世界遗产”之名运营微博、微信公众号的他，却已是国内世界遗产领域的大V。如果你对世界遗产稍作关注，不用多久你就会与每天更新三四条微博、每月更新八九次微信公众号的“爱世界遗产”相逢，从他那里了解到天南海北关于世界遗产的大事小情。 “爱世界遗产”（他很低调，不愿意露真容哈） 每年的世界遗产大会，都是“爱世界遗产”最忙碌的日子。也是在这段时间，往往伴随着中国申遗成功的喜讯，“世界遗产”这一专业领域会浮出水面，收获国内公众关注的目光。在很多人看来，申遗成功是文化、自然遗产顶级的荣耀，而世界遗产名录则好似一张全球范围的遗产地英雄谱。但在“爱世界遗产”这样的“世界遗产迷”看来，世界遗产的申报、管理、保护、推广等一系列行业“门道”，同样引人好奇，甚至会重塑人们对于世界遗产的理解。 一向谦虚、称自己为“信息搬运工”的“爱世界遗产”，凭借一股单纯的对世界遗产的挚爱，在全无收益的情况下，已经持续四年整理、发布有关世界遗产的大小资讯，“耽误了挺多本职工作”。在本届世界遗产大会喧嚣逐渐散去的时分，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他眼中的世界遗产，还有着多么大千的世界……亚博app 世界遗产地图（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申遗确实是一把双刃剑，因为旅游和保护有时就是相互矛盾的。而且这肯定不是“中国特色”。” 挖啥呢：遗产学者希望通过申遗促进保护。实际上如今为了申遗，准备文本材料、采取保护措施，已需要很可观的前期投入。以你的观察，国内外世界遗产的保护现状是怎样呢？换句话说，世界遗产体系有没有真正促进保护呢？ 爱世界遗产：我觉得世界遗产事业还是很成功的，至少在中国的大部分世界遗产地是这样的。 国内世界遗产保护的一个挑战我想是商业开发过度，很多遗产地没有按照标准做，比如“云岗石窟”外面的大规模建设、“承德避暑山庄”里混凝土结构的蒙古包酒店。还有就是网友都吐槽的过度旅游问题，比方丽江，游客人数很多时候已经严重超过了负载，丽江原住民的流失也非常严重。 避暑山庄里混凝土结构的蒙古包酒店（网图） 希望通过申遗促进旅游，在中国应该是很多景区管理人员或者地方官员的想法。这肯定是可能实现的，不然的话也不会有“申遗热”这一说，但是申遗成功和景点能不能赚到钱没有必然关系。肯定有很多世界遗产在经济利益层面是入不敷出的，比方内蒙古的“元上都遗址”、云南的“澄江化石地”，距离城市很远又很小众，但它们成为世界遗产其实对保护而言是好的。 实际上有些地方成为世界遗产后，情况确实变好了，比方说限流的“鼓浪屿国际历史社区”，每天限流5万人，现在游客反而少了。只是这种限流我觉得还要做得更深入、扎实，不要出现去年“梵净山”申遗成功之后的限流问题：很多人买完票后还要在景区外排队几个小时，才能坐索道上山。 “梵净山”申遗成功后游人如织（网图） 毕竟最开始有世界遗产这个概念，也是希望能够更好地保护全人类共同的遗产，这当然是非常好的想法，我也十分赞同。但申遗确实是一把双刃剑，因为旅游和保护有时就是相互矛盾的。而且这肯定不是“中国特色”，而是全世界很多世界遗产都在面临的问题，比方说经常被新闻报道的、旅游开发过度的意大利威尼斯。 国外的世界遗产我去的不多，总体感觉遗产保护跟经济条件非常有关系。像韩国、日本就做得比较好，比如我去过韩国的“朝鲜历史村落：河回”，那里虽说没有特别多值得看的，但是环境氛围非常好，游客很少，晚上没有灯、非常安静，当地政府对旅游开发非常节制，因为我了解到政府补贴了很多钱给当地村民，让他们在那里继续生活。但是像老挝、印度这些国家，保护有很多地方做得不是很好，比如印度的“阿旃陀石窟群”，壁画颜色非常鲜艳，但是里面容纳的游客实在太多，还开着灯，我不知道这会不会对壁画产生不好影响，如果这发生在国内简直是难以想象的。 韩国世界遗产“朝鲜历史村落：河回”（“爱世界遗产”提供） “（国内）现在每年申遗的项目，好像成了某些地方角力的工具，或是国家为了世界遗产多样性而做出的更易申报的选择。这多少会远离世界遗产的初心。” 挖啥呢：这些年还有一个突出的现象是，世界遗产和政治的关系越来越紧密、复杂。世界遗产仿佛奥运会金牌，被政治家、官员、外交官赋予了太多遗产学科之外的意义。甚至世界遗产大会已经有时不按照咨询机构（ICOMOS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UN世界自然保护联盟）的建议评选世界遗产了。你怎么看待世界遗产与国内、国际政治的关系？ 爱世界遗产：申遗和政治关系越来越大，这是必然的。世界遗产总量越来越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管理它们的难度也就越来越大，所以每年限制各国申遗名额也是很正常的。但这就会让有些《世界遗产公约》的缔约国非常珍惜名额。一些大国会希望申遗项目必须要过，有可能出于经济利益，有可能是要比拼遗产总数的名次，事关荣誉。而那些还没有世界遗产的缔约国，即便申报条件差一些，他们也要创造条件申报。 其实国内也是一样。按道理应该是价值最高、最需要被保护、准备得最好的项目先上，但是现在每年申遗的项目，好像成了某些地方角力的工具，或是国家为了世界遗产多样性而做出的更易申报的选择。这多少会远离世界遗产的初心。 2019年世界遗产大会（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中国是世界上最热衷申遗的国家之一。首先近十几年来申遗的项目，中国每年都用满了名额，这是很直观的。另外国内媒体对于申遗成功的报道也比较充分，特别是对世界遗产总量的世界排名特别关注，当然这种关注也是好事（其实我也很关注）。但只能说中国是最热衷的国家“之一”，意大利、德国、西班牙、法国、印度也都挺热衷的。 对于世界遗产大会推翻咨询机构意见这件事，我很失望，觉得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有些在砸自己的金字招牌。特别是这两年，每年都有项目可以直接从咨询机构“不推荐列入”，变为最终列入名录，真的令人匪夷所思。 2018年申遗成功的“阿尔阿萨绿洲，不断发展的文化景观”，推翻了此前ICOMOS“不推荐列入”的建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比如“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这个项目，从咨询机构“建议重报”，变为最终申遗成功。其实它上马非常仓促，刚刚被列入申遗预备名单里，隔年就申报了。直到去年五月它在世界遗产中心网站上被披露出来，大众才知道它是今年中国的申报项目，已经非常晚了。IUCN的评估报告是非常中肯的：两条登录标准，IUCN都觉得目前的条件还不是很成熟，希望这个项目能和中国黄海、渤海其他的遗产地或者沿线国家联合申遗，把工作做得更充分、完整。我自己认为这个项目迟早会列入名录，所以今年结果怎样都可以。如果今年申遗没有成功，保护鸟类的力度难道就要打折扣吗？但是对于盐城当地负责这个项目申遗的官员或者一些爱鸟的NGO而言，今年不成功可能确实会影响他们的士气吧。 “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今年大会不是只有一项世界遗产被评为濒危世界遗产嘛，实际上孟加拉国的“孙德尔本斯国家公园”也被审议了，但最终没有成为濒危。其实它的周边要建火电厂，但是我看有公众号上写，这次21个世界遗产委员会的委员国，他们的逻辑是因为人民需要发展，所以必须建火电站，所以这项世界遗产不能濒危。这个逻辑非常荒谬。另外像尼泊尔的“加德满都谷地”，每年都讨论要不要成为濒危，但每年都没有濒危。这很奇怪：成为濒危明明是为了更好的保护，但有些国家会认为那是一种羞耻，所以坚决拒绝，这就背离了世界遗产的初衷。 今年被列为濒危世界遗产的项目：“加利福尼亚湾群岛及保护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要更着眼于良渚本身的意义……让良渚这样一个观赏性相对没那么好的考古遗址，持续成为热门旅游目的地……在保护遗址的前提下，让当地原住民不那么多地外迁出来。” 挖啥呢：今年世界遗产大会最令国人兴奋的就是“中国黄（渤）海候鸟栖息地（第一期）”与“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成功了。你怎么看待良渚申遗？ 另外还有国内媒体关注到“韩国新儒学书院”申遗成功这个新闻，其实稍作了解就可以知道，韩国是将儒学在他们国家的历史见证申遗，不等于将儒学在世界遗产语境中据为己有；关于这一申遗项目，你也在今年世界遗产大会前说它成功后“不知是否还能再上一次热搜”，事实是它热度没有良渚高，也许中国人已经有自信关心自己而非和别人骂战了。 爱世界遗产：良渚既然是咨询机构推荐的项目，它的遗产价值肯定是没问题的。我想还是要更着眼于良渚本身的意义，包括它符合的世界文化遗产第三条、第四条“突出的普遍价值”：“ 能为一种已消逝的文明或文化传统提供一种独特的至少是特殊的见证”、“可作为一种建筑或建筑群或景观的杰出范例，展示出人类历史上一个或几个重要阶段”。我看过良渚申遗文本的负责人陈同滨老师谈良渚申遗，是非常务实的。
“良渚古城遗址”申遗文本（网图） 第二就是杭州当地政府，有没有能力让良渚这样一个观赏性相对没那么好的考古遗址，持续成为热门旅游目的地。这种世界遗产更要让更多人关注它、了解它、去那里旅游。我看到最近良渚遗址公园重新开放的消息，到七月底公园每天的预约都已经满了，这挺好的，希望以后可以长时间都是这样。我相信杭州政府的财力和魄力吧。 另外，如果能在保护遗址的前提下，让当地原住民不那么多地外迁出来，我觉得也未尝不是一个选择。我之前去过泰国的世界遗产“班清考古遗址”，那里遗址已经回填了，然后有两个村子，村民还是住在遗址上面，好像也相安无事，所以这件事让我还蛮困惑的，以前我总认为这种遗址类世界遗产应该把遗产区里的人都迁走才对，但似乎也没有那么大矛盾。
良渚遗址公园（网图） 关于“韩国新儒学书院”申遗，我之前在公众号中就表达过这样的看法：“其实网友的骂声和中文媒体的不良引导不无干系……我们的部分媒体对和中国同属东亚文化圈的韩国常竭尽丑化之能，令人费解。”“其实网友在酸韩国书院申遗抢在中国之前时，有没有了解过位于山东曲阜的孔庙、孔林和孔府（三孔），作为儒家文化在起源地中国的代表，早在1994年就被列入世界遗产名录了呢？另外白鹿洞书院（庐山风景名胜区），嵩阳书院（登封‘天地之中’历史建筑群），这两座著名的儒家书院早都是世界遗产，完全不存在被韩国抢先的说法。”
“韩国新儒学书院”（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其实今年世界遗产大会还有“巴比伦”、“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20世纪建筑作品”这些非常好的入选项目，推荐国内关注。还有我想说，明年的世界遗产大会在咱们福州举办，这是宣传世界遗产非常好的机会，国内肯定能有比往届更多的新闻曝光，希望我自己也有机会去围观这届大会。
“巴比伦”（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弗兰克·劳埃德·赖特的20世纪建筑作品”（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微博） “我希望我微博、微信公众号的选题都是有意思的、大家可以接近的，别太科班。” 挖啥呢：你是怎么与世界遗产结缘，又开始做“爱世界遗产”这个自媒体的呢？有人和你说过，因为你TA爱上了世界遗产么？我看你发的内容，基本都是公众也能看懂的行业资讯，介绍具体世界遗产项目的知识与魅力，不太有遗产学者热衷讨论的保护理论，你对你自己和你的自媒体是怎么定位的呢？ 爱世界遗产：大学的时候去过兵马俑，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世界遗产。知道世界遗产也是2010年之后了，毕业后那几年，已经很晚了。那时发现很多景色很美、历史很丰富的景点都是世界遗产；到国外旅游，发现自己想去的很多地方也是世界遗产，自此才慢慢关注。 最早关注世界遗产也是通过围观资讯吧，开始是微博，后来百度贴吧也关注过一段时间。慢慢就知道了世界遗产的分类、每年申报的一些事情，觉得还蛮有意思的。后来微博改名“爱世界遗产”，是因为之前一位微博上的遗产大咖不太怎么发相关资讯了，所以我就开始发；再后来做公众号，也是出于兴趣。我发的资讯主要是从新闻、行业公众号还有业内人士那里得到的。
“爱世界遗产”微博 其实还没有人亲自对我说过“因为我爱上了世界遗产”，但我相信肯定有这样的人。比如每年世界遗产大会都会给我带来中国申遗成功地区的新粉丝，不管他们是因为什么原因关注我的，他们一定或多或少受到了我碎碎念的影响吧。 我自诩比国内部分管理世界遗产的官员懂行，但是与专业人士我还有很大差距。有想过读一个这方面的学位，但是很多时候看那些专业文件，还是觉得蛮枯燥的，我不知道我适不适合真地去学这种专业。也有想过加入官方的世界遗产工作，但是也希望能发挥自己的特长，毕竟这是自己喜欢的事。比如我希望我微博、微信公众号的选题都是有意思的、大家可以接近的，别太科班。
“爱世界遗产”微信公众号 挖啥呢：所以存在这么一个“世界遗产发烧友”的圈子？因为“挖啥呢”之前也采访过热衷于刷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国保”）的“斯飞”团队。我看你转发过别的微博博主整理的“中国世界遗产分县目录”，也是很令人惊叹的工作。 爱世界遗产：确实有这么个圈子，虽然人不多，但是一直都有。其中有的人很喜欢旅游，一天要刷几个世界遗产那种，或者几天深度刷一个。有的人，像我，就比较关注申遗的动态、喜欢围观世界遗产大会。有的是专业出身，有的像我完全是出于爱好，但很多都很懂行。 但是其实他们，我见过面的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通过微博、公众号结识的，有的也在深圳，但在珠三角的还是比较少，更多还是在外地，比方说在北京、华东。
“对于我和很多世界遗产爱好者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去的旅游点，应该是可以和世界遗产划等号的。但对于大部分喜欢旅游的人而言，肯定不是这样。” 挖啥呢：我其实到一个地方前，也会留意那里有哪些世界遗产，到达后也想把世界遗产尽量刷完，如果做不到就会很遗憾。你自己是世界遗产旅游爱好者么？ 另外让我苦恼的是，近十多年来世界遗产大会为了有意拓展世界遗产的多样性，会青睐某些类型的申报，比如良渚所属的遗址类。你觉得世界遗产=最佳、最推荐的旅游目的地么？你有什么私心推荐的世界遗产地？ 爱世界遗产：可能很多人会觉得大同小异，但我非常享受观赏佛教石窟、塑像，印度的、东亚的还有中国的。不过我不是专业人士，而且世界遗产太包罗万象了，所以很多时候我是和游客一样，从美的角度欣赏世界遗产。其实世界遗产我刷的还不算多，如果算上这届大会刚申遗成功的，我去过的世界遗产正好100个。感觉自己旅游会像强迫症似的，给自己设定任务，要去多少个世界遗产。但我现在希望以后刷世界遗产还是能更从容一些，出发前多做一些功课，到目的地后多给自己一些时间。
“百舌鸟古市古墓群”（联合国教科文组织Twitter） 我知道喜欢世界遗产的很多人也喜欢刷“国保”、去博物馆。我想对于我和很多世界遗产爱好者而言，这个世界上最值得去的旅游点，应该是可以和世界遗产划等号的。但对于大部分喜欢旅游的人而言，肯定不是这样，比如很多工业类世界遗产。如果我的亲戚、朋友旅游，比方说去大阪，我肯定会推荐他们去周边更有趣味性和丰富性的京都或奈良，但像今年申遗成功的“百舌鸟古市古墓群”，我就不会推荐了。 私心来讲，文化遗产很推荐印度，印度教、佛教、伊斯兰教建筑、遗迹精彩纷呈，特别推荐阿旃陀埃洛拉石窟和桑奇佛塔。国内推荐云冈石窟、佛光寺（世界遗产“五台山”的一部分）、广东的开平碉楼与村落。
阿旃陀埃洛拉石窟（“爱世界遗产”提供）
开平碉楼与村落（“爱世界遗产”提供） “最后还是想向官方喊话一下，明年福州的世界遗产大会，能不能发一些‘外卡’，开放一些非业内人士的观摩名额？” 挖啥呢：所以你觉得世界遗产在中国火了么？你期待通过你的努力，世界遗产与中国人的关系将会怎样？ 爱世界遗产：还远远没有到火的程度吧，很多人关注只是因为中国人口多啊。而且我很同意我一位世界遗产爱好者朋友说的“在中国，很多时候申遗其实对网友、大众来讲，是有一点负面的。”比方说大家会认为地方政府花大钱准备申遗，申遗成功后景区门票会涨价。我希望舆论能慢慢恢复理性吧，而且越来越多遗产地能知道，申遗的第一要务是保护，而不是旅游开发、门票涨价。 做自媒体，首先肯定是希望带去知识啊；你了解得越多，才知道自己的知识储备多么差，才知道世界多么多元。然后希望大家越来越多意识到保护世界遗产，甚至哪怕不是世界遗产的遗产地的重要性。也希望在世界遗产地的当地人真地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是多么珍贵，这样才能发自内心地热爱和保护世界遗产，让它们永续。
2020年福州举办世界遗产大会 最后还是想向官方喊话一下，明年福州的世界遗产大会，能不能发一些“外卡”，开放一些非业内人士的观摩名额？这不光是为我自己，也是为了很多世界遗产爱好者。我那天发明年福州举办这个消息后，微博和微信公众号上就有很多人表示，当地人想做志愿者，外地人想过去看一下。因为这种机会真的非常难得、非常有意义。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