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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洲散文//父亲的桂子

 老鄧子 2019-07-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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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桂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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舍  洲

01

    我家门前的菜园里,有一个直径二米大小的圆坑。二十多年了,大坑一直空空地呆在那儿,占着十几株茄子辣椒的位置。

    二十几年前,那里生活过一棵桂花树。用现在的话来说,那棵桂花树酷酷的,超有型。它拔地而起,直立而娉婷,在齐人头顶的高度,均匀地分出六枝等长的杈丫。它们像一个模子塑出来似的,长成大小差不多的伞形。六把小伞团结地围在一起,合成一把巨大的伞,华盖一般擎开在萝卜青菜的上空。

    它静静地,白鹤一般恬淡地立在菜地,扶疏葱茏树影婆娑,与园埂几株青棕翠梨相互守望。微风吹来,枝叶发出沙沙轻响,仿佛在窃窃私语,美丽不可方物而不自知。

    可以说,这棵桂花树开启了我人生懵懂初期对美好芬芳事物的感知,引领我整个青少年时代对波澜壮阔的域外时空产生探寻欲望,也是我至今对故乡美好记忆的重要组成部分。                 

02

   母亲说,那棵树是在我六岁、最小的妹妹出生那一年栽下的。之前的几天,多少年都循规蹈矩作息的父亲突然出轨,上演了一出出乖张怪诞的剧幕。

   某一天,日影早已斜照,进山砍柴的父亲却迟迟不见归来。开始母亲沉住了气,但眼睛已经向路口频频张望。平常都是赶回来午饭的呀,最多也不会超过一点半钟。可是村小两点的上课铃声都敲过了,父亲还是没有挑回那担应该挑回的柴。母亲找了些可能的美好因由哄住自己,匆匆往学校赶去——她是那儿的老师。估计那天下午的教授是母亲执鞭登台以来整个教学生涯中最糟糕的一次,她的心思、她的眼神、她的呼唤早已飞到了那条蜿蜒出山的崎岖之路。在学生们讶异莫解的目光中,下课了。母亲一路小跑虚步回家,屏住呼吸闭住双眼推开家门,里面仍然没有父亲的讯息。日头都快要落山,母亲心中一阵痉挛,抓过两把手电筒,唤了几个姐姐向山上踉跄而去。半路上父亲挑着担比往常少了一大半且不成样子的柴薪正步履蹒跚却又一脸欣喜地迎面走来。父亲的身影象清凉的山泉浇熄了母亲在热锅上烤炙而焦躁欲燃的心。

   次日发生的事情更加蹊跷。人倒是象平常一样在饭点回来,但却怎么去怎么回——肩扛着担柴络,手提柄柴刀,空空如也,净手而归。一上午的劳动所获不知所终,这在父亲的惯常是绝无仅有的事儿。“柴都到哪儿去了”,母亲轻声细语问了一句。父亲微笑着面露神秘情状,一言不发。母亲亦未继续追究,这就是母亲的贤淑、父亲的福气。父亲是个乡村篾匠,这个行当的报酬比泥工木匠等少了几成,社会地位也不是很高。因为穷,他只进过二年学校门,年纪不大就扛起了养家的重担,因此个子忘记了好好长,单薄而蔫萎。这种条件放在如今的婚恋场,恐怕要无人问津。但那时的他却娶回了有文化长相俊还是老师的母亲,并且终其一生都享有着她的尊敬,这在我们看来的确是个待解之谜。

   第三天近午,母亲尚在造炊,父亲和本村同门师弟满头大汗带着很大的响动回来。母亲闻到几丝淡淡的却又摄人心魄的幽香,随即出门探看。是一棵一人多高手电筒粗细的桂花树,正开着零星的花儿呢!

   原来,父亲在前天砍柴的山谷里,正是嗅到这种幽香,继而溯坡而上追寻芳踪,在一扇断崖下,找到这株当时极其罕见的八月金桂。它被荆棘藤蔓缠困着,如同落难穷乡的公主。父亲心中生怜,挥刀劈荆斩棘,抽茧剥丝,待得功毕,已是日影东斜。少年桂子洗尽污垢,抽除绕蔓,活脱脱一个美人出浴,仿佛天上降临凡间的精灵。父亲被一种迫人的英气倾倒 ,决定把这美丽不可方物之苗带离那邪恶魍魉之地。于是忍了漉漉饥肠,乘势而上,劈开一条通往山路的小道来。末了胡乱摸些弯枝朽木,挑将上路......

    不消说,第二天的柴是挑到了同门师弟家,以换取次日移花接木活儿的襄助。

    就这样,在并不适宜植树的中秋季节,一颗稀世桂子,带着一大跎陪嫁泥土从断崖下纳入我家门庭成功落根,一气呵成,干净利落,显示了父亲移栽技术的精湛、行事雷厉以免夜长梦多的果敢、严格保密的匠心以及运筹帷幄的气魄。

03

    脱离贫瘠恶劣的断崖之地来到肥沃富饶的菜园,金桂很快显示出勃勃生机,它不断地把头颅伸向更高,把翅膀张得更远。父亲对园艺无师自通。自打桂花树在我家落地生根,他经常施展起天才般的修剪拉压之技。“删繁就简,锄强扶弱”,“规矩成方圆,调教出俊杰”,这是父亲的提纲挈领。由此,一棵丰姿绰约身段风流的桂子在坝上横空出世玉树临风。

   桃花谢了春红,稻香送离仲夏,秋天来了。秋日的天空湛蓝而高远,秋天的清风送来凉爽。大概村里的人自己也忘了,究竟从哪一年开始,秋天的晚风还送来阵阵淡淡的清香。渐渐香气日甚一日越来越浓,不光在夜晚,就是白天里大半个村庄也能清晰地闻到那种沁人心脾的馥郁芳香。这种香气弥散在大街小巷中,氤氲于上世纪八十年代清新纯净富含氧离子的乡村空气里,让人神清气爽,甚至产生了莫名的欣快。

   一群放学回家的学生娃,四向扇动着嗅觉灵敏的鼻翼,发现香气来自我家菜地一棵英姿飒爽的树。他们开始在园外流连盘桓,一些胆大的男孩干脆破篱而入,攀爬上去采折花枝。父亲远远看见,飞奔前来制止。他从家里拿出张剪刀,调皮顽童见状吓得正要四下逃窜,却见父亲早已爬上树去,剪刀一阵咔擦作响。不一会儿,狐疑惊惑的屁孩们手上分得一把飘香的桂花。

   人们寻芳而来,见到时它已出落得绰妁丰美、繁花满枝。且不说常有的手捧空瓶来讨花的鬼妮,也不说那些衣袋插着钢笔树下描画的读书郎,就是偶尔经过河坝的外村外乡人,多要弯过一条曲折的田埂前来瞻仰它俊美的身姿,向它没心没肺温暖温柔直钻鼻窍令人不忍拒绝的芳香致敬!竟是本村大人,也常常叨念着父亲的功劳。村治调主任甚至一本正经地说,自从这颗金桂飘香,每年八月的邻里纠纷、家庭口角正逐年减少。自此,整个村子的八月开始进入父亲的时代,平凡得如一棵小草的父亲,似乎在村里开始举足轻重起来。                           

04

   既然天生丽质,养在深闺已遭人识,君王、豪门的触角就不可避免要伸过来。首先是王经济,再是李经济,刘经济,频频造访。询问母亲这棵桂花树是否出卖。价钱也是一百二百地从几位口中往上递增。母亲毕竟是主妇呢!主持着一日三餐饭桌内容的调配。那时候一家几代碗筷众多,在“断菜帮”的季节往往是干鱼豆豉辣椒盐水下饭或者下其它。若在桂子占着的地块上多收几升黄豆,制成豆腐乳,腌成煎豆腐,或者干脆添栽几行芋子,餐桌上也可以更宽馀 。何况还能换来几头肥猪的钱呢!当然后面这句母亲是在自己心里说的,父亲并未听见。

   是的,父亲几次都告诉母亲,不卖!

   贤惠的母亲继续尊重并执行父亲的意志。好在那时已经分田单干,一家人起早贪黑,日子勉强也一天天过得下去。卖树的事也就不了了之,任凭经济们穷追不舍踏矮了我家门坎。

   然而,正如一句名言所说,生活就像一条永不停歇的河流,不会一直平坦舒缓,前面总要遇上峡谷险滩。1989年初秋,一天清晨早起的母亲发现二头肥猪猝然死亡。她跌坐在猪栏檐下,嚎啕大哭。“瓦罐日日觉小、孩儿夜夜见大”,前几年父母举全家及亲友之力撑起了几间现在被社会弃若敝屐那时却为我们视为巍峨宫殿的“土胚房”,不巧后来我又被一所小中专录取。曾经的“福之双至”使这个家庭入不敷出,眼下“祸虽单行”更是让其雪上加霜。正待出栏的猪乃是家庭财政仅存的硕果。一个沉重而迫切的现实是,半个月后,我就要再赴赣州,开启毕业之年的航程。母亲万般无奈把目光投向那棵开始出蕾散发着香气的桂子。局面至此,父亲未作任何抵抗,沉默以许。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有道是风水轮流转!现在轮到母亲登人家的门了。王经济正在喜滋滋地擦拭新购不久的摩托 。“现在行情不好”,王经济开心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自己漂亮的座骑,嘴里却叹着气对母亲说了一个数字。“多长了四五年,倒是跌价了五百!”母亲嗫嚅着,失望地离开了那里。李经济倒是热情一些,但说话与王经济无出其右。“而且你那里交通不好,吊机难进,这个价钱亏本攒钱还不晓得呢!”李经济这话给母亲忐忑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震荡,但她仍旧紧紧地抓住早前他们开出的那个最高价码。刘经济是母亲多年前的学生,他倒是念及老师的教诲之恩,“又是本村本堡的,这样吧,还是按前几年说的价,就当我帮老师的一次忙吧!”

    经济迅速与必经的几家地主谈妥通过事宜。几天后,两个外村人手持改锥利斧走进菜园,沿桂花树挖开一个深深的圆圈,手法与多年前断崖下的父亲如出一辙。桂花树浑身上下被稻草编成的粗绳重重包扎,犹如火线上撤下的重伤员。一台从未有人见过的黄色钢铁怪物出现在村道上。它身脚似战争片里的坦克,却长着一只巨大的独臂,那只阔巴掌若是抓把泥,恐怕一个壮汉得忙半天。大量村民从四面八方围过来看稀奇,父亲却扛把锄头默默地离开了。只听它低沉地吼叫几声,嘴里吐出一口口浓重的黑烟,巨臂缓缓扬起。树的主根牢牢地抓住更深的泥层,与凶猛而陌生的庞然大物作最后的抵抗。但无论它对这片土地有多么的眷恋,都不敌可怕的液体燃烧后转化的巨大魔力。“碰!”的一声巨响从土层深处传来,越过几里地,在父亲的心头迸然炸裂。

05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父亲郁郁寡欢,常常望着那个大坑发愣,似乎那么看着能够重新看回那棵树来。尤其是每年月圆无花的金秋八月,父亲再也不能听到熟悉或陌生的人们交口称赞,再也不能手持剪刀把喷香的花枝送给手捧空瓶的学生娃。他失魂落魄地看到,一茬又一茬的人在菜园外东张西望,狐疑地看见那个裸露的大坑后失望离去。母亲有一次怯怯地询问父亲,是不是把坑平了。父亲没有同意,他说总有一天要把树种回去。在那以后,父亲在砍柴中寻找,或者说是在寻找中砍柴,翻越过无数高高矮矮的山峦,但一无所获。也不是说再无相逢,遇上的要么是四季桂,月月桂,要么是树型不合眼。“三月看长,三岁看大”父亲说。“就是一百棵,也没我一棵香!”对着后来村里兴起的商业种植林,父亲又说。那情形,酷似今天吃着寡淡无味饲料肉的人们怀念往昔吃糠嚼草长大的土猪的喷香。

    在续种桂花这件事情上,父亲是曾经沧海难为水。他宁缺毋滥,任由那个大坑始终如昨地占据着菜地,也占据着自己的内心。

    多年以后,当我越来越清晰地把“父亲失乐”、“桂子出卖”、“毕业经费”连成因果一线,我明白,是我夺去了父亲心头的“至爱”。一种无可名状的愧疚袭上心头,却又无可奈何。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翻寻当年的日记,搜检早年的旧物,把回忆之门洞开。最终认定,除了几本偏信几位大牌学者的评介而未自行品味判断而仓促购买的名家名著之几十元被确认为上当消费之外,其它的一厘一毫都用在了生活学习必需且物有所值之处。我没有暴殄用父亲心中的裂痛换来的学资。这是我在满怀的愧疚之中稍稍得到的一丝心安。

06

    时光匆匆,一晃二十多年过去,2014年春天如期而至。这时候父亲已经中风四年,除了一如既往的不快乐,脸上还增添了惯看秋月春风、人世你争我夺的淡漠。有时候一整天一整天瘫坐在椅上,怔怔地看着那个大泥坑不著一词。然而有一天,他冷不丁叫了我一声:“福生!”他郑重而认真地想了一想说:“你帮我问一下刘学善,那棵树卖到哪里了?”

    刘学善?树?我很快想到,就是帮忙卖树那个母亲的学生。我心中不由得一沉:父亲怎么啦?

   “我想去看看。”

    父亲是个生活简单寡欲的人,一直以来很少对我们要这求那。他在73岁高龄且疾病缠身之际,少见地向我这个儿子提出的请求,肯定是经过了长时间的考虑,是认真的。我心中一阵悸痛,这也许是他一生最后的心愿了!我不能不办。

   可是二十多年过去,这事能办成吗?

   果然出师不利。

   刘经济目光躲躲闪闪,一口咬定自从十多年前贩卖一颗古樟被逮进去以后自己就不干这行了,什么也不记得了。脑袋一个劲地摇动得像拨浪鼓。

   只好提了厚礼,谦躬地拜访同行业王李。说了父亲的病情,父亲的感情,父亲只想最后看一眼。

   最后还是李经济仗义。他从一张红漆斑驳的五斗桌里找出来一本通讯录,打开已经断裂的黑色塑料封皮,一页一页艰难地在陈旧模糊的文字中寻找。

   很久以后,当他把一张写有“江苏长青苗木、陈老板”和一串号码的字条递过来时,我真的感激涕零,象攥一张百万英镑一样把它紧紧地握紧在手心。

    然而,当我欣喜地来到长青苗木,心都凉了。

    宽阔的土地上,都市高楼一样矗立着数不清的各地移种过来的大树。它们都经过了残忍的斫伐,像一群天灾人祸中幸存的伤者聚于康复中心彼此抚慰。几十年了,他们经手了多少?他们会记得一棵遥远的父亲的桂子?

    但是,那么远的路都走了,还欠一扇门?唯有一往无前叩开门扉,谦躬地重复着王经济、李经济面前的话。

    什么?一个风烛残年的轮椅老人,要千里迢迢来看自己几十年前卖掉的一棵树?

    屋里的人停下了手头的工作,面容严肃地向我投来探询的目光。父亲对一棵吃不得用不得不能说不能动的桂花树的一片痴情,在家乡一带被人传为奇谈笑话,没承想于千里之外的吴越之地却遇到了知音。他们对这份人树间挚诚的友谊表示出崇高的敬意。年纪较长的负责人一拍脑门,“我记起来了,那棵桂花当年刚运进苗圃,车还没卸就被上海一家来选苗木的老总看中。哦,对了,厂家名字很特别,叫SY药业”.因为昆曲的喜好而对吴侬软语爱屋及乌,现在听来这种温软的一方之言更是不啻为天籁之音。

07

    2014年秋天,父亲终于再续与一棵树的半生情缘,见到了客居异乡二十五年心中魂牵梦萦的桂子。穿过花园式工厂的通幽曲径,父亲一眼看见,它孤独地立在两栋楼间一块空地上,脚下是一片如茵的草地。分别开来,它长高长大了许多,但没有了曾经的那种蓬勃与舒展。在同庭众多洋溢着奔放风情的热带棕榈、海南椰子之中,自惭形秽,拘谨寡合,一身客居异处的羁困与落寞,满脸远离故土的悲愁与哀怨。

    泪水在父亲深陷的眼眶中打着转。他推开我搀扶的手,拄杖向前方的欢喜冤家走去。马尼拉草皮逢松绵软又带点劲道,父亲初行其上不很适应,但他经过反复的摸索与调整,后来找出一种适宜的步调,经受了上海滩给予的第一道考验。仿佛一个世纪过去,父亲终于来到它的面前。手杖悄然滑落,两张久违的脸紧紧地贴到了一起。泪水决过堤岸,瞬间涕泗滂沱,汹涌地滑过父亲清癯的脸庞,落入桂子的脚根。父亲开阖的鼻翼,又闻到了熟悉的桂花香。一阵微风拂过,树叶沙沙轻语,似乎在款款轻抚喜极而泣的故友。人与树静静地耳厮鬓磨,就这样相拥、相拥······

   “福生”,父亲忽然又叫了我一声乳名,“和药厂商量商量,看好不好把树赎回?我有钱,有两万多块,已是上十倍的价,总可以吧?”父亲的声音里充满了一生中难得一现的豪气。

   “啊!”我心中一声惊叹。父亲不鸣则已,一鸣总是那么“惊人”。上海之行的前夕我曾上网查过,SY公司是一家以研发生产抗艾药品为主的跨国企业。开放与自由放飞着人们诸种追仙之欲,或者说一部分物质财富暴满的人们奋身转战精神领域的填空,那种传染之疾正在全球遍地星火。“鸡尾酒”载欣载奔,为它带来着滚滚财源,风头正健着呢!

    可是我仍然想再试试。

    我唯一的武器还是祥林嫂一样嗫嚅着,诉说父亲与桂子三十多年的故事。没想到幸运之神再次眷顾了我,在浩瀚繁盛的大上海,在这座处处飘洒着欧风美雨的十里洋场的一家药业公司后勤部,一屋子画中人一般的俊男美女,越来越静,越来越凝重。

   美丽的童话。一个女孩痴痴地说。

   故乡的灵魂。另一位男孩感叹道。

   我胸中涌起一股暖流。多少年来,对这些作派怪异的90、00后,这些新新人类,心里是浓浓的隔膜。没料到,一路走来,最美的花朵竟在这里,人类亘古本真的情感基因还在他们这里!

   人群涌出写字楼,来到了父亲和桂子面前。

   他们纷纷为父亲与桂子的拥抱拍照,后来又搂着他和它合影。一会儿,众多的媒体赶来,父亲与桂子成为万众瞩目的中心。我则用语言把一棵萌生在赣南革命老区人迹罕至的珍稀桂花树辗转国际商都上海落户、父亲与桂子绵延几十年悲欢离合的故事传向四面八方······

08

   上海归来,父亲容光焕发,面带微笑,可谓判若两人。常常捧着一叠报刊、或是对着录放机,看着听着那些报道他与桂花树的文字、照片或者视频,心满意足。

   “福生”,有一天他又这么叫道。我心里一个檄灵,忐忑着不知又会听到什么样的下文。

   “他们院子要树,怎不自己买苗儿种,要挖人家的呢?”

    我悬起的心放了下来,不禁哑然失笑。父亲一生都停留在那种慢悠悠的农耕生活中。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在处处呐喊着“更”字的现代社会里,谁还跟你慢慢来?吃饭要快餐,学习有速成,就是爱情,也是三下五除二,见面几次就洞房花烛。他们压缩着过程,奔的就是目标。庭院风光,钱能让一日姹紫嫣红,一月杨柳晓岸,一季绿树成荫。我甚至心忧:人类科技这么骁勇的发展下去,未来的某一天,会不会有某一城某一园,亮出一个令人心动的价格,把桂林月亮象鼻,赤壁丹霞阳元阴元,三清山神女巨蟒这些大自然鬼斧神工创造集天地之精华小巧精致的艺术瑰宝,上苍对一方水土的丰厚馈赠,像购买父亲的桂子一样,收入他们的囊中?

    远虑犹在,近忧堪免。但我已经怵于父亲叫我一声乳名了。好在他于上海获了镁光的频闪,回来后陶醉在自己的照片影像里,再也没提赎回的事了。要不然他这一介平民的儿子还能如何施展?上海SY药业一位老总查了财务后告诉我,当年这棵树的成活价是二十万,就算他们愿意了却父亲的心愿,我又该拿多少来回购?一棵树卖成二十万,而它原来的主家只拿了其中百分之一。离奇死亡的肥猪,经济们攻守同盟抱团守价,刘学善躲躲闪闪的目光,和这剩下百分之九十九所藏纳的苟狗隐晦意味深长的故事,我如何与一个如此善良质朴的老人诉说?   

    一个深夜我忽然从梦中醒来,冷不丁问自己:

也许他早已洞悉了事实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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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 舍洲,原名郭守洲,男,1972年生,江西瑞金人。瑞金市作协会员、执业药师、食品企业检验员、人民陪审员、多个民间公益协会秘书长。经营立身,耕读处世。数十万文字散见于《农村青年》、《今古传奇》、《太湖》、《致富时代》、《瑞金文学》、《瑞金报》及各大文学网站,获首届红都文学奖,另有数篇作品获征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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